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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服务生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言语里更带了一点卑躬屈膝的讨好,这洋行里得知他家世背景的人不多,或者说压根没有,正田美子曾经打算拿他的身份做点文章,好抬抬康利洋行的身价,被他用得体的理由说服打消了念头——这可是京城,宰相门房三品官的京城。
谢道中自有谢道庸可依仗,而谢道庸也大可抬出谢家世代门楣来在礼义上占一个高点,三百年前南明危危,满清鞑子屠刀临城,时任镇江地方官的谢文汇带领镇江百姓向豫亲王投诚,自觉剃发易服,舍了一身清名保镇江上下所有人的项上头颅。
彼时史可法还在世,与冥顽不化的南明朝廷相比,识时务的俊杰自然容易讨得当权者的欢心,谢文汇立刻便受封为一等公,还装模作样地打算升他的官,将他调去京城任职,却被谢文汇以“愿为大清安镇江一隅”为由拒绝了。在那个晚上,他将自己的名字从“文汇”改为“朽臣”,但谢朽臣这三个字,却只在他供奉在家族祠堂里的牌位上出现过——这个秘密,还是他的父亲陈复平在镇江任职时知道的。
昔日的爵位早已在依代袭承时逐级递减直至不复存在,谢家世代安居镇江,小心翼翼地为官,从不做出什么惊动皇帝的政绩,也从来不惹什么麻烦被京城注意。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谢朽臣留下的严厉家训似乎在一个后辈面前形同虚设,可当他到了京城做了京官,也依然没有做出什么值得嘉奖的事业。
陈暨掌心里握着那件价值不菲的首饰,又挑了一些样式新奇的外国银器一并打包,走上办公室的时候还在想这个古老家族的遗训,竟然与老醇王有些不谋而合。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子孙祸也小,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此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太平盛世里的功臣自是需要自保,可在这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乱世,只有皇帝才需要自保。
载滦,总有一日……
他在距离年三十还有四日的时候抵达镇江,打算再此停上两日,然后再启程返回扬州,但谢道中却建议他将陈夫人和陈启都接来镇江,这个打算在他到镇江来之前便被提起过,没人有异议,但谢怀安却在私下里与婉澜道:“玉集大哥未必会同意。”
婉澜心想也是,陈暨那样的人,但凡还想跟她好好做夫妻,就不会愿意自岳家手里得太多好处,他惯不爱欠人人情。
谢怀安对谢府这位大姑爷印象很好,大抵所有中规中矩的孩子都会在心里默默追崇着一个不羁的人——也未必是孩子,太白诗传至今日,魏晋风骨也为人称赞不休,这不都是风流不羁的代名词吗?他很担忧陈暨如今的做的行当会不招谢道中待见,如今陈复平身死,陈暨又即将做谢家快婿,只怕谢道中少不得要对他指手画脚一番。
婉澜却不甚在意,当初他父亲都管不住他,难道岳父就更有分量了?如果说先前收到的那封亲笔信还不够在她心里掀起什么波澜,但活生生的陈暨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微笑,跟她说话,便足以掀翻那些冷静独处时所产生的怀疑犹豫。她在厅里看着陈暨一步步过来,穿着深蓝色的棉袍,衣着朴素而气度高华,站在谢道中身边也不卑不亢,谈笑自如。
她顾忌着未婚夫妻之间应遵守的礼节,只在厅里看了看,便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了。陈暨在余光里看到她离开,提着的心松下来,又开始回忆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唯恐哪一处失了风度。
谢道中在一堂与他说话,秦夫人便安排小厮将他的行囊都搬去已收拾齐整的客房,谢怀安所料不错,岳父大人果然对他做的行当不甚满意,确切地说,应该是甚不满意,便提出要谢道庸在衙门里为他谋个差事。
陈暨道:“让世伯为侄儿费心,实在是我的罪过,不过我父亲的事情风波方平,眼下要进衙门,怕是不妥。”
谢道中也考虑到了这一层,况且看陈暨的意思,并没有对入仕表现出什么抗拒的意思,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晓得官场上的轻重,也没针对此事多问什么,改口关心起他在京城的衣食住行来,又问最近读得什么书。
闲聊两句,秦夫人带着丫头进来,说了他的住处,问候他母亲与胞弟安好,怀安与婉恬婉贤姐妹都在一堂陪客,只有婉澜自己避了,他忍着聊了一阵,便状似无意地问候婉澜安好。
“澜姐姐甚好,也忙得紧,”婉恬笑眯眯道:“正向母亲学着管理内宅,又应了阿贤教她说洋文,前不久还陪着父亲去上北固山上观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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