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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澜去扬州参加她儿子的葬礼,正值秋寒的时候,谢怀安和谢怀昌滞留京城未归,是吴心绎作为娘家人陪她去的。
她穿了一身白袍子,脸上脂粉未施,不带珠花,毫不掩饰地露出原本苍白憔悴的面色。吴心绎扶着她的胳膊,在迈进府门的时候,婉澜忽然将她的手拂了一下,自己昂首迈了进去。
冰凉的空气里传来哀乐,丫头小厮都穿白,夭折的婴儿本不应设灵堂,但陈夫人设了,就像一个家族中的成人病逝一样。
婉澜在灵堂外的院子里顿足,陈暨在她身边,体贴地为她拢一拢斗篷,又将撩进她嘴里的毛领子拨出来,低声道:“进去吧。”
婉澜对他笑了笑:“好。”
陈夫人在灵堂里坐着,也是憔悴了不少,先前精明算计的样子一扫而空,显出疲疲老态。隔着一个整个院子,她在灵堂里看到丧子的儿媳,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态,似乎是想迎上来,又仿佛还想再端端架子。
婉澜的目光只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便挪走了,因为院子里有更吸引她目光的东西。
一具小小的寿木。
婉澜向前走了两步,步履急促,险些将自己绊倒,但当她踉跄了一步之后,却忽然又顿住了脚步,面色像见了鬼似得猛然变化,紧接着竟然转身,想要逃出去。
陈暨大骇,一把拽住她,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搂进怀里:“阿澜,怎么了?”
婉澜在他臂弯里瑟瑟发抖,胆怯与软弱毫不掩饰地从她眼睛和神情里流泻而出,浓烈的让陈暨觉得害怕,使他不由得更紧地拥抱自己的妻子。
婉澜似乎再难在这个院子里待哪怕一秒,她被陈暨搂着,身体却在极力挣扎要逃出去,就连陈夫人都赶来看她的异状,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别是撞邪了吧,快把她抬出去。”
陈暨不信这些,但婉澜的神请着实让他害怕,今日天气阴沉的厉害,在凄厉哀乐的衬托下,看着就像是个百鬼出没的天气。
“叫人熬姜汤给她。”陈暨制住婉澜的挣扎,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疾步走去自己住处,陈夫人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殷殷道:“我看还是叫懂行的来看看,我打发人去请师父吧。”
陈暨皱起了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就有一道娇媚的女声插进来:“伯母说得对,还是叫师父来给太太看看吧,莫冲撞了什么。”
陈暨大吃一惊,扭头看去,惊声道:“苏曼!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唤作苏曼的女人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随即换上一脸忧色:“本来有事情要找您,可四处寻不着,跟张先生打听了才知道您家里出了事,这才自作主张赶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她说着,敛裙屈膝,向陈暨一礼:“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莫怪我。”
陈暨正待张口,陈夫人又讲话接了过去:“好了!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再说阿曼是一片好心,玉集,你不许怪她。”
陈暨在她二人脸上轮番看了一回,没再说什么,只点了个头,道一句“知道了”,便匆匆走开了。
婉澜似乎真的撞邪了一般,陈暨三人在月门前纠缠那一番的时候,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靠在陈暨胸口瑟瑟发抖。她手脚冰凉,额上一层冷汗,陈暨从她后领处探手进去,发觉她身上的冷汗已经将重衣湿透了。
他这才开始慌了起来,语气焦急地打发小厮去烧热水,又叫丫头进来为婉澜宽衣擦汗,准备干爽衣服。原本丫头们忙碌的时候他束手在一边看着,但又觉得她们都笨手笨脚,情急之下,竟然将她们都赶了出去,亲自动手将她衣物一层层都解开,把人抱进锦被里暖着,又去搓她冰凉的手脚。
苏曼兴许是去陪陈夫人请师父,前院灵堂的哀乐也停了,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呜呜的风声敲打窗棂,仿佛是远行客最后的道别。
不,不对!
陈暨猛然打了个激灵,发觉灌了他满耳的并不是风声,而是清晰无比的,仿佛是就在他耳边奏响的更加凄厉的哀乐,是唱哑了声的二胡和唢呐声声奏出来的。他僵坐在床边,床上躺着意识混沌的妻子,素色的帐子悬在两人头顶,就像……
灵堂。
另一座灵堂。
有人在敲门,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一声声融进他耳道里的哀乐中,竟成了一种奇异的鼓点,仿佛是前来迎接死魂灵的地狱使者,在门外等他们道别已经等到不耐烦,不得不出声提醒。
他下意识收紧手掌,不知道那使者要带走的是谁,他儿子?抑或是他妻子,他甚至不能分辨自己心底的情绪是悲伤还是恐惧,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提枪出门,同门外那个要带走他家人的东西决一死战。
敲门声仍在继续,门外的人真正不耐烦了,提着嗓子喊:“老爷,热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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