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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落雪簌簌,各宫都已经分发了碳例。在这寒冷拥簇起的温暖中,中宫的禁足,也解除了。
坤仪殿中,地龙烧得火热。白婉仪大病初愈,面容没有什么血色,苍白地跪坐在曹皇后面前。
“前些日子后宫没什么大恙,陛下何苦迁怒娘娘,将您禁足呢。”白婉仪温言细语,观察着皇后的神色:“妾身自醒来后,便挂念着来向娘娘请安。”
皇后淡淡道:“你没跟本宫生分了便好。”
不等白婉仪迂回地提起灌药那件事,曹皇后先直截了当地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白婉仪抬起头,目光遮掩中,有隐隐的恨意。
依她对皇后脾性的了解,这样直接谈起,便是堵她的话口,不准她提起那日的事了。
白昭容苦涩道:“臣妾怎敢。娘娘待臣妾的恩典,臣妾未敢忘怀。”避子汤都被迫喝了,还有什么是她敢忘的?
只是既然皇后不念情义,也不能怪她下狠手了。
“你可比钱昭仪懂事多了。钱昭仪那日醒来……”皇后的鼻息间,发出微微的不屑哼声,白昭容察觉了她的不满。
白昭容问道:“钱昭仪可是犯什么错了么?”
曹皇后的脸色冷下来,想到那日,她和萧怀瑾去看了何贵妃后,又去了承欢殿,看望钱昭仪。
钱持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喃喃自语的,热泪盈眶。她和萧怀瑾问起,钱持盈答非所问的,反而念叨起了德妃!
何贵妃才刚在重华殿念叨完呢,这一个二个的是心有灵犀了么,还是说中宫之主要易位了?
曹皇后淡淡嘲讽道:“昭仪怕是心要偏了。醒来后就满口德妃的,快将本宫和陛下都视而不见了。”
白婉仪笑了笑,正要应和皇后,心中忽然巨震!
昏迷……梦里……谢令鸢?
莫非,钱持盈和自己一样,昏迷中时,看到了德妃?
谢令鸢为什么同时出现在她们的梦中?她知道了多少秘密?
从坤仪殿走出来时,曲衷跟在白昭容身后,迎面天地的寒风,吹熄了她们从人间带出的最后一丝暖意。曲衷低声道:“娘娘,您方才,都藏好了么?”
白昭容目不斜视:“她发现不了。过几日,等着她被问罪吧。”
她现在心里还揣了另一桩心事。想知道德妃究竟在她们昏迷时,做了什么。她思来想去,唯有明日去长生殿请安,观察何贵妃等人对德妃的态度了。
翌日中宫召集妃嫔,去向太后请安。按礼制,后宫凡才人以上品级的妃嫔,都要服正装,去向太后庆贺冬至。
往长生殿去的路上,星使跟在谢令鸢身边,忽而道:“本星使发现,自从您死而复生后,宫里就没有过过安生日子了!”
他的口气丝毫没有凝重,反而有一种“恭喜您达成了事儿逼成就”的自豪。
谢令鸢愤懑道:“这是我想的吗?”还不都是天道任务逼的!
她明明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富有政治哲学的人!
他们走到长生殿外,远远便看到朱颜殿的宫人。而丽妃从舆辇上飘下来,她披着朱色大氅,像一团跳跃的彤云,站在银白静皑的雪中,惊艳了清冷的红尘。她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德妃姐姐!”
其他妃嫔聚集于此,不禁讶然,虽然丽妃和众妃关系都不错,但鲜有这么热情吧?
她们转头,又见何贵妃穿一身宝蓝色大衫,宁静高贵地站在皑皑白雪中,更衬出三分高华,凝聚了世间最美的颜色。见到谢令鸢,也漾起一抹笑意:“德妃妹妹!”
于是何贵妃与郑丽妃,二人一左一右,挽起了德妃的两边手臂。三妃言笑晏晏,称姐道妹,似乎感情颇好,令其他妃嫔叹为观止。
白婉仪更是看得心绪起伏难平。
这一幕,她们恍若看到了天子御宴游乐时,妃嫔们黏在陛下身边争宠……你看偶尔贵妃和丽妃还要争一下,可不是这样么?再看钱昭仪似乎也有点想上去,却碍于自己是皇后派的身份,只得黯然落于众人身后……
可谢德妃究竟有什么魔力?不就是马球比试,赢了北燕的战神么?啧,似乎这样想来……若当日亲眼见到德妃的英姿,说不定也会被折服呢。
长生殿中,何太后尚未驾临。
这些日子宫里风声紧,宫妃们纷纷闭门不出。只听说十五那日,萧怀瑾按惯例去中宫,却似乎和皇后闹了不快,气冲冲地走了不说,竟然还给中宫禁足,更可谓是破天荒头一遭。
如今,她们等在长生殿里,有人暗中观察曹皇后的神色,皇后丝毫不见被冷落的憔悴失意,反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笑意,看起来容光焕发。
“今儿只有林昭媛不在吧?”忽然有人问道,随即被身边的人撞了一下,示意莫谈。
宫正司把消息压着,但是林昭媛被软禁,正是宫里闹出巫蛊传言的时候,众人自然会猜到她的头上。只不过,是真的居心叵测,还是被人陷害,就不得而知了。
而白婉仪坐在九嫔之二的席位上,看了一眼空着的位置,目光又落在斜对面的德妃脸上。谢令鸢神清气爽,丽妃正柔弱无骨坐在她身边,巧笑嫣然地说着什么。二妃一个俏丽,一个妩媚,凑在一起颇为赏心悦目。
白婉仪又将目光扫向何贵妃。何贵妃坐在曹皇后斜对方,毕竟是太后侄女,在长生殿,可比曹皇后自在多了。她轻飘飘地呷了口茶,对着谢令鸢,施施然道:“德妃,那日北燕球赛,本宫还未向你道贺,这些日子犯秋寒,病来如山倒,好不容易姐妹们都聚齐了,本宫这茶代酒,同贺盛事。”
几个婕妤也端起手里的茶:“德妃娘娘那日为国添彩,嫔妾们也凑个热闹一敬。”钱昭仪见状,小心翼翼瞅了皇后一眼,也端了杯茶。
皇后一眼瞥过去,心中压抑住涌动的风暴,却是淡淡一笑,计较着该如何向太后诉说那个祥瑞的梦。
马球比试、德妃封圣又如何?在子嗣大统面前,统统都是苍白!
曹皇后这样不屑地想着。未几,韦无默扶着何太后,走出了内殿。
何太后穿了件彤色织锦缎对襟大衫,白皙的脸颊上,眉眼的蝴蝶疤贴了猫眼绿宝石,映着冬日温暖而不灼人的阳光,有几分缅怀似的光芒。
太后落座后,目光扫过大殿一圈,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德妃身上。谢令鸢对上了太后的目光,好像在那一瞬间,看懂了她眼中的问话——“那日在梦里的人,是你吗?”
目光淡淡相交,却蕴含了千言万语。
谢令鸢心想,猜到这一切的,大概只有太后,还有白昭容、宋婕妤了吧?
相较何太后目光中的温暖,和宋静慈眼中的温柔恬静,白昭容的神色捉摸不透。谢令鸢对何太后回以一笑,四目相对,竟是温馨。
曹皇后冷眼旁观,被这温柔凝视,重重一击。
她抚着心口,暗想,马球比试、德妃封圣又如何?在子嗣大统面前……统统都是苍白!
她目光转向一贯刻薄的韦无默,发现韦女官看德妃的目光,居然也流淌着徐徐温暖。
“……”
在一片道不尽的旖旎气氛中,也唯有武修仪最为镇静了。他低着头,没有看谢令鸢——只要看到德妃,就会想到那个生孩子的噩梦,他这几日每每想起,都有些心神不安。
直到何太后说话时,他才抬起头,余光却总忍不住往谢令鸢身上瞟。
谢令鸢也感到武明玦那边若有若无的目光,她偏过身,与武明玦对视了一眼。四目相交时,武明玦有点不自在,目光躲闪着,而谢令鸢冲他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笑容十分荡漾。
亲眼看了他的活春宫,怎能不回以暧昧一笑?
武明玦不明所以,只觉得这个笑容让他全身一寒!
冬至前的请安已经是惯例,无非闲话家常。武明玦垂着头,被德妃的荡漾一笑,笑得心中滋味莫名——像是涂了蜜糖,招致爬满了蚂蚁,说不清,说不清。
请安散了以后,德妃依然被丽妃贵妃拥着。武明玦没有上前,沉默地回了储秀殿。
他快要走了,眼下正该低调。
自从得了母亲从府上带来的准信儿后,他那因噩梦而躁动不安的心,暂时得到了平静。离春耕还有两个多月,并不算难熬,毕竟他半年都忍过来了,只要应付好这两个月,就可以离开这逼仄深宫,滚的越远越好。
他既有隐隐的雀跃,然而想起宫里这些朝夕相处的妃嫔,她们还要在这里熬更守夜地度过余生,其中还包括了他的姐姐,以及德妃……忽然心中莫名的不是滋味。
且是同情与无奈吧。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同情一炷香的时间,酉时许,御前公公忽然来传了旨意——
“陛下有令,今夜摆驾储秀殿!”
经历皇后的算计,萧怀瑾愤怒之余,这些时日也不断反思。外戚与世家的角力,后宫的重重危机……且北燕和谈一事,也让他心中警醒了一番。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太后,也终于想起来,有些妃嫔,他不该冷落着,该去宠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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