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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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凛冽，一骑纵横驰骋。马上青年身形健硕，奔行之际摘下弓箭，那速射箭匣内早已上好了七枚羽箭，大红的外氅随风鼓荡，那人忽而撒开缰绳，整个人自马身上站立起来，胯下骏马好似与其心意相通般，霎时略略放缓，青年张弓搭箭，但听得崩崩崩之声不绝于耳，须臾光景便将七枚羽箭一并射出。</p>

射罢了羽箭，青年收了弓箭，一兜缰绳，骏马唏律律一声嘶吼，兜转而回。那缀行百步外的随从翻身下马，疾行几步奔行到猎物近前，顿时好生无语。</p>

只见七枚羽箭竟射出了北斗七星之势，将那肥硕兔子死死困在阵势之中。吴海宁‘啧’的一声，探手揪住兔子耳朵，遥遥冲着李惟俭晃动一番，嚷道：“老爷神技大成矣！”</p>

一行二十余骑勒马驻足，卜克图瞥了一眼便赞道：“李大人神技！只困猎物，却不损皮毛分毫，我活了三十几年，只见过卓索图的射雕手巴根有此神技！”</p>

兜转回来的李惟俭哈哈一笑，说道：“老卜不地道，要取笑便取笑，这拍马屁的功夫跟谁学的？”</p>

卜克图嘿然道：“入乡随俗。”</p>

李惟俭勒马瞥了一眼，见吴海宁手中提着的兔子果然肥硕，吩咐道：“晚上炖了，皮毛剥下来，回头儿给我鞣制个护膝来。”</p>

转头看向卜克图，二人并骑而行，说道：“青海战事平息，朝廷拨付的粮草不日便到，过了这个冬天，老卜也该放下刀兵，休养生息了。”</p>

卜克图颔首道：“李大人说的是，只是我使鹿部惯于养鹿，这饲养牛羊倒是不熟。”</p>

李惟俭略略乜斜，笑吟吟道：“抓了那般多牧民，还怕养不好牛羊？”卜克图嘿然不语，李惟俭又道：“本官近日便要回返京师，那羊毛营生的事儿，回去就操持着。老卜抓紧繁育那长毛羊，别的羊只能吃肉纺毡，唯独这长毛羊的毛绒可用来做呢绒。”</p>

卜克图忙道：“大人放心，此事下官定会上心。”</p>

正说着话，忽有一骑远来，却是李惟俭身边儿的吴钟。待其勒马身前，李惟俭问道：“何事？”</p>

“老爷，王爷相召，传老爷赶快回西宁。”</p>

忠勇王相召，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辞别了卜克图，领着吴海宁、吴钟，并十来个禁军与卜克图送的二十名护卫，匆匆启程赶赴西宁。</p>

待两日后到得西宁，方才入城便听得了塘马快报，说渤泥国犯边，大将军岳钟琪一怒之下兴兵讨伐，半月灭其国。如今派了副将一路押解其国王、王后、宰相一路往京师而来。</p>

李惟俭顿时瞠目结舌，暗忖好家伙，岳大将军真猛啊，无怪是岳飞后人，只用了三千兵马就生生灭了一国！</p>

只怕岳钟琪此番是在发泄不满呢，毕竟没赶上与准噶尔大战，听闻准噶尔兵败青海，又自请北上扫荡南疆，偏生圣人与首辅都不准，便只能在乌斯藏数牦牛玩儿。好不容易撞见个不开眼的，那还不得往死里揍？</p>

到得官衙前，李惟俭翻身下马，方才进了大门儿，太监陈福便笑吟吟迎了上来：“李大人怎么才来？王爷等了两日实在不耐，正要打发咱家派人去催呢。”</p>

李惟俭笑道：“王爷近日如何？”</p>

二人并肩而行，那陈福拱手笑道：“多亏了李大人，王爷这几日已不用拐杖了，就是这躺了太久，如今走动起来还不大便利。”</p>

右腿挖下去老大一块腐肉，又躺了数月，肌肉都萎缩了，忠勇王能不瘸腿就不错了。</p>

二人闲话几句，一并进得内中，便见忠勇王负手而立，正盯着墙上挂着的地图观量。</p>

陈福低声道：“王爷，李大人来了。”</p>

“嗯。”忠勇王应了一声，却依旧盯着地图，好半晌方才转身道：“可惜啊。”</p>

可惜什么？可惜意外受伤，不然此番准噶尔大小策零一个都别想逃回去。上月武毅军追击至桑骆海，与追噶尔大策凌酣战一场，斩敌六千余，大策凌随即退走。将军张钰见好就收，谨遵早前忠勇王吩咐，止步桑骆海前不再追击。</p>

事后老将军冯唐扼腕不已，待再命武毅镇追击，却哪里还有准噶尔人的踪影？</p>

刻下复盘，大策凌残部人困马乏，武毅镇只需缀行其后，便能让其至少在瀚海里折损一半人马。不论如何，准噶尔遭此重创，没个几年是缓不过来了。待几年后，大顺厉兵秣马，军势更盛，灭亡准噶尔不过是旦夕之间！</p>

忠勇王月前便已大愈，圣人连番下旨催促其回返京师，可忠勇王就是拖着不肯走。为何？此战灭亡准噶尔之机已现，只可惜大顺不曾把握。忠勇王自是极为不甘心。</p>

忠勇王略略沉吟，冲着外间道：“把东西呈上来。”</p>

外间禁军应了一声，不片刻便抬着个大号窜天猴行了进来。</p>

李惟俭扫量一眼，道：“就是此物伤了王爷？”</p>

忠勇王颔首道：“正是此物。”他移步上前，探手摩挲道：“尾长九寸，俱为坚木，药筒二尺余，径三寸，通体薄铜打制，可射数百丈，不在复生所造东风之下。”</p>

李惟俭蹙眉不已，越瞧这玩意越像是英国佬用的康格里夫火箭。只是康格里夫火箭这会子就有了？</p>

就听忠勇王又道：“俘虏交代，此物为罗刹国工匠所造……去岁方才出现。复生可知本王担心什么？”</p>

李惟俭福至心灵，当即道：“可是武备院将东风泄露了出去？”</p>

“正是！”忠勇王恼恨不已，要不是被这没头没脑的东西伤了，说不定此战就算不能灭了准噶尔，也能将其重创，如今白白浪费了这般机会不说，还累及忠勇王险些丧命。“本王今冬便留在西宁了，复生尽快回返京师，随行带上本王亲笔手书，一定严查此事，将泄露军机的内贼挖出来，凌迟处死！”</p>

“是，下官定将信笺呈到圣人面前。”</p>

忠勇王瞧着李惟俭，心下极为熨帖，李复生是福将啊。甫一来青海，硬生生用两千多枚东风砸得小策零大败亏输，其后死在瀚海边缘，转头又用蛆虫救了自己一命。</p>

文武双全，又是这般年岁，瞧着倒是与自家女儿梦卿相配……额，忠勇王一想到要嫁女儿，顿时面目狰狞起来，连带着瞧李惟俭也不顺眼了几分。</p>

赶忙撤了心思，略略思忖，忠勇王这才道：</p>

“下去歇息吧，这两日不用来了。”</p>

李惟俭应声退下，他心思细腻，又怎会不知忠勇王忽而冷淡起来？心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王爷是唱的哪一折，只得纳罕着去城中歇息。</p>

过得两日，拾掇齐整，辞别忠勇王，李惟俭这才启程回返京师。此时重阳已过，关内已是深秋。</p>

……………………………………………………</p>

却说到得十月里，荣国府中省亲别墅业已完工。这日老爷贾政点了宝玉随行，一道儿在园中游逛。</p>

一众清客吵着题额，宝玉灵机勃发，惹得一众清客称赞不已，贾政虽面上不显，可儿子得此盛赞，不免心中略略得意。</p>

待游逛半日回返书房，贾政见宝玉竟也跟了来，这才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p>

宝玉闻言紧忙退下，出得门来撒腿就跑。转眼却被一众小厮拦下，众小厮只道宝二爷在老爷面前得了彩头，总要分润一些才是。随即不待宝玉应允，这个摘了香囊，那个抢了扇坠，其后抬起宝玉，至贾母院儿二门方才放下散去。</p>

大丫鬟鸳鸯紧忙引着宝玉往内中去，边走边道：“宝二爷可算来了，老太太得知宝二爷被老爷点了将，可是担心了好一会子呢。错非宝二爷来了，只怕又要打发婆子去园中查看。”</p>

宝玉志得意满，笑道：“老爷还能吃了我不成？”</p>

迈步进得内中，贾母连忙催问，宝玉笑道：“不曾刁难，反倒夸奖了几句。”眼见这会子黛玉陪在老太太身旁，宝玉便卖弄也似将方才题额提了，显得颇为得意。</p>

又瞥见黛玉虽附和着夸赞了几句，面上却浑然不曾在意，宝玉顿时心下气恼。</p>

贾母闻言舒了口气，面上噙了笑，将宝玉搂过来好一番稀罕，又念及宝玉游逛了小半日，这才紧忙招呼丫鬟去给宝玉擦洗。</p>

待宝玉擦洗过，袭人端了茶盏来，见其身上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戴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解了去了？”</p>

宝玉捧了茶盏说道：“随着我游逛半日，没少提心吊胆的，便由着他们了，左右也不缺这些。”呷了口茶水，忽而瞥见黛玉随身带了香囊，宝玉心下一动，紧忙丢下茶盏凑将过来。</p>

笑道：“林妹妹，你这香囊不若与了我吧。我这周身空空，实在不好瞧。”</p>

黛玉身形略略后仰，平静道：“宝二哥这话好生没道理，别人拿了伱的物件儿，为何要来我这儿找补？且这等随身物件，可不是随意送人的。宝二哥若想要，让袭人回头给你绣一个就是。”</p>

宝玉却不肯罢休，探手一把摘下香囊，嘿然道：“我偏就要这个。”</p>

“诶？”黛玉心下焦急，探手去夺，却被宝玉闪开。</p>

这会子身边儿就两个丫鬟，不是能说得上话的，贾母还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不放声。倘若卫姑姑在此，还能说上几句，如今却是不能指望了。</p>

黛玉虽心下虽叛逆，不耽外物，行至却极遵礼法，她与李惟俭早已定情，哪里会平白让宝玉夺了香囊去？</p>

因是心思一转，忽而计上心头，笑道：“宝二哥若真想要，我这儿还有个更好的。”</p>

宝玉顿时大喜过望，凑过来问道：“可是给我的？”</p>

黛玉张口欲言，宝玉正凝神聆听，忽而便被黛玉探手夺过香囊，随即面色一变：“不是。想要香囊不若去求宝姐姐，宝姐姐定然应允的。”</p>

说着黛玉起身，与贾母笑道：“外祖母，我这会子困乏，就先回去了。”</p>

贾母颔首应允，黛玉旋即领着两个丫鬟而去，直把宝玉看了个瞠目。贾母却不在意，只道是两个小的在耍顽。</p>

没得黛玉的香囊，宝玉心下意兴阑珊，不过陪着贾母略略说过一会子话儿，便起身转向王夫人处。</p>

这会子王夫人处热闹非常，原是贾蔷采买的十二个小戏子、教习并行头等物来了。王夫人便与薛姨妈姊妹二人商议着，让薛姨妈搬到了东北上的小院儿，与薛蟠一并住下。</p>

那空出来的梨香院留作小戏子演戏、排练之用。王夫人略略招呼宝玉，可巧宝钗刻下也在，便命二人去到一旁耍顽，自己则吩咐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帐目。</p>

方才打发了贾蔷，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p>

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她竟未回乡……”</p>

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p>

林之孝家的回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p>

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p>

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留待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p>

此后来回下人不断，有说请凤姐开了库房取纱绫的，又说要用金银器皿的，纷乱种种，不一而足。</p>

宝钗瞧在眼里，便与宝玉道：“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找探丫头去。”</p>

二人自王夫人处出来，宝玉忽而想起方才，脱口便道：“今儿逛园子题额，茗烟见我得了老爷夸赞，一窝蜂也似竟将我身上所佩的物件儿都抢了去。宝姐姐可有香囊、荷包的，不若也送我一个吧。”</p>

宝钗略略乜斜，笑道：“怎么不寻林妹妹要去？”</p>

宝玉讪讪道：“要了，林妹妹不给。”</p>

宝姐姐略略思忖，说道：“手头儿一时没合适的，过两日你来我那儿取吧。”</p>

宝玉顿时大喜，笑着拱手道：“那可要多谢宝姐姐了，我还道宝姐姐与林妹妹一般吝啬呢。”</p>

宝钗面上看似噙笑，实则半点笑意也无。心下暗自思量，也是古怪，怎地隔了一年回来，这黛玉偏生与宝玉生分了？转念又想，这般也好，如今李惟俭那头儿没了指望，正好在宝玉这边厢多抛费些心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