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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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李惟俭卯时起身，待洗漱过，傅秋芳便送来早饭。</p>

李惟俭用着早饭，傅秋芳陪在一旁道：“老爷今日怕是要复旨，大抵过几日方才能得召见？”</p>

“总要等上二、三日。”</p>

傅秋芳估算着道：“这般说来，今日得空老爷先去严家，来日再去荣国府？”</p>

“不错。那箱笼上都标明了，你过会子叫人分捡出来，其中有不少都是送去荣国府的土仪。”</p>

傅秋芳乖巧应下，匆匆用了早饭，送别李惟俭，自去带着红玉分捡箱笼。且说李惟俭卯正出门，先行到得通政司，将王命旗牌、钦命圣旨一并封还，并奉上奏章一封，通政司用了印信回头便会向上递送。</p>

本道此番有个正五品的参议接待便是了，不料李惟俭等待许久，来的竟是通政使！</p>

“复生，此番南下可是立功无算啊，哈哈哈……”</p>

李惟俭眨眨眼，看见来人紧忙起身拱手：“怎地是世叔？不知世叔何时高升的？”</p>

来者乃是忠靖侯史鼎，闻言笑着摆摆手道：“不过这十来日的事儿，也难怪复生不知。坐坐，你我就不必客套了。”</p>

李惟俭笑着落座，待小吏奉上香茗，忠靖侯史鼎命小吏退下，这才面色一整，说道：“多亏了复生搭救，不然二哥此番怕是——”</p>

李惟俭连忙道：“小侄不过是恰逢其会，史二叔虽落了水，却落在了沙洲上。便是没有小侄，此番也是无恙。”</p>

“复生不必过谦，若不是复生恰巧赶到，那贼人哪里肯轻易退去？”</p>

李惟俭思量着道：“史二叔的奏章何时送到的？”</p>

“三日前，圣人震怒！”</p>

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更何况是圣人？只怕此番扬州上下在劫难逃。</p>

就听史鼎说道：“我那二哥……如今畏缩不前，圣人已起了换人的心思。罢了，不提此事。”</p>

李惟俭颔首，这史家兄弟二人政见不同，忠靖侯史鼎妥妥的帝党，保龄侯史鼐摇摆不定，功名之心极强，此番攀附上了首辅陈宏谋这才得以外放钦差。本道立下寸功顺势为一方大员，结果就生出此事来，只怕往后官路不会太顺畅。</p>

“复生此番蔗糖务初具成效，水泥务远胜京师水务，引得朝野上下交口称赞。复生怕是不知，你此番悄然而走，江南士绅感念复生恩德，眼见送不成万民伞，就打算为复生立生祠……”</p>

“噗——”李惟俭一口茶水喷出去，顿时目瞪口呆。他才十五六啊，这会子就立生祠？</p>

史鼎大笑不已，说道：“复生莫要惊慌，亏得江苏巡抚王澍焕将此事拦了下来，不然……哈哈哈……”</p>

李惟俭心有余悸道：“世叔莫要吓唬小侄，小侄肩膀窄，可承受不得这等顽笑。”</p>

“罢了罢了，得空去我家中，湘云去年生儿，正赶上家中有事。她可是不高兴了好久，有空你代我去哄一哄。”</p>

李惟俭唯唯应下，心下暗忖，若来日史鼐得知自己与黛玉早就定下婚事，不知会不会恶了自己？可这事儿也不好明说啊，总要等到旨意下来才好宣之于众。</p>

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史鼎另有公务，临别说定将李惟俭奏章先行呈上去，约莫三两日便能陛见，这才命人将李惟俭礼送出了通政司。</p>

李惟俭出来看了眼时辰，不过辰时刚过，紧忙回返家中，赶了两辆大车直奔严府而去。</p>

到得严家不过午初时分，管事儿引着李惟俭入内，便见家中仆役往来不断，看样子好似在打点行囊？</p>

严奉桢迎将出来，见了李惟俭自是亲切，又见家中乱糟糟的情形，禁不住腹诽道：“装样子也不知是给谁瞧的。”</p>

李惟俭顿时停步顿足：“景文兄听老师说了？”</p>

严奉桢撇嘴道：“还用说？你看谁进了天牢不但没瘦，反倒胖了一圈儿的？”</p>

李惟俭顿时暗笑不已。</p>

严奉桢引着李惟俭到得书房外，却不曾入内，只低声道：“我爹这会子瞧我不顺眼，啧……那婚事要不是他，早就成了，何至于拖延至今？如今反倒算到我头上，这可真是没处说理去。”</p>

严奉桢腹诽而去，李惟俭干脆自行进得内中。便见恩师严希尧正临案提笔行书，瞥见李惟俭，只略略颔首，李惟俭便不出声凑在一旁观量。</p>

须臾，那大字一蹴而就，严希尧思量着问道：“复生看我这字如何？”</p>

李惟俭实话实说道：“老师为何写了个穷字？”</p>

严希尧顿时吹胡子瞪眼：“这么大个廉字，复生怎能认成穷？不过也对，清官可不就得受穷？”</p>

哈？李惟俭眨眨眼，忽而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何时看过了。</p>

严希尧丢下笔墨，探手将大字揉成一团，说道：“这朝廷就好似大染缸，有清官就得有贪官，可不论贪不贪，总要有人去做事儿。”</p>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道：“老师不日便要起复了？”</p>

严希尧笑道：“今日陈宏谋保举老夫巡视江南，专职处置扬州盐商一案。”</p>

“恭喜老师，此番功成，必入内阁。”</p>

严希尧面上不见喜色，摆摆手让李惟俭落座，语重心长道：“伴君如伴虎啊……咱们这位圣人，太要脸面。愈是如此，这近臣愈不好做。”</p>

是越要背锅吧？</p>

李惟俭纳罕道：“今年年景还算不错，勉强算是风调雨顺，圣人何必多此一举，还让老师背负骂名？”</p>

严希尧负手道：“还能如何？穷怕了呗。眼看大战要起，这一打起来，银钱可就流水一般往外花。且复生那水泥务当时还不见成效，圣人便想着有备无患。呵，扬州八大盐商，个个富可敌国。复生去过扬州，可知盐商斗富之事？”</p>

李惟俭颔首，说道：“听闻过。”</p>

严希尧便道：“太上在位时，扬州盐商哪一年不报效个百万两？到了圣人御极，这报效银子就成了二、三十万，往太上、忠顺王处报效的银子也是这般，呵，圣人焉能不起杀心？”</p>

原来如此，扬州盐商首鼠两端，早前圣人不曾掌握朝局，只得暂且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大权在握，这横在心头的一根刺自然要拔了。正好赶上大战将起，国用不足，刚好拿扬州盐商开刀。</p>

说过此事，李惟俭忍不住问道：“不知老师此番罪责——”</p>

“收钱不办事而已，算什么罪过？”严希尧浑不在意道：“陈宏谋不敢再行逼迫，他那起子新党，又有几个屁股底下是干净的？真把老夫打下去，换个脾气不好的，陈宏谋日子只怕更难过。”</p>

这报纸李惟俭今儿一早就瞧了，首辅陈宏谋可谓焦头烂额，起因还是那废贱籍、废奴契一事，江南士绅，家中奴仆成千上万，此举自是朝着江南士绅挥刀。可却引得京中权贵纷纷上书驳斥！</p>

权贵人家自有体面，哪儿能学小门小户的去雇请仆役？且改成雇契，权贵就没了生杀予夺的权利，来日又如何责罚不老实的奴仆？</p>

再者，那雇请的仆役哪儿有家生子妥帖靠谱？这年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去到权贵家中做仆役的。便以傅秋芳身边儿的念夏为例，什么规矩都要从头教，费时费力。也就是李惟俭家中规矩不大，若换做荣国府，念夏这般的捱不过一个月就得被撵出去。</p>

因是，首辅陈宏谋只能硬着头皮说，此令暂且只在江南施行。可权贵依旧不干，暂且只在江南？那来日岂非还要推行天下？</p>

陈宏谋焦头烂额，与党羽商议一番，近期有意更改此令，实在没空理会严希尧这个政敌。</p>

李惟俭暗忖，只怕陈宏谋也想开了，不论严希尧在不在，圣人都不可能让其独揽朝政。既然总要有个对头，那换个脾气臭的，莫不如还留着严希尧这老狐狸呢。起码严希尧办事儿还讲规矩。</p>

严希尧道：“老夫的事儿，复生就莫管了。复生且说说此番南下情形。”</p>

“是。”李惟俭当即将南下种种所见所谓一一说将出来。</p>

广州也就罢了，这会子严希尧鞭长莫及，管束不得。待听闻林如海沉疴难起，怀疑为盐司上下谋害，严希尧顿时大皱眉头。</p>

“朝廷立盐司以行盐政，为的是收取盐税以为国用，不想竟养出了一班蠹虫来！老夫此番南下，只怕要杀得人头滚滚了。”</p>

思量半晌，严希尧收摄心思，忽而笑道：“林如海如何与你说的？”</p>

“啊？”</p>

严希尧揶揄道：“复生可曾得偿所愿？”</p>

李惟俭顿时讪讪道：“多谢老师那书信……不过老师到底写了什么？怎地林世叔看过之后颇为不悦？”</p>

严希尧乐道：“能高兴就怪了，谁乐意让自家宝贝闺女嫁与人做并嫡之妻？”</p>

原来如……啊？</p>

李惟俭眨眨眼，心下莫名……并嫡？</p>

他又不傻，自是听闻过并嫡之说。大顺太宗年间，句章候张煌言家小、族人为伪清尽数斩杀，其人悲恸欲绝，太宗李过亲自召见张煌言好言宽慰，并赐下张、乔二夫人，许其并嫡。</p>

张煌言感恩戴德，身为儒将，待李过死后，抱病随大军攻入辽东，犁庭扫穴，事闭含笑而亡，引为大顺美谈。</p>

错非张煌言过世的早，其后论功行赏，只怕四王八公必有其一席之地。</p>

无怪当日林如海那目光好似要刀了自己一般，也就是人家涵养好，换做旁人一早儿就将李惟俭乱棍撵出府邸了。</p>

李惟俭二世为人，于女色上并不如何把持，不过想要姑娘，纳妾就是了，却从未想过娶并嫡两妻，老师怎会这般擅自为其做主？</p>

“这，老师……这是从何说起啊？”</p>

严希尧就道：“复生求娶林家女，为师又怎能不扫听一番？那林家女养在荣国府，自小吃药长大，身子骨怕是不太成。将来子嗣艰难也就罢了，若是个短寿的，莫非复生到时再娶续弦不成？”</p>

“这——”</p>

“且正室无所出，其下姬妾必起争嫡之心，到时家中乱作一团，复生哪里还有心思办正事？既如此，不如干脆娶并嫡之妻，来日林家女若有变故，也不至于后宅无人做主。”</p>

李惟俭苦笑道：“老师回护之心，学生自是感念……可您好歹先跟学生言语一声儿啊。”</p>

严希尧道：“我若说了，又怎会将你摘出去？”</p>

“这——”</p>

“左右为师背锅背习惯了，不差你这一桩。”</p>

李惟俭不禁腹诽，他这恩师还真真儿是专业背锅啊。</p>

话已至此，李惟俭只得起身恭敬一揖，感激恩师为其着想。便在此时，管事儿的悄然进得内中，说道：“老爷，夫人听闻李郎中到访，特意烹制了两道菜，请老爷与李大人一并去后头用饭呢。”</p>

用饭？师娘亲自动手了？</p>

李惟俭忽而起身正色：“老师，学生想起来下晌还要去荣国府走一遭，这饭——”</p>

“不忙，吃完再走。”严希尧戏谑说过，分明是要拖着李惟俭一道受罪。</p>

李惟俭无可奈何，只得灰溜溜跟着严希尧去了后宅。</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