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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之后,外面欢呼之声才渐渐停歇。裴行俭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阿成,朗声道,“今日争牛之案已断,盗牛之案亦然也该了断如今太子新立,大赦天下,原是普天同庆之时,本官已然算出,今日那盗牛之贼便在这院落之中,念在皇恩浩荡,本官也愿给此人一次改过之机。只要在我数三下之内,此人自行出首,我便赦他不受杖责流放之苦”
闹哄哄的院子里立时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吃了一惊,学子们和张氏族人皱着眉头互相打量,又满是怀疑的看了看那几个牛贩兽医,连衙役们都在相视愕然之后,满院子乱看:盗牛贼就在院子里?可这院子里人人都是有来历的,谁会是盗牛贼?
院落外,人群在一阵窃窃私语后也屏住了呼吸:裴长史用这般妙计逼得那个张家人不得不当着外甥的面,承认自己贪了他家的牛犊,已是天人般的手段,难道今日还能把盗牛贼真的也算出来?怎么可能?
麴崇裕眉头微皱,眼光也在院中诸人脸上扫了一遍,只见人人脸上都有讶异、疑惑、不安等种种神色,一时却看不出太多端倪来。帘帐里诸位官员再也坐不住,纷纷离座而出。
裴行俭缓缓的站了起来,脸上的微笑笃定无比,目光平和的看向院内有些骚动、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人群,伸出了第一根手指,“一”
帷帐外,朱阙低声嘀咕了一句,“长史又要做什么?”裴长史适才的连环之计,的确是让人叹为观止,可此时的举动又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他真的能把那盗牛贼算出来……
院子内外早已变得一片寂静,裴行俭并不算大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朗,“二”
一阵微风吹过,院子里帘帷轻扬、衣角飘动的声音几乎都清晰可闻,栅栏门外的差役们都已转过头来,睁大眼睛往院子里看,连闲汉们已不知不觉的凑到了他们跟前,也记不起要呵斥上一声。
眼见裴行俭笑微微的就要伸出第三根手指,院子里的人群中,一个身影猛的冲出一步,跪在了院中当中,“我便是盗牛之人,请长史饶恕”
片刻沉寂之后,“哗”的一声惊叫便以都护府门口为中心,迅速的传遍了整条大街,孩童们在高墙上跳得尤其起劲,“出首了”“偷牛贼真的出首了”
跪在院子里的人深深的低着头,撑在地上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只是那凌乱和破旧的衣服还是让几个同行一口叫了出来,“韩四,是韩四”
“韩四?”听到这个名字,院外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在西州城里,这位韩四也算的上是一号出名的人物,医学世家,却双亲早亡,平日以做兽医为生,手艺是出名的好,人是出名的怪,家里还是出名的穷。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平日不修边幅,也不与邻里来往,西州人若是请他去治牛羊,十回有六七回他都不会去,倒是那些打扮寒酸的胡人牧民找到他家,他却每回都立刻跟着走了。这般做派,自然人人都不大喜欢。
此时的人群里有好几个家中牛犊被盗的苦主,正这两日听到消息特意赶来的,便跺足骂道,“我道是谁偷了我家的牛犊,原来是这个杀千刀的货记恨在心”纷纷的挤到了最前面,性急的便高声喝骂起来。
这个叫韩四的人慢慢抬起头来,一张年轻的脸上满是黯然,只是听到喝骂声时,转头看了几眼,脸上多了几分怒色。
裴行俭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你既然出首,便报上姓名,所犯罪状,你所盗之牛犊如今又都在何处?”
韩四定了定神,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点颤音,“在下韩景之,是西州城的兽医,自打去年十一月起,在下从高昌县各乡村盗得牛犊二十二头,都已经……死了,牛骨便埋在城下河谷西南头我家牛棚的附近。”
麴崇裕脸色阴沉,一挑眉头正想说话,裴行俭已扬声道,“白三,你带几名认得地方的差役,去韩家牛棚,将牛骨起出,看看数目是否对得上”
白三一声得令,随手点了几个差役,正要往外,却见门口的那一排差役已被人群挤到了栅栏门前,白三摇了摇头,转身便向院子的后门走去。
西州城修在悬崖峭壁的高台之上,城门下台阶陡立,除非南门的吊桥放下,平日牛马之类都难以入城,因此在河谷外的高地上多修有牛棚马圈,也有专人看管,马圈数目颇多,牛棚却没有几个,并不会难找。眼见有衙役要出城去起牛骨,不少人便也乱哄哄的跟着往城外跑去。
院子当中,韩景之正在一笔一笔的报着盗牛的时间、地点和数目,声音倒是渐渐的变得平稳起来。文书伏案奋笔记录,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又下去让韩景之签名按了手印,转身恭恭敬敬的双手奉给了裴行俭。
裴行俭看了供状一眼,点头不语。麴崇裕却再也忍耐不住,走上一步,冷冷的道,“韩景之,你身为兽医,不助人救治牛马,却偷盗他人牛犊,不知是何道理?”
韩景之抬起头来,脸色微微涨红,“启禀上官,兽医也要穿衣吃饭,这些人家请我去医治牛马之时,都是火急火燎,用药便要用最好的,可一旦帮他们治好,不是怨我出手晚了,便道我是凑巧而已,拖着不给诊费,有的连药费都不给,我盗牛的这十几户人家这几年里都欠我了的诊费药费在下实在是气愤不过……”
另外几个兽医中有人便高声道,“启禀长史,这些事情小的们也听说过,韩四所言确是实情,那些人家的确是赖了他的费用。”所谓同病相怜,平日里他们也不喜欢韩四,但此时却不能不出头做个证。在西州,他们做兽医的远不如医师尊贵,遇到不讲理的牛羊大户,多是无法可想。韩四是家中无人不得不转行做了兽医,算是半路出家,加上不善言辞,脾气怪异,又是单户,更容易被人欺负。
门口的那几个苦主有的怔了一下,有的便高声骂了回去,“韩四治死了我家两头牛,没教他赔钱便好了,还要给药费”
裴行俭淡然道,“韩景之,你盗牛之举虽然事出有因,又值大赦天下,本官已答应你不受刑罚,但牛犊与诊费的差价,你须还与这十几户人家。”
韩景之想了一会儿,脸色有些惨淡,“在下回去便卖了祖屋,还上此账”
裴行俭看了门口那些犹自大骂不休的几个人一眼,扬声道,“来人,将此事来龙去脉都书写清楚,连同失牛苦主的名单,抄出一份来,贴在府衙门口,好教西州人人知晓”
门口的叫骂之声戛然而止,他们身后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阵阵的哄笑。院子里众人脸上多也露出了笑容。裴行俭笑着看向司法参军朱阙,“案情至此已是审理明白,至于善后之事,便请参军处置可好?”
朱阙点头不迭,“长史尽管放心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交给下官便是”
眼见朱阙带着衙役将韩四等人都带了下去,院中一干学子乡绅也由衙役们带领着从后门出了府衙,西州的官员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围拢了过来,有性急者便对裴行俭道,“裴长史,前面一案我等都看得明白,只是这后来之事……您是如何算出,今日这韩四定会到堂出首?”
麴崇裕的脸上早已没有太多表情,目光从门外欢呼赞叹的人群缓缓转到院中这些满脸钦佩之色的西州官员身上,嘴角慢慢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正待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此话,不由脚步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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