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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澜从布朗裁缝处离开的时候,夜幕都已经沉了下来,她在台阶上停了停脚步,慢慢吐出一口气,才走去大路上叫车。
谢怀昌又出门会朋友去了,怀安自己在宾馆里等她,还叫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婉澜回来时菜还都热着,她在门边站了一下,笑道:“还是自己兄弟靠得住,那些臭男人只会一天到晚地麻烦人。”
谢怀安递给她一块热毛巾:“现在又觉得我靠得住了,前不久还说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了呢。”
“人有悲欢离合嘛,”她擦了手,走去圆桌边坐下,汤已经盛好了,清香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我与正田美子通电话了,她答应出面,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怀安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装在杯子里晃着,在她对面坐下:“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婉澜喝了一碗汤,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没有。”
正田美子和陈暨是在日本认识的,说来也颇有缘,那时正田美子正和丈夫樱井旬在路边吵架,她几次想走,都被樱井旬强拽了回来,陈暨因此误以为是打家劫舍,就出手管了这么一桩闲事,还和樱井旬动手打了一架。虽然误会很让人尴尬,但正田美子倒还挺欣赏陈暨,因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还能这样仗义出手,这份品德可是难见的”。
她乘船来北京,在天津卫上岸,昼夜直奔洋行而来。李宾时已经揪出了那个做手脚的伙计,他很会办事,每一件都是煽风点火或添油加醋,从没有无中生有过,因此即便是李宾时将他揪出来也没有什么罪证,至多说他爱搬弄口舌罢了。
但正田美子不需要罪证,这个人她有印象,当年她一手操办康利洋行,在负责人的问题上犯了难,因为觉得他与陈暨的能力不相上下,但因为她与陈暨是老朋友,因此委任了他。这人闹过几次事,甚至有一回半夜给她打电话,约莫是被陈暨修理了两回,渐渐才老实下来。
她让李宾时去请婉澜过来,当着她的面将那人训斥了一顿,并结清他的工资将他扫地出门,但婉澜将她拦住了:“算了,他没做什么错事。”
“心术不正,难道还不算错事?”正田美子冷笑道:“他若觉得自己委屈了,大可以向我证明他的能力远在玉集之上。”
婉澜笑了笑,也懒得管正田美子是真的动怒还是仅仅在她面前演戏,她出手阻拦也并非是心有多善,而是陈暨已经打算另起炉灶了,这时候如果她辞退了副经理,那陈暨辞职的时候恐怕会为难。
“他也没有心术不正,告诉你的事情都是真的,只不过略有夸张罢了,那些事情都怨玉集,他一言堂了。”
正田美子拉住她的手:“我请求你原谅我,婉澜。”
婉澜对她微笑,用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没关系。”
她见了正田美子才知道,那人说的事情远比她以为的严重得多,他说陈暨打着康利洋行的旗号走私军火枪支,这一点已经被李宾时反驳了,出事的商号是玉集记,和康利洋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约莫是陈暨的这个行为使正田美子感到宽慰安心,因此她对陈暨入狱的事情很上心,樱井旬不能代表军方出面,因为日本军方不会毫无原因地保一个中国人,正田美子亲自去大使馆交涉,她同日本驻华大使很熟,因为她的洋行是格外受保护的。
谢怀昌在京城里一一拜访了那些入仕的老朋友,托他们打听陈暨的案子在朝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说其实摄政王压根没有太多过问,只不过因为陈暨当初是袁世凯保下来的人,这才受了牵连。
日本大使馆向朝廷提出放人的要求,因为陈暨是康利洋行在大清的总负责人,正田美子给他加了一堆听起来唬人的名号,成功唬住了接手此事的清廷大臣。
“只怕玉集大哥日后要被重点关注了,”谢怀昌道:“那些一二品的大员们都在查他的过往档案。”
婉澜道:“那可不妙,他干的那些事情是确有其事的。”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年没有查出来,难道现在就能查出来了?”谢怀安不以为意,他躺在沙发上听一张外国女人的唱片,将腿翘在沙发另一头的扶手上,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袁大人消停不了多久,等他在上了台,就不用担心这些老古董了。”
婉澜想三想四,倒把这一茬给忘了,摄政王对袁世凯忌惮的很,罢了他的官还不算,连他练得兵都要拿走,可这兵若是说拿就能拿得走,那也没什么做王牌价值了。
她放下心来,又开始训斥谢怀安:“瞧瞧你这幅样子,若是被父亲瞧见了,保准又得骂你。”
谢怀安不乐意道:“什么叫‘又’?而且父亲这不是不在么,他在我当然不敢这样狂。”
谢怀昌在椅子里坐的腰背挺直,他在军营里习惯了,就算是放松,也不过是向后靠在椅背上。婉澜又拎着他夸奖了一番,还叫谢怀安“跟人家学学”。
谢怀安装模作样地叹气:“我都能想象得出你老了之后的样子,肯定一天到晚唠唠叨叨没完,真是奇怪,母亲都没有这么多话。”
婉澜今天格外想说话,因为她心里紧张,必须拿旁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谢怀安能看得出来,因此故意拿话逗她,谢怀昌在一边微微笑着观战,看婉澜落下风了,便不紧不慢地抛出来一句:“咱们办妥了京城的事情,还是早早回去吧,毕竟吴家小姐还在府上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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