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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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李惟俭整理衣帽自内中行将出来，那绣橘瞥了一眼便红着脸儿垂下头来。</p>

李惟俭道：“二姐姐方才不慎扭了脚……嗯，方才听着，是有人找我？”</p>

绣橘紧忙道：“是大太太打发费嬷嬷来，说请四爷过去商量事儿。”</p>

“哦，那我过去瞧瞧。”</p>

李惟俭负手而行，经过厢房朝着内中瞥了一眼，那鹌鹑也似的碧桐连忙跟了上来。李惟俭又朝着咬唇抛媚眼的司棋略略颔首，这才施施然而去。</p>

绣橘停在庭院里，不知该不该进去瞧瞧姑娘。方才四爷说姑娘扭了脚，绣橘心下纳罕，只觉姑娘扭了手腕还差不多，怎会扭了脚？便在此时，司棋强撑着自厢房里行了出来，道：“你回去打络子吧，我去瞧瞧姑娘。”</p>

绣橘如蒙大赦，赶忙闷头进了厢房。司棋挪步进得正房里，到得卧房前便隐约嗅到那熟悉的旖旎气息。司棋暗自挑眉，暗忖自家姑娘怎地胆子这般大了？素日里都是求着自己帮衬，怎地这回都不用帮衬了？</p>

纳罕着进到内中，却见迎春早已换过了衣裳，瞥了司棋一眼，还不待司棋发话，迎春便捧脸连道：“莫说了莫说了！”</p>

说话间快步行到床榻前，扭身落座。司棋揶揄着行到近前，将那褪下的衣裳与罗帕拾掇了，临了才道：“四爷方才说姑娘扭了脚。”</p>

说罢，司棋捧着衣物而去。迎春这才挪开双手，随即不住地往脸上扇着风，方才她都不知自己个儿哪儿来的那般大的胆子。只是……俭兄弟喜欢呢。</p>

遐思半晌，迎春起身，拖着一条好腿一瘸一拐习练了半晌，琢磨着好歹能哄过绣橘，这才停歇下来。</p>

另一边厢，李惟俭领着碧桐自东角门出来，又出得侧门，从私巷往正门行去。碧桐心下纳罕，不知为何出了府邸也不乘马车，又不好开口问询，只得乖乖跟在李惟俭身后。</p>

自私巷出来，李惟俭兜转过来，自宁荣街进得黑油大门，碧桐这才知晓，敢情是因着在府邸内穿行不便，这才干脆自府邸外绕行一圈儿。</p>

碧桐心下暗暗咋舌，她早前随在那葡商身边儿，所住房屋不过是三层楼宇，进得李家宅第觉着已经不小了，待到了这荣国府，碧桐暗暗思忖，这般广阔岂非堪比皇宫？</p>

贾赦家中仆役自是识得李惟俭的，管事儿的引着李惟俭入内，一面儿紧忙打发人去禀报。</p>

本道要去外书房，不料到得仪门左近，早有管事儿婆子招呼道：“老爷、太太说俭四爷不是外人，请俭四爷入内叙话。”</p>

李惟俭笑着颔首，干脆进了仪门，随着那费嬷嬷一路又过了两重仪门，进得大老爷贾赦的正院儿。</p>

进得正房里，便见大老爷贾赦与大太太邢夫人端坐正中，两侧侍立着几房姬妾。李惟俭面带笑意洒然拱手道：“多日不见，世叔一向可好？”</p>

大老爷贾赦半边儿脸挤出笑意来，笑着招呼道：“复生莫要客套，快坐，来呀，上茶。”</p>

那邢夫人也道：“都是自家人，偏生俭哥儿这般客套。这一去小半年，俭哥儿瞧着又长高了一截，若与迎春站在一处，真真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p>

几个姬妾开口附和，李惟俭笑着落座，并不开口。二姐姐迎春自是要纳进门儿的，却不是娶。</p>

丫鬟奉上茶水，大老爷贾赦略略寒暄，问过此行差事，又问李家近况，再问林如海情形，唏嘘一番，转而又说起了史鼐遇袭之事。</p>

说着说着李惟俭心下就觉不对——扬州八大盐商都是皇室养的猪啊，这班人极为自觉，每岁都奉上大笔孝敬。虽说是到了今上，孝敬的银子少了，可被敲打一番，还不得乖乖的奉上大笔孝敬？怎也不会蠢到买凶谋害钦差！</p>

圣人此番可是存了掘了盐商根脚的心思，不单单是杀猪，而是想着连猪窝一块儿拆了。先前那贿赂案才能牵连几人？有了袭杀钦差的由头就不同了，将八大盐商连根拔起也没人能说出不是了。</p>

这般思量，那些水匪是谁派来的……不言自明！无怪今儿晌午老师提及此事来神情恬淡，说不得此事就是老师的手尾！</p>

好一出苦肉计，厉害啊！</p>

收摄心思，李惟俭不知大老爷贾赦心头打的什么主意，因是干脆漫无边际说将起来，将那日情形好一番诉说。那大老爷贾赦还耐着性子，一旁的邢夫人却沉不住气了，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待李惟俭说过此事，连忙开口道：“俭哥儿，我怎么听着，你与凤姐儿合股弄了个暖棚的营生？”</p>

李惟俭端起茶盏来略略嘬了一口，心下暗自思量，这暖棚的营生原本王熙凤是主张公中出银钱与他合股经营，奈何王夫人始终不给准话，王熙凤这才一咬牙典当了嫁妆，拿出银钱来合股。</p>

此事不经公中，倒是能瞒住大老爷、大太太一时。只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四下漏风好似筛子一般的荣国府？这二位说不得一早儿就知晓了……诶？难怪方才王熙凤欲言又止，想要与自己商量，莫非就是因着此事？</p>

放下茶盏，李惟俭笑道：“晚辈离京前，倒是听二嫂子提过一嘴。这等小事，晚辈便交给秋芳打理了。昨儿秋芳倒是提了一嘴，说是这暖棚营生小打小闹的，不过投了万八两银子。”</p>

李惟俭没往下继续说，笑吟吟看向大老爷，那意思不言自明。您二位要是也想掺股，不如先把那八千两银子还了？</p>

且不说大老爷哪儿存下的银钱，便是果然有，也没想过还钱啊。因是贾赦咳嗽一声，说道：“贤侄啊，不知这暖棚营生，砸下这般多银钱……须得几年回本啊？”</p>

“这却不好说了，”李惟俭实话实说道：“若运气好，二三年便能回本儿；若时运不济，五七八年的也说不准。”</p>

邢夫人纳罕道：“俭哥儿，你说这运气……是怎么个好与不好？”</p>

李惟俭道：“暖棚与那温汤菜相类，没什么稀奇的。砸下银钱，盖起暖棚，寻菜农仔细照料了，到时候自然就会产出果蔬。这若是独一份的买卖，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可若干的人多了……大太太也知，我那暖棚实在没什么难的。</p>

说不好听的，旁人砸下银钱，拐跑两个菜农，都是勋贵人家，官司就算打到圣人面前又如何？赔付几个银钱，那秘方还能收回来不成？”</p>

邢夫人顿时大失所望，叹息道：“原是这般，我还道这营生稳妥呢。”</p>

这大半年来，大房用度自是捉襟见肘。大老爷贾赦仗着贾家过往的威名，倒是时不时的与一干狐朋狗友厮混，这银钱自是架不住花用。</p>

年前李惟俭所送贺礼，那人参果引得京中勋贵人家热捧，大老爷、大太太自是瞧在眼中的。因是听下头人提及来旺这俩月每日家扑在城外庄子上，要摆弄暖棚，这二人便上了心。</p>

暖棚啊！那人参果可是天价！这般赚钱的营生，怎能让凤姐儿自己占了去？</p>

再说凤姐儿不过是个儿媳，他们算起来可是李惟俭未来的岳父岳母，哪儿有好东西给儿媳妇，不给岳父岳母的道理？</p>

因是这才想着寻了李惟俭，掺上一股……至于掺股的银钱？左右俭哥儿也不差这些许银钱，来日从出息里扣去就是了。</p>

奈何打算的极好，偏生俭哥儿这般一说，邢夫人心下犯了嘀咕。这暖棚若果然到处都是，可不就赚不到银钱了？</p>

邢夫人心下暗恼，可惜了这营生。一旁端坐的大老爷贾赦又是另一番心思。大老爷可不管李惟俭说的那些关要，他只认准了一点——李惟俭是谁？李财神啊！谁听说过李财神会做亏本儿的买卖？</p>

没有吧？就说这一遭南下，那水泥务可是赚了足足一千二百万两银钱。听说江南士绅趋之若鹜，不少去的晚的、迟疑的，这会子都捶胸顿足、恼恨不已。那水泥务的股子更是一路水涨船高，听说刻下一两三钱一股都极少有人出手。</p>

这可是传家的营生，李财神不过一二月光景就折腾了出来。这暖棚再不起眼，总不至于亏本儿吧？</p>

因是大老爷贾赦略略沉吟，开口说道：“贤侄啊，伱也知道，我如今闲赋在家，可这迎来送往的，银钱还是一般抛费出去，进项却少了。贤侄你看那暖棚的营生，能不能算老夫一股啊？”</p>

算你一股？你也得有钱算啊。</p>

前头那八千两银子还没还呢，李惟俭这会子已然吃住了迎春，哪里肯平白无故再往里头砸银子？</p>

因是面上笑道：“世叔这话说得见外了，晚辈原想着这营生不算太好，这才没知会世叔。既然世叔瞧得上眼，不若回头儿我把方子送来？掺股就算了，世叔不若另起炉灶，这赚多赚少的，也不用与人分润。”</p>

“额……这——”</p>

邢夫人嘴快道：“俭哥儿说笑的，这营生又不赚钱，我跟老爷拿了方子又有——”</p>

“咳咳，”大老爷咳嗽一声，邢夫人顿时噤声。贾赦笑眯眯道：“这如何使得，这般说出去好似老夫故意占复生便宜一般。”</p>

李惟俭正色道：“世叔这话就见外了，不看旁的，单只咱们之间，又哪里说得上占不占便宜？待过两日，晚辈定将方子送来。”</p>

“好好好，一切有劳贤侄了。说来老夫近来得了个扇面，极为精巧，贤侄且随老夫一观。”</p>

当下二人自去书房观量扇面，独留下邢夫人纳罕不已，闹不明白要那方子有何用。</p>

打发姬妾各自散去，邢夫人自回房中歇息。过得好半晌，听闻大老爷将李惟俭送出内仪门，邢夫人紧忙寻将出来，低声问道：“老爷，那营生做不成，要了方子有何用？”</p>

大老爷哼哼一声，道：“蠢妇，那方子拿出去可是能卖银子的！”</p>

“啊？”邢夫人这才恍然，顿时喜笑颜开：“这一份方子，好歹能卖个五百两吧？”</p>

大老爷负手而行，志得意满道：“五百两？李财神的方子就值五百两？呸！一千两起！”</p>

“诶唷唷，那可了不得。”</p>

邢夫人愈发殷勤，扶着大老爷贾赦进得内中。贾赦大马金刀落座，思量着道：“俭哥儿还是孝顺的，不像是琏儿与凤姐儿，哼！见天围着二房转，只怕早就忘了是谁家的儿子媳妇了！”</p>

邢夫人一边儿为其揉捏脖颈，一边儿恨恨道：“谁说不是？我看二房也没存着好心思，这往后啊，有他们两口子的好儿！”</p>

二人谋算一番，待有婆子来提醒到了时辰，这才一并朝着荣庆堂行去。</p>

这日荣国府大摆宴席，连贾珍、贾蓉也一并来了，众人纷纷恭贺了李惟俭一番，都知李惟俭连番立下功勋，来日定会大用，因是就连薛蟠都装作小透明一般，不敢再来寻李惟俭的晦气。</p>

席间其乐融融，隔着一道屏风，女眷一席的薛姨妈听得那边厢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心下愈发吃味。</p>

一年多前同日进府，那时自家女儿便隐隐对那李惟俭起了心思，薛姨妈也曾观量过，好似李惟俭也对自家女儿有心思？</p>

只是那时薛家还是皇商，李惟俭不过是一文不名的穷酸秀才，薛姨妈又哪里看得上？其后薛蟠与李惟俭闹将起来，薛姨妈护短，未尝没存了让宝钗死心的心思。</p>

奈何时过境迁，薛家没了皇商底子，偏生这李惟俭却发迹了！本道不过是运道好，谁想到这李惟俭愈发能为了，眼见着直上青云……</p>

偷眼打量自家女儿，却见宝钗娴静如常，好似事不关己一般。薛姨妈便暗忖，左右都错过了，可不好再错过了宝玉。她心下却颇为忐忑，总觉得看不透宝钗的心思。</p>

这日一场酒宴，直到戌时方才罢休。今时不同往日，李惟俭地位不同，因是贾家众人反倒不曾如何劝酒。</p>

他熏熏然与贾珍一道往外行去，路上正说着闲话，忽而听得身后招呼声：“俭兄弟！”</p>

李惟俭顿足，便见王熙凤带着平儿笑吟吟寻了过来。</p>

贾珍便道：“弟妹只怕有事儿，俭兄弟，那我先行一步。”</p>

“好，珍大哥慢行。”</p>

送别贾珍，此时王熙凤已然到了近前，王熙凤自平儿手中接过油纸包，笑吟吟递过来道：“前一回听秋芳说月信不准，刚好我这儿常备着些成药，正好请俭兄弟带回去，让秋芳试试管不管用。”</p>

李惟俭接过道谢：“劳烦二嫂子了。”</p>

“俭兄弟这话就外道了。”</p>

内仪门便在身后，李惟俭沉吟着压低声音道：“二嫂子，大老爷方才提起暖棚那事儿了，可是谁走漏的风声？”</p>

王熙凤顿时挑了眉头：“大老爷是如何说的？”</p>

“还能如何？缠磨着要掺一股。”</p>

王熙凤顿时揪起心来：“那，那俭兄弟是怎么回的？”</p>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莫急，我只说这营生只怕回本慢，又把方子送上，这才打消了心思。”</p>

王熙凤霎时间心都在滴血，却挑不出李惟俭任何不是来。阖府都知二姑娘与李惟俭的事儿，错非差着李守中不同意，只怕早就定下婚事了。索问的又是自己公婆，人家俭兄弟能拦着不让公婆掺和进来已是不易，哪里还守得住方子？</p>

细细思忖，倘若这暖棚的方子泄露出去，今年就算有些迟了，倘若旁人见自己赚了银钱，只怕来年遍地都是暖棚，自己哪里还赚得到银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