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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寻刚点开挂着红点的微信,就感觉脖子后一紧,被拎了起来。
“你自己上去,还是我扛你上去?”低沉动听的声音,偏偏是用来威胁。
沈寻挣扎,想要躲开他的钳制,却一头撞进他怀里,坚硬的胸膛,撞得她鼻子一阵酸痛,可痛楚里又混了点清淡的香水味,像是松木混了皮革香,好闻得很,叫人想流连。
长臂一伸,程立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自己胸口拉开。他真是服了她,不放弃任何揩油的机会。
一折腾,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处,沈寻疼得一咧嘴,顿时消停下来。程立的手还搭在她后颈上,刚要收回来,却又觉得掌心发热,他顺手摸了下她额头,眉间微蹙:“你好像在发烧。”
结果不是好像,是真发烧了。值班医生过来一量体温,385℃,命令沈寻立刻躺下休息。
沈寻也不敢再添乱,乖乖躺回床上,然后瞅见程立拿起电话:“你什么时候到?”
她估计他问的应该是张子宁,语气里带着点隐忍,大概是烦了她,希望有人来换掉他。
想到这儿,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埋首在被子里,闭上了眼。
“你饿不饿?”半晌,她听到他问。
她又睁开眼,摇摇头,瞅着他仍握着手机,便问:“子宁什么时候来?”
“大概还要半小时,”程立在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抱肩看着她,“你可以睡一会儿。”
“睡不着。”
沈寻看到他肩膀上沾了一片灰,大概是爆炸时为了护住她沾上的,忽然间,好想伸手替他拍掉。
“他们找到冯贵平了吗?”她问。
“找到了,就在老砖厂,”他抬眼望向她,“被人杀了。”
沈寻怔住。
她想起自己今天同李娟说的话,竟是一语成谶。这一次她的丈夫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人的一生,有时何其脆弱短暂。”她轻轻叹息。
程立没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眸里,仿佛瞬间起了寒气,像是冬日里冰封的湖。
“对不起。”她意识到自己踩中了他的隐痛,于是局促地道歉。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的语气平淡,“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什么?”
“死亡与分离。”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
“为了更多的‘活着’和相聚。”
他整个人浸在昏暗的灯光里,脸上带着淡淡的倦色,低垂的眼睫也敛住了平日锋利的光芒,可沈寻却觉得,眼前这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她摸出手机,把方才的对话记录下来。
“你见过那么多故事,很多并不美好,可曾对人生失望?”低沉的嗓音突然扬起。
她有些意外地抬起头:“你看过我写的报道?”
“你可以理解为那是一种对你的调查。”他抬眼看着她,平静地答。
沈寻突然觉得有些窘迫,仿佛年少时被别人偷看了日记。
“也许只有见到了人性的最坏处,才能真正懂得为什么要好好活着,努力去做对别人、对这个世界有益的事情。”她想了一下,缓缓出声。
“他人的故事,要感同身受其实是很难的。”
“我想我能体会。15岁的时候,我遇到非常糟糕的事,后来我同自己说,天底下不快乐的人那么多,不缺我一个。即使有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能把我摧毁。”
“所以你把伤疤换成了刺青。”
“谁不曾受伤呢,”她看着他,双颊因为发烧有点微红,一双眼睛却格外水灵,“总会结疤的,执着于伤口,反而不利于复原。”
程立嘴角露出一丝轻浅的笑,没有说话。
她这样年轻,又怎会懂得什么是念念不忘。
张子宁进病房的时候,瞅见程立半靠在椅子上,一手撑着下颚,眉眼低垂,不知想着什么。他对面的床上,容貌娇俏的女子悄然沉睡。
室内灯光微弱,淡淡地笼着一切,显得格外静谧。
不知怎么,他觉得自己的到来有点突兀,好像打破了一幅安宁的画面。
程立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缓缓坐直了身体,看了看表。
“怎么这么久?”他的声音很轻,微哑。
“路被山洪冲坏了,耽搁了点时间。”张子宁也不由得压低了嗓音。
程立点点头,站起身:“那你看着,我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她还没吃东西,等她醒了,你去买点。”
张子宁一愣。
好诡异。老大怎么突然有点暖男画风。
“三哥,我也没吃呢。”他嘿嘿一笑。
“那我给你去买?”黑眸瞅向他,平静无波。
张子宁心里突然一哆嗦:“不用了不用了,您先忙。我刚才带了点水果上来。”
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您要不要来点?”
程立从袋子里拿了个苹果出来,接着往外走。
“程立……”一声轻吟在他身后响起。
“三哥,她在叫你?”
“说梦话呢。”程立扔出一句,高大挺拔的身影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接着消失在门口。
沈寻昏睡到半夜,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忍不住干咳了几声。
床畔有人递了一杯水,她接过来喝了几口,顿时舒服了不少。
“谢谢,”一抬头,她顿时愣住,“怎么是你?”
“就是我啊,”张子宁挠挠头,“三哥有事先走了。”
“哦。”沈寻低头轻应了一声,她想起来了,程立说张子宁回来替他,只是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失落。
“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他去哪儿了?”她忍不住问。
“搜查人员发现了点线索,他亲自过去跟了,”张子宁指了指桌上一个饭盒,“你饿不饿,三哥说你还没吃过东西,让我等你醒了买点。我看你一直在睡,就趁附近餐厅没打烊前买了点粥,这会儿可能有点凉了,我去给你热下。”
沈寻感觉自己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他叮嘱的?”
“嗯,你也觉得意外吧?这么温情都不像他的风格,”张子宁挑眉,站起身拿了饭盒,“不过他人其实很好的,你不要被他的冷酷外表吓到。”
“我没有,”沈寻微笑,“我还挺喜欢他的。”
张子宁手里的饭盒差点掉地上。
“寻姐?”他瞪大眼,“你说的,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想的是什么意思?”沈寻望着他,语气轻柔。
“我想的……”张子宁激动得都快结巴了,“你……你不会是看上我们老大了吧?”
“为什么不会?”沈寻捧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这可就麻烦了,”张子宁又挠了几下头,“挺麻烦的。”
“别挠了,再挠这粥我不喝了,”沈寻看着他,眯起美眸,“说给我听听,麻烦在哪儿?”
张子宁索性放下饭盒,又坐了下来,表情为难:“三哥心里有人。”
“他那位牺牲的前女友啊。”沈寻轻叹。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张子宁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惊骇,“三哥跟你说的?他从来不主动和别人提这个。”
“我猜的,”沈寻耸肩,“种种蛛丝马迹已能推测。也谢谢你刚才证实了。”
“三哥当初到这儿来,也是为了叶雪,”张子宁叹气,“听说三哥家生意做得挺大的,他又是长辈们最疼的老幺,家里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过来,他差点因此和家里闹翻。”
叶雪。
沈寻在心底暗念这两个字。普普通通的名字,却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他心底的隐痛。
血雨腥风里奋勇来去的狠绝和冷酷,根源却是一份柔情。原来竟是这样啊,放着家业不管,非要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明明这种苦差事,十年也换不来他腕上一块表,随时还可能会送命。
一时间,辛酸、苦涩、甜蜜、嫉妒……无数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她抬手摸了摸后颈,仿佛他掌心的温度还在。
她知道,对他,她起了贪念。
沈寻边喝粥,边点开未读微信。
最上面的来自李萌,是她的闺密,也是同事,只是她在采编部,李萌在广告部。此女人如其名,是童颜大长腿的萌妹子,惯以天真无害、娇声嫩气的外在惑人,实际四大出身,账算得精,无比腹黑,年年蝉联销售榜第一。
快回来,没有你的京城尤其寂寞。
沈寻忍不住一笑,在她发来的一张卡通人搔首弄姿的表情下回复:我有大事要做。
奖杯拿再多也只能摆家里看,不如找个男人。李萌迅速回了过来。
嗯,正在践行。
屏幕里冒出一堆问号。
李萌问:什么意思?你有男人了?
正在追。沈寻嘴角弯起。
一个震惊的表情在屏幕绽放。
什么货色?
容颜俊酷,八块腹肌,外冷内热。沈寻想了想,打下这几个字。
一个“哇”的表情后,一行字又冒了出来:想想都激动,摸过没?
还没,想。
不过已经亲过了。她又补充——怎么办啊,打这行字的时候,感觉有一点得意呢。
啥感觉?
不满足,还要。
李萌丢来一个小人被抽耳光的表情,表达她的讽刺。
她又问:他是什么人啊?
禁毒大队队长,叫程立。
李萌过了一会儿才回复:搜了下,网上好像没照片,你有吗,发我看看。
没有。沈寻一边回,一边想着是该找机会偷拍几张他的照片,也方便日常意淫。
这时候,手机显示电量不足。
“你带充电宝没?”她问张子宁,看到后者点了点头。
我去下洗手间,等会儿聊。她跟李萌说了一句,下床把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出了门。
张子宁从背包里翻出了充电宝,走到床边,刚拿起沈寻的手机充上,一行小字蹦上了屏幕。
某萌:你亲了程队,打算何时上他?
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
下一秒,他放下手机,迅速坐回原位,心扑通扑通直跳。
这也太劲爆了!
看见沈寻回来,他表情尽力保持平静,脑子里却像放烟花一样,不断冒出那几个字——亲了程队,何时上他。
沈寻拿起手机,瞧了一眼新消息,弯起嘴角,笑意里掺着一丝羞涩。
张子宁看到她这表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行,他决定把这个炸弹分享给别人,否则他独自苦苦扛着,简直要爆炸。
小美,我跟你说,老大和寻姐亲过了。他激动地打下一行字,发出,再捂住手机,等待小美的反应。
“你怎么了,脸有点红?”沈寻狐疑地看着他。
“没事,”张子宁清了清嗓子,“好像有点,嗯,热。”
“哦,你要不要开窗?”沈寻的话音刚落,张子宁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他迅速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着王小美的名字——她这也太激动了吧,居然马上打电话过来。
他刚接起,那头声音就炸过来:“张子宁,你个猪,你发群里了!还是局群!局群!”
他一怔,随即脸色刷白,迅速摁掉电话打开微信,看到在全局的群里,他刚才打下的那行字醒目地显示在最下方。
那一霎间,他的心脏差点停止,手指颤抖着点了撤回,一下,没点上,再一下。
看到那条信息消失,他几乎要泪流满面。
完蛋了。按他们这一行的作息,这个点大家应该都还醒着,没人回复,估计要么还在消化信息,要么就是假装不回复。
程队……他捂住头,简直想哀号——要是他也看到了呢?
手机突然开始连着振动,是八卦的人们纷纷开始私下找他确认。
“你真没事?”沈寻看着他,有点困惑——这大半夜的,他怎么露出这么悲愤、辛酸、苦涩的表情?被劈腿了?不至于吧,这家伙看着就像个单身处男。那就是所爱被夺?
同样的时间,靠近边境的一幢村屋里。
程立结束和身边人的交谈,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他点开局里的微信群,看到张子宁撤回一条信息的显示。
他没在意,搁了手机,继续看地图。
夜沉如水。连绵的远山,仿佛天幕上的黑色剪影,近处的林子,氤氲着淡薄的烟雾。半夜的山寨陷入了沉睡,只剩几家星星灯火,一切安静得几乎可怕。
“那片区域,你们以前没进去过?”程立点了点地图上画出的一处,问当地派出所的民警倪华。
“没有,那是竜林,这个寨子里过世的人也都葬在那里,一般情况下,外村寨的人不会进竜林。老一辈人说,如果外人进了,会触乱那里的亡魂,给寨子招来天灾人祸。”倪华答,“而且,这片竜林有块沼泽地,过去吞了不少人。所以几乎没什么外人进去。像我们这些外村寨的警察,也会有些忌讳。”
“哦,”程立淡淡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你早点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应该的,程队客气了,你也早点睡。”倪华也站起来同他道别。
程立跟着他出了屋,倚着门点了一支烟。
竜林是寨神居住的地方,也是先人亡魂居住的墓地。寨子里的人将人看作肉体和灵魂的结合体,相信肉体会灭亡,而灵魂永远存活。
很多年前,叶雪和他说过这些。她是云南本地人,虽然是汉族,却对本地传统文化很有兴趣,时不时就会跟他说一些,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渐渐也记下了不少。
如果,灵魂真的能够存活,那么,这几年她又在哪里?
他抬头望向夜空,雨过天晴后,漫天星光闪烁。
对这些亘古星辰而言,人间的悲欢,实在渺小得微不足道。可有多少人,囿于过往,茫然于未来,困在时间的泥潭里,苦苦挣扎。
烟抽完时,手机传来振动。
是条微信,来自沈寻,她的微信名是Lostnfound(失与得)。
他点开,几行英文字跳了出来——
Starsshouldnotbeseenalone
That≈ap;apos;swhytherearesoany
Twopeopleshouldstandtogetherandlookatthe
Onepersonalonewillsurelyissthegoodones
天上繁星点点,
不应独自欣赏。
应当比肩一起仰望。
倘若独自一人,必会错过美好。
——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诗句,被她借题发挥。
他摁灭屏幕,冷峻的脸庞又陷落在阴影里。
这丫头的心思已经再明显不过。可是,她又是何必呢。
为什么不向着更光明的地方去呢。他早已身在黑暗,一身血腥与罪孽。
他摸了摸烟盒,又抽出一根,放到嘴边。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隐约缠绕着,感觉不痛快,最后酿成一声微微的叹息。
这世上,谁又为谁所累,谁又欠着谁。
沈寻埋在枕间,盯着手机等了十分钟,还是没收到回复。
她发过去的那条信息下面,一直只是她自己的输入框。
第十一分钟,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冲动了。
发这条信息,主要是刷朋友圈时被触动到了。二十分钟前,她看到一个心理医生朋友发——存在感的体现,是基于他人对你的心理认知。这种认知的建立,需要持续、规律地进行信息传递,这种信息可以是多种方式的,包括文字、声音、动作等。
事实证明,她对他刷存在感的尝试失败了。
她发过去的句子,出自奥古斯丁·巴勒斯。此人有本著作叫《深度郁闷》。这四个字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真是再贴切不过。
正要放弃,眼前突然闪过什么,她又赶紧举起手机。聊天页顶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激动得差点叫出声。
“早点睡。”
简短、轻淡的三个字。完完全全他的风格。
她纠结了半天,发出一个小人“嗯嗯”点头的表情。
发出去那刻,她就后悔了——“嗯”完不就没法和他继续聊了吗!啊,好蠢!
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还没睡吗?
“对方正在输入”之后,她看到屏幕上跳出一句:我睡着了。
什么意思?沈寻一脸蒙,感觉刚发过烧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睡着了却在和她说话?等等……他好像,是在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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