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暗含机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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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当衣》演的是裴度即将赴京赶考，路费不足，遣老仆裴旺到刘二当铺，典当衣物。刘二为富不仁，因姐夫裴度之前来当过一个金钗，利息还未结清，刘二便将衣物扣下，抵为利息。刘二装痴卖傻，插科打诨，六亲不认，扣下衣服，搪塞裴旺。</p>

管家媳妇凤辣子点《刘二当衣》，简直是当面骂薛家了。薛家可是开有当铺的，老爷贾政便是薛姨妈的姐夫，跟裴度、刘二的关系一模一样。凤姐让刘二在台上丢丑，不知薛姨妈、薛宝钗心中是何滋味！</p>

“好好好，这一出点的好！”贾母果真更又喜欢，然后便命黛玉点。</p>

黛玉又让薛姨妈、王夫人等。贾母便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乐，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她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她们不成？她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她们点呢！”</p>

说着，大家都笑了。李惟俭再也忍不住，与贾琏一道儿笑将起来。啧啧，老太太这回是半点脸面也不给薛姨妈留啊，‘白吃白听’说的可不就是薛家？这话就差当面撵人了。</p>

那屏风略有缝隙，虽瞧不见薛姨妈与宝钗，却能瞧见王夫人。</p>

李惟俭偷眼打量，果然便见这会子王夫人面上虽笑着，手上的佛珠不再捻动，拇指指甲险些尅入捻珠里！</p>

只怕这会子王夫人心下恼恨不已，只是老太太位分太高，只能赔笑装作不知。</p>

其后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p>

一折折戏唱罢，转眼过了申时，酒宴齐备。</p>

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p>

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p>

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哪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p>

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p>

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得极妙，你何曾知道。”</p>

宝玉见说的得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p>

宝钗便念道：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哪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p>

邻桌李惟俭心道，来了，宝姐姐果然反击了！</p>

这段戏文，字面的意思是鲁智深打死“镇关西”郑屠后在五台山避难——说来与薛家相类——因不遵守佛门规矩，被赶出庙门时的一段唱词，说的是鲁智深“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洒脱情怀与自尊。</p>

宝姐姐明着好似与宝玉念词，实则是说给贾母听呢。暗中机锋大抵是：我薛宝钗也不是那没皮没脸的人，大不了离开你贾府，“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不一定非得在你贾家这一棵树上吊死。</p>

李惟俭不由得心下暗忖，宝姐姐虽反击了，可走不走得了，却要薛姨妈来做主啊。这席间薛姨妈只说寻常话，好似半点也没听出贾母暗中机锋，看样子是半点要离开的心思也没有啊。</p>

他心下觉得这宅斗果然有趣，不由得又与贾琏多饮了几杯。</p>

至晚散时，屏风撤下，贾母与李惟俭说过几句话，因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做小丑的，便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儿的。</p>

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p>

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给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p>

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p>

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p>

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p>

史湘云接着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p>

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p>

李惟俭在一旁仔细观量，那小旦便是龄官，瞧着果然有三分像黛玉。将黛玉与伶人做比，可是极不礼貌，凤姐儿向来周全，怎会说出这般言语？偷眼观量，黛玉果然不高兴了。</p>

略略思忖，李惟俭再看向那小丑，忽而心下明悟。这哪里是说黛玉像戏子啊，分明是贾母借着凤姐儿之口，说出支持木石之盟之语！</p>

龄官三分像黛玉，自是不提；宝玉离经叛道，众人眼中可不就是个小丑？</p>

扫量众人神色，二姐姐迎春掩面而笑，好似一无所觉；惜春、湘云年岁太小，也不知其中内情。</p>

再看宝钗，宝姐姐虽笑着，却笑得极其勉强。</p>

凤姐儿这话是在替贾母张目：老太太就喜欢这一对儿，你薛宝钗该嫁人就嫁人吧！</p>

黛玉心下气恼，不由得瞥向李惟俭。却见李惟俭噙着笑意，黛玉顿时心下委屈不已，又见李惟俭略略摇头，随即瞥向随行的香菱。</p>

黛玉虽不曾领会凤姐儿之意，却也知俭四哥定然是瞧出了什么。当即按住心中气恼，只不出声。心下暗忖，料想不日俭四哥定会打发香菱来与自己言说。</p>

曲终人散，临行之际李惟俭又偷偷与黛玉对视一眼，这才施施然领着香菱而去。</p>

到得夜里，黛玉还不曾如何，湘云倒是先恼了。</p>

湘云心下虽不曾对宝玉有什么心思，却也当做顽的好的哥哥来待。每每提及林妹妹，这爱哥哥总会回护。方才席间不过是说笑，偏生被宝玉狠狠瞪了一眼！</p>

林妹妹没来之前，湘云可是一直住在贾母房里的，论亲疏远近不比黛玉差，怎地宝玉总偏着黛玉？</p>

这回又是如此，湘云如何不恼？</p>

因是回来便拾掇行囊，与丫鬟翠缕说明儿一早便走。</p>

宝玉听闻，赶忙来劝，只说怕黛玉多心。</p>

不听这话还好，听了湘云更恼，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望着我说。我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她，拿她取笑都使得，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她。她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她，使不得！”</p>

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p>

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p>

宝玉讨了个没趣，又要去寻黛玉。只是此时黛玉早已搬到后楼，宝玉念及那得罪不得的女官卫菅毓，只得驻足长叹。</p>

转过天来，香菱果然又来学诗。</p>

荣国府众人早就与其熟识，也不曾翻检，便让香菱自行去寻黛玉。</p>

到得后楼里，香菱观量黛玉神色，眼见其面上有倦意，就道：“四爷就怕姑娘多心，一早儿便打发我来了。”</p>

黛玉瘪着嘴不言语。</p>

香菱便凑过来，自袖笼里抽出一封纸笺递过去，说道：“四爷说，姑娘看过便知。这纸笺不能留存，姑娘仔细看过记得烧了。”</p>

黛玉闷声应下，探手接过纸笺。仔细看过纸笺，那蹙在一处的罥烟眉先是舒展，随即有蹙将起来。</p>

又重看一遍，放下纸笺道：“二嫂子原是这般心思……”</p>

原来凤姐儿是秉承外祖母的心思，方才说出这般话来，并非有意将自己比作戏子。至于出言点破的湘云，向来是有口无心的，黛玉从不与其计较。</p>

这言辞虽无恶意，却让黛玉心下烦闷。林如海临死之际千叮咛、万嘱咐，断然不可将她与李惟俭的婚事透露，否则恐遭不测。因是除去贴身之人，连贾母带王熙凤都一并瞒过了。</p>

黛玉这会子烦恼于贾母将她与宝玉凑在一处，如何不点破自己婚事，又婉转让老太太另寻孙媳妇人选呢？</p>

黛玉虽聪慧，却一时间寻不到妥帖的法子。</p>

黛玉虽还是一般烦恼，却与彼时不同，一时间想不通便暂且放下，转而与香菱说起诗词来。</p>

过得好半晌，紫鹃忽而上楼来回：“宫里差人送了灯谜，命大家去猜，姑娘快去吧。”</p>

黛玉紧忙放下书卷，交代香菱几句，这才起身去到荣庆堂里。</p>

那灯谜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新奇之处，黛玉略略思忖便猜着了。当下与宝玉、宝钗、湘云、三春等写下谜底，交与太监。转头又叫来贾环、贾兰，一并猜了灯谜。</p>

及至夜里，太监又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p>

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作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p>

贾环梗这脖子说了谜底，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通大笑。</p>

那宝玉几次凑近，黛玉每回或寻探春，或寻迎春说话儿，都悄然避过。宝玉心下怅然，黛玉则暗忖，如此敬而远之也好，免得宝玉再生出心思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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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藻宫。</p>

政和帝还在御书房处置奏疏不曾回返，吴贵妃便领着一众嫔妃猜灯谜耍顽。</p>

耍顽一番，李嫔忽而道：“贵妃娘娘，妾身想着那省亲别墅空着也是平白抛费，还要养着人日常洒扫、打理，怪可惜的。不若打发家中姊妹暂住，来日省亲再挪腾出来。”</p>

吴贵妃笑道：“你家建的别墅，又来寻我讨主意。不过说的也是，与其空着闲置了，不如打发家中姊妹入住。”顿了顿，又道：“我家中姊妹七人，算算都住进去怕是还不够呢。”</p>

有女官便道：“贤德妃家中姊妹好似也不少？”</p>

吴贵妃闻言看向元春，元春便笑道：“倒也够住。大嫂子孀居，有三个妹妹，两个表妹，算算还能住的开。”</p>

吴贵妃笑着颔首，道：“贾妃回头儿也让家中姊妹住进去就是了。”说完此言，忽而想起年前女官卫菅毓入宫回话，说那荣国府宝二爷横行无忌，最爱在家中与姊妹耍顽。错非有卫菅毓拦着，只怕便要对林姑娘有无礼之举。</p>

圣人曾私下交代吴贵妃，说那林氏孤女待除服后方才会降下赐婚旨意，嫁的乃是竟陵伯李惟俭。因是叮咛吴贵妃定要将此事挂在心上，好生照料了那林氏孤女。若被贾家子弟唐突了，岂不有违圣意？来日竟陵伯闹将起来，说不得吴贵妃都得受圣人苛责。</p>

因是吴贵妃沉吟道：“贾妃，你那衔玉而生的兄弟……也要住进园子？”</p>

元春赶忙道：“回娘娘，舍弟年幼，近来又略有长进，妾身倒是想让舍弟入园耍顽一番，待年岁到了再行搬出别居。”</p>

吴贵妃心下咯噔一声，暗忖果然如此。她面上不动，笑吟吟道：“贾妃此举……只怕不妥啊。”</p>

元春纳罕，请教道：“有何不妥的，还请娘娘明示。”</p>

吴贵妃便道：“我怎么听闻，你那兄弟素日里最爱吃丫鬟嘴上胭脂，且三二年之前便与丫鬟知晓了人事儿？”</p>

“啊？”贾元春大吃一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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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