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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谢怀安自谢家庄子里挑了二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均是各家的闲汉,一并送去通州学机器纺织,这是一早就和通州那边讲好的事情,学成就直接在大生纱厂上工,按月拿薪,均能饱一人吃住,个别省检的,还能省下些铜子来补贴家用。
陈暨在七月中旬与陈启一同启程南下,先将胞弟送去扬州拜见陈夫人,在独身至镇江来拜会谢道中夫妇。谢怀安知道他为什么来,激动非常,亲自过问了陈暨居镇江时的衣食住行。婉澜只看他上心程度,便将陈暨来意猜了个不离十,不由吃惊:“我一准与你说过玉集在洋行的地位。”
谢怀安点头:“你说过,洋行并不是他的一言堂。”
婉澜不悦,皱着眉道:“那你还与他张口。”
谢怀安笑了笑:“怎么,打借条给镇江谢家,康利还担心我们赖账不成?再说你与康利的女东家不是有些交情么,那些不服他的人不看玉集,也要瞧这位女东家的脸吧。”
婉澜急道:“我哪里与正田美子有交情?我与她不过是舞会上的一面之缘,虽然那一面相谈甚欢,可之后就再无联系了。”
谢怀安侧过脸来看她,掌心里托着茶碗:“就是这一面啊,长姐,那正田美子是和所有人都相谈甚欢的吗?你一向心高气傲,怎么遇见洋人就自己矮了三分?你与她是有利可图的,所以她来与你相谈甚欢。”
婉澜抿了一下嘴,没有说话,她知道谢怀安说的是对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麻烦来的,你与我办成一件事,我与你办成一件事,交情就在这一来一往中不断加深。”谢怀安抿了口茶,又瞧着婉澜发笑:“可千万别觉得请人办事是低人一等,阿姐,你是个有价值的人。”
陈暨来的迟了一阵,错过了谢家惯常的晚膳时间,谢道中带着妻女们在三堂等他,婉恬与婉贤两姐妹一走,饭桌上的人就只剩下了四个,谢道中似乎是有些不习惯,轻轻叹了口气,对秦夫人道:“我几乎能想到姑娘们出嫁后的场景了。”
秦夫人就安慰他:“儿子们也会娶佳妇进门的,再过几年,老爷就要做祖父了。”
谢道中笑了起来,脸上皱纹重叠,显出几分真实的愉悦,院外在这个时候起了喧哗,隐隐有说话的声音传来,谢怀安立刻站起来,说了一句“玉集大哥来了”,便转身迎了出去。
果然是陈暨,他手里提了一个两层的漆盒,被谢怀安引着,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笑着向谢道中夫妇告罪:“让伯父伯母久等了。”
谢怀安自他手里接过漆盒,好奇问了一句。
“是自吴州快上带来的鱼,屏卿爱这一口,”他帮着打开,从中端出两盘来,盘子都还热着:“她是在绣楼用的晚膳吗?”
谢道中表情柔和,微笑着打发丫头将陈暨带来的鱼拿一盘送去大小姐的绣楼里,而秦夫人则忙着招呼陈暨坐下,又让丫头给他端开胃汤上来。
陈暨用了半碗开胃汤,赞了一句:“还是府上的厨子手艺好。”
他气色神情都很好,可见平日生活不错。谢道中问起他的近况,他便从容讲了。
谢道中微笑的表情逐渐收起来,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复平兄也是出口成章的。”
陈暨笑道:“眼下朝廷已废岁科,只出口成章怕是不成了。”
谢道中便与他打听起京师大学堂来,陈暨答了两句,话锋一转:“宁隐都已经出洋了,不若将重荣也送去读一个学位。”
“这倒不必了,”谢道中一捋胡子:“恐怕外国的学校教不了如何齐家。”
谢家族长从来不需要多高的官名,加之世事动荡,朝廷虽然正值求贤若渴之际,但这个节骨眼上与他们绑的太死,未必是件好事。
谢怀安乐得清闲,连大学堂都不必考量,正好一心一意将心思用在建纱厂的事情上。
陈暨带着康利的合同书来镇江,上面的条件一道道说的很清楚,贷给谢怀安一百三十台布机和九千枚纱锭,共计二十万两白银,若失败,康利将布机纱锭撤回,再收取三分折旧,若盈利,谢怀安要在三年内偿清贷款,款项两清后的七年,谢家纱厂还要每年与康利洋行五五分利。
谢怀安很满意前一条,却觉得后一条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纱厂建起来,你可以用‘康利’冠名,”陈暨道:“这四分利权当是买这个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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