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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容琛走出偏殿时,外面阳光倒落,人间好似从无悲欢离合。

宋逸修正等在偏殿外,执了萧道轩的手谕,站在皑皑的日光下。见她缓缓走出,他眼睛里似乎含了话语,然而又凝成了远山薄岚,缥缈不见。

乳母为何容琛抱来了皇长孙,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红皱皱的,闭着眼睛,已经哄得安静,没有哭泣来徒增伤感:“良娣,皇长孙的名字,是陛下亲自赐的,没让宗正寺请名。陛下说望他美玉无瑕,赐名,萧怀瑜。”

“……好。”何容琛神思不属地走了两步,身形有些不稳,一侧的披帛长长拖曳在地,她也没留意。宋逸修身形微动,似乎是想为她捡起披帛。

秋风拂至,她转过身子,柔软地凝视着襁褓中睡过去的孩子。

“思贤,”她想逗他,于是一遍遍唤着,“思贤。你快快长大,睁开眼看看。”

她期冀地微笑着,眼里仿佛有泪光,坠落到襁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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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顾奉仪生前哀求,兴许宋逸修也对太子相劝,萧道轩默认了由何容琛抚养皇长孙。

何容琛本还担心孩子被韦氏抱走,然而,三日后,韦太子妃的忽然获罪,让她瞬间明白了,顾奉仪临终那句“殿下会答应的”是何意。

宫正司奉令密查,因顾奉仪早产十分蹊跷,而人证物证皆指认,罪魁祸首是韦太子妃。她在顾奉仪八个月身孕时送了补品,有动人胎气之嫌;且顾奉仪生产时,叫稳婆动了手脚,乱孩子的胎位。幸好其他稳婆见状不对,又正了回来,孩子才能顺利落地,顾奉仪却是将命都搭上了。

独断专行的韦太后已经死了,不必再忌惮那么多。天子大发雷霆,将太子妃韦晴岚问罪。

御前,稳婆也颤巍巍指证,说是受太子妃指使,才几乎害了顾奉仪和皇长孙。韦晴岚哭喊冤枉,满面泪痕恨生生道:“我韦晴岚虽爱殿下而不得,你们说我善妒我也认,但我从来不屑这些阴私背德的勾当!我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嫁祸于我?!”

二人对峙当堂,稳婆为证所言属实,触柱自尽以明志。

韦晴岚罪名坐实,踉跄跪倒。

若换做其他妃嫔,此时早已鸩酒一杯赐死。然而韦晴岚毕竟是韦家的嫡女。念及韦家外臣,皇帝终究没追究韦晴岚死罪,而是降为昭训,幽禁大和殿。顾奉仪则追封承徽。

如今东宫,何容琛为良娣,又抚养皇长孙,实为东宫后妃第一人。遂东宫事务的管理,也交到了她手上,与王贤妃共同理持宫务,羡煞他人。

然而走到了这一步,何容琛却觉出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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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午后,踩着一地枯萎落叶,她推开了大和殿无人问津的门。

随着门轴发出的枯哑暗响,韦晴岚从屋内深处的阴影里蹒跚走出。阳光争先恐后从门中涌入,使人清楚看到她的面色苍白桎梏。

争斗几年,仇人相见,却是这般凄凉景致。站在窗棂辟出的阴影下,何容琛无一丝快意,韦晴岚亦无一丝悔意。她直视何容琛的眼睛,咬牙说,我没有杀顾奉仪,我没有害过她!

那一瞬,何容琛几乎想信了。因为韦晴岚大大的眼眸里,涌出了她入宫三载以来,从未见过的泪光。她恨到极致想要复仇的心情,忽然就被釜底抽薪了般,化作无根浮萍,飘起来找不到着落——

韦晴岚是不是幕后之人,不重要。皇家需要她是,她便是了。皇家不能让她生下龙嗣,她便唯有背负罪名,幽居在此。

向强者复仇是快意,向弱者复仇是自欺。所以,何容琛连发泄苦痛以至疗伤,都做不到。

韦晴岚没再理何容琛,她的骄傲容不得向任何女人低下头颅。待何容琛走出大和殿时回望,那望不到边际的阴影里,她已经跪在了神龛前,那里燃着佛香,经年余韵的悠长。

宋逸修还等在殿外,日后他要常在太子处和良娣处行事了。他的目光也跟着遥遥望入内殿,韦晴岚正在神龛前长跪不起,背影万分虔诚。

“求什么神佛。”何容琛收回目光,一如初时的坚毅,似是在斥韦氏,也似是在斥心头一闪而逝的软弱。“终究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事已至此,就认了!”

命运如此待人,就将其踩入脚下!

闻言,宋逸修唇角微微一弯,目光温和地睇过来,言语却是比秋寒还炎凉:“天地不仁,不如求己。”

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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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落叶随了白雪,秋冬远远行去,晋国迎来了天赐十九年,天子萧嗣丰驾崩了。

萧道轩继大统,次年改元景祐,举国迎来了新的气候。

因何容琛抚养故人之子,厚德明彰,遂封德妃,以其代掌凤印,统领六宫。

孙良媛淑丽娴柔,封淑妃。顾虑到韦氏,萧道轩终究封了韦晴岚为昭仪,九嫔之首,如此算是极给韦家面子。韦昭仪迁居清辉殿,依旧冷待。

而萧怀瑜也已满了周岁,能够软软地喊一声母妃了。

春风初融了寒冰,枝头抽出了新芽。

那个风里裹挟着暖意的初晨,萧怀瑜坐在床上,睁着黑葡萄似的清澈无瑕的眼睛,喊出了一声又轻又黏的“母亲”。

何容琛心中一暖,似乎是暌违了多年的名为幸福的感觉,渗入每一寸肌理,沿着四肢百骸汇聚成流,涌入心田,跃动着流淌。

即便萧道轩忙得无瑕来她宫里小坐,那些寂寞凄凉意,也都可以被一并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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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道轩甫一登基,便依着先帝遗命,派亲随去了江南兰溪,拜访高门郦氏。

说起郦氏,是本朝一个殊异的存在。太-祖萧昶起兵时,南下攻打楚国,楚国人臣溃散,萧昶的义军所行之处,城门大开,官民跪地迎他们入内。

唯有郦氏所管辖的广陵、会稽、下邳城,坚决不肯投降。萧昶威逼利诱,皆不得法。最令他气急败坏的是,在下邳城,号召全城百姓死守城池的郦氏族人,乃是一支娘子军。

交战数月后,晋军不但未能取胜,萧昶反而在一次交战中坠马,他被下属救回来后,想到败于女人之手,活生生气死了。

他的儿子萧权,则将这笔烂账,算在了郦氏的头上。待晋国定鼎天下,郦氏不再入朝为官。如此近百年,郦氏一直阔别政治中心长安,偏安一隅地持着自己的治家之学。

至先帝时,想要兴科举,却不能大刀阔斧地动,此时才又想到了以礼学世家著称的兰溪郦氏。于是,在萧道轩还是太子时,先帝便送他去郦氏求学,以此谋求开拓。后来又借着太子大婚,借机开恩科,让一些郦氏门生先入了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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