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在凌晨时分做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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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长明的百姓，一辈子都不曾见过乾天通明大阵开启的样子。</p>

如金晶般的圆柱形光罩自天穹垂落，将巍峨的城池尽数包裹。灵石在熔炉之中化作灰烬，蕴含的精纯能量流入灵纹阵眼，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将异族隔绝在阵法之外。</p>

方棠站在城墙之顶，瞳孔中倒映着远处在冲天火把光亮中高扬的异族旌旗。</p>

“殿下，据斥候初步探明，围城的异族军队人数大致在七万人上下。”碧珑说道。</p>

攻城者七万，守城者五万，作为在攻城战中具有优势的防守方，大周一方看似占据优势。但……这里是长明，一个二十四门的巨城。</p>

城池过大，在平日里作为首都有诸多方便，但在战争时却是致命的缺点。五万人平摊到每个城门只余两千，而异族却可以从这二十四门中任意挑选一门猛攻。只要城墙一破，进入巷战，那战力更弱的大周军队将再不是凶悍异族的对手。</p>

好在，这座当世第一雄城之中并不缺人力，仅此一城的人口便逾五十万户。一旦方棠解开军械库的禁制，朝廷能够迅速武装出一支数万人的临时部队来。</p>

但方棠心中明白，无论是临时招募的民兵，或是城中驻守的南衙禁军，都不可能是异族军队的对手。</p>

远比他们精锐的北衙禁军在面对数量少于自身的异族军队时都近乎全军覆没，更遑论长明城中的这些人。</p>

“城中粮草还能支撑三个月，若是节约分配，乐观估计能够支撑半年。”碧珑道，“但乾天通明阵维持不了这么久。”</p>

“按照长明防务规定，城中灵石储量必须可供支撑一整年的乾天通明阵消耗，但……此事由掌管灵石开采的河东裴氏负责统筹规划。前不久他们以关东灵石储备不足为由调离了大批灵石，并承诺不久之后归还。如今长明被围，少了这批灵石，城中现存的储量最多只能支撑十八天。”</p>

“十八天之后，乾天通明将因能量不足而关闭。”</p>

碧珑低声说。</p>

“届时，我们将直面异族军队。”</p>

“如果还没有增援的话……”</p>

年轻的公主殿下并未回头，她将手放在城墙的墙砖上，感受手心中的冰冷。</p>

金光暗淡，远星光微，方棠的容颜隐没在苍茫的夜幕中，发丝飘摆。</p>

“羽书都发出去了吗？”方棠问。</p>

“发出去了。”碧珑回答，“现在……洛京大营，八姓王公，诸郡太守等应该都收到了我们的求援信。”</p>

方棠没有说话。</p>

稍候片刻，碧珑听到一声极轻的呢喃：</p>

“……给他发了吗？”</p>

碧珑当然知道公主殿下口中的“他”指的是谁。</p>

“发了。”碧珑露出苦笑，“殿下，大阵已开，现在长明城外的消息传不到城内，我们收不到来自洛京的答复，可是……”</p>

她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p>

背对着她的少女忽地轻声说：</p>

“他不会来的，对吗？”</p>

碧珑张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p>

“我曾经那样对待他，利用他对于我的忠诚去为自己谋利，将他的真心视作毫无价值的垃圾。”</p>

“在这种时候，我又如何能够要求他拼上性命来保护我？”</p>

方棠转过身，凤眸中满是如渊水般的平静。</p>

“他不会来的。或者说……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我们只能靠自己。”</p>

“殿下……”碧珑的心底五味杂陈。</p>

她能够察觉到，方棠的心中所想远不如她说的这般平静。说是释然沉静，但遭受这样的变故，在生命安危面前，又有谁能够保持完全的冷静呢？</p>

亲手被自己的臣民，自己的将领放弃，或许公主殿下她……心底也很难过吧。</p>

“回去吧。”方棠说。</p>

“是。”</p>

碧珑走远了，方棠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上，寒夜的风吹动衣襟。</p>

身前是无边的黑夜，黑夜中潜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身后是灯火阑珊的巨城，巨城中是各怀鬼胎的眼睛。</p>

她略显茫然地抬起头，却看不见任何星星。</p>

“即便增援不会来，即便城中只有五万禁军，我也能够成功守住长明。”</p>

方棠对自己说。</p>

“你可以做到的，方棠。”</p>

夜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银丝，这是今年长明的第一场春雨。</p>

雨滴落在少女白嫩的耳沿，点点冰凉沁人心脾。</p>

真的可以吗？</p>

无论如何欺骗暗示，方棠对那个答案早已心知肚明。</p>

一旦乾天通明阵解除，在战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禁军能否撑过一天都是個未知数。</p>

如若没有援军，长明……已经没救了。</p>

方棠最理智的做法，应当是在长明被异族军队围困的前一天离开。她的身边尚有石当流等人的保护，至少护她逃出长明没有问题。</p>

但这样做，无疑是亲手将长明的几百万百姓抛下，将方氏列祖列宗留给她的基业抛下。</p>

方棠做不到。</p>

关中是方氏苦心经营的关中，也是他们的根基所在，若今日她弃之而去，皇室千年来积攒的基业将会尽数拱手让人，方遵的死亡也将变得毫无意义。</p>

她不能走，无论如何都不能。</p>

可是若不走，那她又该如何破开这必死之局？</p>

方棠感觉有些冷。</p>

她紧了紧自己的裙裳，寒意却更甚。</p>

五百年前的瑛銮殿，五百年后的长明城，像是笼中的鸟儿，始终不得挣脱这方枷锁。</p>

“我从不信命。”</p>

方棠轻声说。</p>

“我能点一把火，就能点第二把，第三把……直到将所谓的命运之网烧成灰烬。”</p>

方棠看向虚空，以神念唤出那神秘的笔记本，上面用虚幻的笔锋写着：</p>

【任务十七：破局。】</p>

【大军压境，帝京危急。在上原王氏的背刺下，身处长明的你已陷入绝境。】</p>

【解除长明的死局，不惜代价，不择手段。】</p>

“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方棠看着这一行字，轻轻地笑出了声。</p>

作为帝国的储君，方棠有义务代替这个国家的意志做出选择。</p>

所有人都死，或是一半人以死换取另一半人生存的机会，这并不难决定。</p>

“我能够引爆灵山龙潭，自然就能够引爆乾天通明。”方棠低声自语道。</p>

“若是你们想要我的命，那就尽管来吧。我们比一比，谁的命更硬。”</p>

“咚！”</p>

长明的鼓楼敲响十二下。</p>

新的一天到了。</p>

方棠走下城楼，屏退众多侍卫和宫女的跟随，孤身一人走向天街的方向。</p>

她漫步在凌晨的雨中，短靴踩过水洼发出声音，像是破碎的梦。</p>

帝国的公主来到应天坛前，坛下的期门卫队不敢怠慢，连忙对她恭敬行礼。</p>

三个月前，她走过相同的路线。带着自己的愤懑与不甘走上应天坛，获封长明公主。</p>

三个月过去，一切都推倒重来。再上应天坛，她只为追寻自己少去的记忆。</p>

台阶不过数十，于她而言却分外漫长。</p>

怀中剑穗沉似千钧，发间雨滴冷若冰凌，少女的心如在烧灼。</p>

她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玄曜剑静静地插在前方的地面中，像是沉默而无言的神祇。</p>

“此回流阵法出自临渊宇炉阁，其应用需以天下气运为因。殿下需寻得一处气运浓重之地。”</p>

石当流的声音如在耳畔。</p>

而在长明城中，气运最浓重的地方，便是这应天坛。</p>

方棠轻轻握住剑穗，焦躁的心灵像是得到了少许安慰。</p>

她深吸一口气，以体内星力催动穗上阵法。</p>

“嗡！”</p>

剑穗光芒暴涨，因果的气息在应天坛上炸开。风云卷积出宛如实质的因果气流，庞大涡旋直冲天际。</p>

而在涡流的正中央，皎洁如月的剑穗从少女的手心脱出，凌空悬浮。</p>

银白色的光芒以椭球形膨胀，将少女的身躯缓缓吞没。</p>

她的视野充斥着银白，银白渐渐暗淡，最后化作冲天的火光。</p>

燃火横梁自大殿顶部掉落，如镜的池塘中落着浮散的灰烬，枯死的海棠树朝她探出枝条，像是在邀她共舞。</p>

听得期门卫队的吼声，方棠恍然回神。</p>

这是……自己死去的那一天？这里残存着自己丢失的记忆吗？</p>

方棠将视线投向面前的海棠。</p>

海棠树由自己的母亲亲手栽下，在自己死后，方棠已然好久没有看见它了。</p>

“娘亲真的很喜欢海棠……”</p>

她的手指径直穿过海棠的枝干，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感，只有光影的碎片在飘舞。</p>

少女眸中亮起的微光缓缓熄灭，最终化作一声了然的轻叹。</p>

“碰不到吗？”</p>

是啊，五百年的时间相隔，她已不是那个时代的人。</p>

方棠怔然驻足在原地，忽然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p>

另一个自己，她穿着金红色的宫裙，尊贵而清丽，像是盛放于金玉之中的海棠。</p>

她走到院墙旁，在方棠的身边停下。两人肩并着肩，仿佛一对双胞姐妹。</p>

方棠听得五百年前的自己低声说：</p>

“娘亲是个笨女人……什么都保护不了，为了所谓的爱情丢掉一切。”</p>

方棠怔怔地看着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