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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今晚我们注定是一对好酒伴。”书俏举起杯子,与放在江淮面前的酒杯碰了一下。玻璃杯壁碰撞后,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在感情这种事上,你实在无需将自己‘划为异类’。嫉妒心和占有欲,这并不是残障者的专利。你以为你身体残障,就不配得到别人的爱?我四肢健全便人见人爱了吗?不是的!爱情从来不是那样讲究规则!江淮啊,会闹失恋的不止你一个!会嫉妒旁人幸福的也不止你一个!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有一个人和你一样:一方面真诚地祝福好友展开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另一方面却觉得这一天对我来说真是糟糕透顶!”

很快她就确定了一件事:这“糟糕的一天”还远没有结束。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她和江淮的桌子边上,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看起来年长些的男人把一只手支在桌面上,半低下头带着大舌头对她说:“

“哟,小姐,我刚好像听到你说这一天很糟糕什么的,是吧?”他打了个酒嗝,瞟了江淮一眼,“我看也是呢!干坐着喝酒有什么意思,我们不如去跳舞吧。”

虽然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她还是闻到了他口中喷出污浊的酒气。她并不想因为口舌之快激怒他,只是在她盘算脱身之计,另一个醉酒的男人已经把手伸过来预备拉她的衣袖。——进入这间酒吧后,兴许是因为怕这里鱼龙混杂,而书俏又穿得太过显眼,江淮又坚持让她披上自己的外套。她本能地不想让这等猥琐之人的手碰到属于他的衣物,不由皱了下眉头,霍然起身避让开来。

那个男人抓了个空,倒也不怒,只是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望向江淮,用挑衅的声音说:“我想,你对面坐着的那个男人不会反对吧?”

另一个男人嬉皮笑脸地紧接着道:“不至于吧,我们哥儿俩就把人借走跳一支舞而已,他要是也想跳舞,没问题啊——等下一支舞嘛。”

两人哄地笑了起来。

江淮坐得笔直,没有看那两人一眼,自顾自冷静地道:“只要这位小姐本人乐意,我没有意见。”

书俏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局势:两个半醉的酒鬼对一个她弱女子外加一个行动不便的江淮。她固然可以选择强硬,但万一对方撒起酒疯,场面也是够难看的。就算事发后叫来保安甚至报警,她和江淮可能也已经吃了亏。她一个人的话还能想法子全身而退,可眼下还有江淮,即使对方不真的动粗,仅仅是在口舌上尖酸刻薄一阵,也定会刺痛江淮的自尊心。众目睽睽之下,看那两人也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不如先依着他们的意思,跳一支舞,如能善了,她忍忍过去也就罢了。

想到这里,她便道:“好吧,我陪你们跳一曲,不过我一会儿真有事要先走,希望两位见谅。”

对方呵呵笑了几声,便要上前来牵她的手。书俏嫌恶地把手背到了腰后。

“你明明不乐意,为什么要跟他们去?”

江淮喉结滚动着,脸孔涨出一抹愠怒的红晕来,视线直直地落到书俏的脸上,瞳仁里似乎暗藏着两团火焰在眼眶中明明灭灭。与此同时,从他喉管里发出的声音却像冰块那样冷:“跳舞应当是一件快乐的事,然而你却答应得不情不愿。既然不想跟他们去,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只因为你今天是和一个残废在一起,你怕我会吃亏,所以宁可委屈自己也要那么做?书俏,你和我说过那么多大道理,用那些漂亮的话来安慰我,让我以为我在你眼中不至于是个废物,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么不堪,我的存在只能成为别人的累赘!”

书俏想要辩解,可是,她说不出个更好的理由来,因为,他所说的,从很大程度上击中了她心中所虑。

江淮扫了一眼那两个男人,声音冷淡中透出一股倔强坚忍:“我今天就算被人揍成一滩烂泥,也不允许你在我的眼皮底下为我忍气吞声,做出违心的妥协。”

书俏愣住了,她看着江淮嘴角那抹坚毅的弧度,他眼底同时涌现出哀伤和坚强的神色,让人心痛又震撼。她想请他原谅,最终却只是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庞。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有了然与理解。

然后,她听见江淮提高了声音问道:“书俏,现在,请你告诉他们,你想不想和他们去跳舞?”

她豁出去了!她斩钉截铁、清楚地对那两个男人说道:“抱歉,我并不想跳。”

江淮的脸上的冰冻终于完全瓦解,甚至,嘴边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其实,书俏依然很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已经把手偷偷伸进了手提包里,准备摸手机随时报警。她可不想江淮的话应验——他说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为他做出违心之举动,她又何尝做得到眼睁睁看他挨打?好在,那两个陌生男人虽然喝得半醉,却也不像是真正的流氓地痞,并没有对江淮阻挠了他们的邀舞而动手报复。只是,他们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阴着一张脸,耳语了一阵,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

很快,他们有了“结论”。年纪稍长的男人说:“你想逞英雄是不是?好,我们满足你!打赢一个瘸子有什么意思?别人还当我们哥俩欺负你!我们也不多为难你,一会儿来一打啤的,你要是喝完,我们哥俩就服了你,你带着你的女人爱干嘛干嘛去!我们绝不拦着!”

江淮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好。”

他的尾音还没完全消散,书俏便急得一拍桌子,蹿到他轮椅边上朝他瞪眼道:“江淮!你疯了?压根没有必要理会的!如果真想走,还怕走不了吗?”

“有什么关系呢?”江淮淡定地看着她,“我们本来也是来酒吧喝酒的,不是吗?我也很久没喝啤酒了,来几瓶润润喉也挺好。”

那个年长的醉汉向身边年轻一些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对方很快带来一个啤酒妹,在桌上码好了十二瓶玻璃瓶装的啤酒。

“我说,你也别逞强,”那个年轻的男人在江淮对面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假意劝说道,“我可告诉你,这间酒吧连个残疾人厕所都没有,要是一会儿你尿裤子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的确是一个残酷而认真的大问题,书俏咬住嘴唇,想劝江淮改变主意,又觉得这会儿他们已经骑虎难下,江淮是万万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退缩的。

只听江淮干笑了两声,用一种轻飘飘的口气说:“哦,你说的还真有可能发生。如果真的不幸发生了这种状况,脏了各位的眼,熏到了各位的鼻子,还请多包涵!”

书俏没想到他竟然自揭其短,心下既感到难过又感到佩服。

她当然知道,他其实很在乎这些事,作为一个生活几乎不能自理的青壮年,他的日常琐事都需要别人协助打理,他的生活中,属于自己的空间已经很小、很小,尤其是排泄方面,不管他是否已经形成自律性膀胱,他都很难独立完成上厕所这样的事,尤其在外面不设残障设施的卫生间。可是,他为了赢得更大的自尊,也为了保有她的自尊,他选择了暴露自己的缺陷,甚至用自嘲的方式来还击那些奚落他的人。他真的很了不起!

那两个男人似乎也被江淮的气度唬住了。一时之间竟然摸鼻子掏耳朵地面面相觑,无人接他的话。

江淮对啤酒妹说道:“麻烦帮我全部打开。”

啤酒妹依他的话照做了。江淮将脸偏向书俏道:“能不能请你帮我把酒倒进杯子里,啤酒瓶太高,吸管可能不好用。”

她一句话都不说,拿起酒瓶就就往空杯里倒——事到如今,她硬着头皮决定陪他一起疯。

江淮喝不快,可是,他就一直这样含着吸管,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江淮就着吸管喝到第七瓶的时候,那两个男人有点绷不住了。一方面大概自身酒有些醒了,另一方面可能也觉得这样闹下去有些无趣了,便嘟囔着说就此算了。

“他们已经走了!江淮!别再喝了!”书俏从他嘴下拿下吸管,撤开杯子。他连喘了好几声,右手捂住胃部,上下唇竟有些战栗。看着他酡红的双颊,她憋了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她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却掩饰不了眼角盈盈滚出的泪珠。

“我、我只能为你做到这种程度!”江淮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急促,“对不起,我让你觉得不足以信赖和依靠,害你为我担心,还险些让你吃亏!我知道,我本来就很无能!可我还是忍不住逞强了,我……”他呛咳了起来,“最终还是害你担心了吧?”

她知道,他这样高位的脊髓损伤,说话太多或太急,都很容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更何况,他刚喝了那么多酒。也许几瓶啤酒对普通人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江淮来说,对身体的刺激是难以估量的。

“别说话了,”她蹲下身,把身上他的外套盖在他的身上,又调整好他手臂摆放的位置,让它们压住外套,随后将衣袖部分整理服帖。“你需要休息,我们先离开再说吧。”

江淮刚刚点头,脖子却突然向后一仰,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他咬住下唇,却还是很快发出了短促而痛苦的□□:“啊!”他倒抽了口气。

盖在他身上的外套开始往地下滑。他的右手抓了一把,在衣料上揪出一个细微的褶皱之后,终于还是无力地松了手。

然后,书俏看到他的两条腿弹跳起来。尽管有束缚带的阻拦,可依然能看得出他们抖得很筛糠似的厉害!她告诉自己不能慌,暂时先忘记自己是江淮好友的身份,保持专业人士的冷静才能更好地帮助他解除病痛。她立即将他腿上的束缚带解开,脱掉了他的皮鞋,将他的左腿拉直,紧握住他的前脚掌,向外侧旋转踝关节;待左腿的情况好转后,又捧起他的右腿,仍旧这样为他处理。

他痛得忍不住低呼,她知道这种痉挛发作起来很要命,可她也只得一面叫他忍耐,一面尽可能地拉直他的膝关节,使劲用双手左右腿交替按摩他的小腿肚。

少顷,他的情况好转了许多,只是脱掉鞋子的脚掌每隔几秒钟仍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微微翘起一两下。书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几乎是跪在地上为他一门心思地做按摩。此时,只觉得后背已经湿透,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急出来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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