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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颇为自得地大笑起来,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只是被推到台前来了而已,共和是民国人心所向,恰巧借我手完成,是国民看得起我。”
他从此便将自己这“三造共和”的功绩打出去了,身在广州的孙中山当然不服,但其实不仅是孙中山,民国中不服段祺瑞的大有人在袁世凯已经死了,他养起来的这班骁将再也没有谁能驯服。
谢怀昌去到山东,向韦笠翁负荆请罪。后者在临水的轩阁中读书,同他隔着窗户说话,连门都不准进:“我先前同你说过,你和我女儿的婚约作废。”
谢怀昌一愣:“岳父大人……”
“不要叫我岳父。”韦笠翁冷着一张脸,“我当不起。”
谢怀昌还以为他在说气话,赶紧堆起满脸笑容,点头哈腰地同韦笠翁说好话。
“谢校长这是何必呢?”韦笠翁捏着一卷书,以清朝大员的权威语气道,“你是忧国忧民的志士,我是愚忠旧主的遗老,我家女儿配不上你,还请你另觅良缘,当初你父母送来的聘礼,我们家一分都没有动过,过些日子我就找人抬回镇江,你同我女儿……就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怀昌这才发觉他是认真的,立时便慌了神,隔窗对他跪下:“求岳父大人消气,先前是小婿愚昧无知,冲撞了岳父,请岳父消气。”
韦笠翁冷哼:“跪下做什么?起来,你们民国新士不是讲究新礼节,要握手不要下跪么?要不你过来,我同你握握手?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我这个脸。”
文人若要刻薄起来,一万个市井骂街的泼妇也比不上,他们饱读诗书,因此就更知道哪些话说来难听。谢怀昌不同韦笠翁争辩,只连连认错,文人之间的争吵与争辩只在一念之间,争辩尚可应那句“真理越辩越明”,但若是吵起来,那就只有输赢,不分对错了。
谢怀昌懂得应付不同的长辈要用不同的态度,先前逼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慷慨激昂,是要用语言打懵他,叫他反应不过来,茫茫然时就已经被送上火车,但眼下却只能一味顺着他意思走,好让他将心底里的怨气发泄出来。
他这一策略很有效,韦笠翁说着说着,便情绪激动地自己从轩阁里走出来了,他站到谢怀昌面前,伸手将他拉起来,道:“你以为你跟了那个段芝泉是投效明主了?我告诉你,若没有段芝泉,这次复辟压根不可能成功,我们,还有你,都被段芝泉给骗了!”
这话真让谢怀昌大吃一惊,他猛地抬头:“请岳父赐教。”
韦笠翁冷笑一声:“那夜我们凌晨进宫面圣,其中人里就有王士珍。你当张帅只凭区区五千人就敢入京复辟?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他段芝泉一手操纵的,其目的就是为了逼黎元洪放张帅进京,我被你赶出北京后才明白过来,天下十五省督军,不管叫谁来都是前赶狼后迎虎,只有张帅不会,因为他压根没想自己当总统,他一颗忠心都献给了皇上,这才被段芝泉抓住了把柄,授意督军团们假意赞同复辟,待他入京后翻脸,玩了一出瓮中捉鳖。”
谢怀昌脸色难看起来,韦笠翁便开始得意,但他得意不过片刻,复又黯然,最后长叹一声:“说什么‘三造共和’,不过是为自己的权位蝇营狗苟,一心为民也好,损人利己也罢,但凡走到权力中央的人,就没有不为自己考虑的,就算老百姓出了事,也是先顾自己,再顾庶民。”
谢怀昌从震惊中恢复神智,他默然听了韦笠翁的这番话,低声道:“顾民者,民以国报之,顾己者,己以一时之利报之。”
他从轩阁出来的时候,韦夫人正派了丫头在月门前等着。一个家族是否有财力,约莫正显在此处,韦家夫妇只从京城回来了不过一月,这府邸上下便俱已收拾妥当,新采买了丫鬟小厮,弄得像是已经在府里住了十几年。
“宁隐晚上就在这里吃饭,”韦夫人道,“歇一两日再去保定。”
谢怀昌还惦记着他的婚事,悄声问韦夫人:“方才岳父大人说我同筠如婚约作废,岳母大人,这是……”
“别听你爸爸胡扯,他昏了头了。”韦夫人道,“你瞧瞧,我都已经开始为亲事布置宅邸了,原想筠如在京出嫁,正好嫁到你们家的京城别苑,现在恐怕要从山东走了。”
京城的变故没有影响镇江,只是原定于在京举办的婚礼忽然改到老宅,让秦夫人觉得意外且手忙脚乱。老宅虽然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但就婚礼来说还是略显寒酸,她不得不重新拨一笔款,将老宅热热闹闹地装饰起来,还抱怨:“就剩两个月,忽然这么改口,果然是小门第才能做出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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