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鸠占鹊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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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中众人唬了一跳！</p>

鸳鸯扶住贾母，这个上来敲后心，这个上来抚胸膛，好半晌老太太方才顺过气来。</p>

一双浑浊双目四下扫视，忽而瞥见李惟俭，贾母顿时好似寻到了救星一般，道：“俭哥儿——”</p>

李惟俭暗暗思忖，此时旨意下来，即便与贾家相关只怕也是宁国府之事，这会子元春还好好儿的当着妃子，且太上还不曾驾崩，王子腾也不曾彻底将贾家亲兵处置干净，圣人此时断不会连带荣国府也一并处置了。</p>

因是正色拱手道：“老太太放心，万事有晚辈呢。宫中来了旨意，也不见得就是坏事。”转头看向贾赦：“大老爷，咱们还是赶快迎一迎吧，莫让天使久等了。”</p>

大老爷贾赦硬着头皮应下，随即二人当先，贾家内眷扶着贾母出来迎旨意。</p>

到得仪门前，便见夏守忠领着两个小黄门正不耐地与赖大言语。忽而瞥见一行人等，那夏守忠面上原本不甚在意，待瞥见当先的李惟俭，夏守忠顿时面色一变，紧忙迎过来拱手道：“诶唷，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伯爷竟也在此？”</p>

李惟俭笑道：“宁国府赶上这般事，我总要来看望一番。夏太监，此番是？”</p>

换做旁人夏守忠不拿捏一番，敲得好处，怎会老老实实说出来？只是问话的是李惟俭，这可是今上面前的红人儿，哪个敢轻易开罪？</p>

因是夏守忠笑眯眯道：“伯爷不知，此番咱家得了娘娘吩咐，来此传娘娘口谕。”</p>

听得此言，随行的贾赦，后头的贾母等尽皆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用摆设香案，贾家众人规规矩矩站好，夏太监一甩拂尘，传口谕道：“传娘娘口谕：为免别院寥落，可让家中姊妹入园中居住。”</p>

一众人等齐声应允，贾赦紧忙上前打点，那夏太监眼见李惟俭在此，却不好多收银钱。待贾赦正要攀扯，夏守忠忽而冲着贾母道：“老封君，娘娘还有一事，托咱家说与老封君。”</p>

凤姐儿与王夫人紧忙扶着贾母上前，贾母强挤出笑容道：“夏太监，娘娘带了什么话儿？”</p>

夏守忠瞥了王夫人一眼，压低声音道：“娘娘说了，宝玉年岁渐长，不好再入园中居住。还请老太太多加敦促，使其读书上进，来日也好顶门立户。”</p>

此言一出，贾母蹙眉思忖，王夫人却面露喜色。什么敦促、读书上进的，王夫人一概没听进去，只听得了‘顶门立户’四个字。心下便想着，大姑娘果然是向着亲兄弟的，来日这贾家的家业可不就得落在宝玉身上？</p>

贾母却多想了些，思忖着莫非前回王夫人入宫与大姑娘说了什么？此事须得过后问过王夫人。</p>

贾母当面应下，夏守忠便笑吟吟一甩拂尘：“如此，咱家这就回宫回话儿去了。”</p>

当下贾赦亲自将夏守忠等送出门外，目送其乘车走远，这才回返。</p>

众人回返荣庆堂里，贾母甫一落座，轮椅上的凤姐儿便长出口气道：“娘娘还是想着家里的，娘娘既这般说了，料想再无后续首尾，老太太也该放心了。”</p>

“哎，”贾母叹道：“也是珍哥儿他老子心灰意懒，避居城外。珍哥儿短了教训，方才酿成今日之祸。是非功过，来日珍哥儿自去与贾家列祖列宗去说，我老婆子就这般能为，如之奈何。”</p>

当下王夫人、邢夫人又劝慰了几句。</p>

待贾赦入得内中，随行的竟是贾政。贾母问过才知，家中出了这般大事，贾政今日告假回返，专门处置家事。</p>

说过几句话，大老爷贾赦端坐道：“母亲，宁国府至此，再无挽回。如今尚有几桩事须得母亲拿主意。”此时尤氏也在，大老爷便道：“一则珍哥儿媳妇如何安置。”</p>

贾母便道：“千错万错，都是珍哥儿、蓉哥儿惹得祸，与珍哥儿媳妇无干。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珍哥儿媳妇往后就住在府中，比照凤哥儿例。”</p>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并应下。比照凤姐儿例，那便是月例十两，不算少了。</p>

尤氏紧忙哭着拜谢。她为续弦，早前每月也是十五两的定例，如今落难了，还能有十两月例已是照顾。</p>

此事定下，贾赦便道：“另有两桩事，一则宗祠便在宁国府中，如今宁国府为圣人收回，这宗祠如何处置？另一则，先前都是宁国府承嗣，如今珍哥儿、蓉哥儿落了难，承嗣一事该当如何啊？”</p>

李惟俭挨着贾政落座，偷眼四下打量，便见提及承嗣一事，内中除去老爷贾政还在愁眉苦脸，余者，不论是大老爷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还是王熙凤，尽皆双目放光！</p>

宁国府查抄，一应浮财、铺面尽数充公，可族田、关外的庄子俱在，算算每岁出息少说就得万八千的，若荣国府承嗣，这族田、庄子尽数落得荣国府手中。庄子出息尽数归荣国府，便是那族田，拨付多少米粮还不是荣国府说了算？</p>

因是这会子人人上心，可偏生谁都不想头一个开口做恶人，盖因宁国府可还剩个嫡亲的贾蔷呢。</p>

大老爷贾赦不住地给邢夫人使眼色，邢夫人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忽而又有丫鬟进来报，说贾代儒领着贾敕、贾效、贾敦登门造访。</p>

这会子登门为的是什么，不问自知，为的自是承嗣、族田、庄子之事。</p>

贾家宗族之事，再是亲戚，李惟俭也不好参与，因是起身拱手道：“老太太，此事晚辈不好胡乱开口，这边厢就先行告辞了。”</p>

贾母正要应下，大老爷就急了：“俭哥儿且慢。母亲，说来俭哥儿也不是外人，不若留下做个见证。”</p>

贾赦打得好算盘，暗忖再如何，这俭哥儿也跟自家闺女迎春有些私情，此时总得向着他才是。</p>

此言一出，不待贾母答话，王夫人竟也开口道：“老太太，我看大老爷说的是。虽说是关起门来议事，可总要请人做个见证，免得外间再传瞎话。”</p>

王夫人心下虽不待见李惟俭，可这会子视那承嗣一事为囊中之物。因是心下再厌嫌，想着李惟俭总是兰哥儿的亲舅舅，断不会在此事上便宜了外人，这才出言挽留。</p>

王夫人既开了口，王熙凤便也帮衬道：“老太太也知俭兄弟心思最正，有俭兄弟见证，料想外人也不会胡乱嚼舌。”</p>

此时立人设的好处就出来了，贾母回思一番，自打李惟俭入荣国府，一直谦逊有礼、百般忍让，宝贝孙儿宝玉出事儿，两回都是人家李惟俭出手搭救，尽显急公好义本色。</p>

这寻常百姓之家换支承嗣，说不得唇枪舌剑、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世家大族虽顾虑脸面，可戳破了也不比寻常人家强多少。有李惟俭在此，好歹能堵一堵外人的嘴。来日别房贾家子弟说闲话，有李惟俭挡着，这外头的闲话也不会太过胡吣。</p>

因是贾母便颔首道：“俭哥儿，若得空不若多留一会子。老婆子许久没见你，也怪想的。”</p>

李惟俭心下怪异，眼见贾母出言挽留，便顺势留了下来。</p>

当下贾琏、贾赦、贾政去迎，王熙凤张罗着又搬来几把椅子。过得须臾，贾代儒领着文字辈几人，随着贾赦、贾政、贾琏一并入内。</p>

众人彼此见过礼，这才分宾主落座。贾代儒辈分与贾母相当，因是坐在左面上首。</p>

说过贾珍、贾蓉之事，唏嘘之余，贾代儒便道：“宁府遭此厄难，实在是咎由自取。方今之际，老嫂子，须得商定承嗣一事，也好再立宗祠。”</p>

贾母便道：“我一内宅老妇，有甚么主意？还是由着大家商议，待计议停当，老婆子无不应允。”</p>

贾代儒便道：“老嫂子客气了，总是要老嫂子掌个总。”</p>

待贾母颔首，贾代儒方才转过头来，冲着众人道：“那咱们便议一议吧。”</p>

贾敦便道：“老叔公，承嗣一事事关贾家京师八房，须得八房齐聚才是。”</p>

贾代儒颔首道：“不错，劳烦派人将贾蔷、贾珩、贾珖也叫来议一议吧。”</p>

贾家南北二十房，京师八房为亲族。除去与会几人，贾蔷自不用说，乃是宁国府正派玄孙，余下两房以贾珩、贾珖为长。</p>

贾珍没出事儿之前，虽对贾蓉多有苛责，非打即骂，可对族人还算照拂。婚丧嫁娶、处置纠纷、拨付钱粮、监管私学，一应事务，料理的还算妥当。因是还算得人缘。</p>

大老爷贾赦暗忖，贾代儒此人惯于和稀泥，只消与私学多拨付钱粮，谁人承嗣，贾代儒并不关切。</p>

贾敕、贾效、贾敦三人，因着辈分，与贾赦多有往来，料想会支持荣国府承嗣。余下玉字辈的贾珩、贾珖却不好说了。</p>

因着年岁，惯常多与贾蓉、贾蔷厮混，说不得会支持贾蔷。因是大老爷贾赦紧忙朝着邢夫人使眼色。</p>

邢夫人大略会意，紧忙开口道：“老叔公，珩哥儿、珖哥儿也就罢了，蔷哥儿年岁差了许多，且亲叔叔方才出事儿……是不是就别叫了？”</p>

贾敕却道：“大太太此言差矣，贾蔷乃宁国一脉正派玄孙，事涉承嗣，怎能不叫来？”</p>

贾代儒拄着拐杖，转头看向贾母：“老嫂子怎么说？”</p>

贾母便道：“叫来吧，一并叫来，当面商议清楚就好。”</p>

贾母拍板，大老爷心下再是腹诽，也只得依言打发贾琏去叫。过得一盏茶光景，贾珩、贾珖并灰头土脸的贾蔷一并入内。</p>

眼看贾蔷鼻青脸肿，贾母禁不住问道：“蔷哥儿，这是怎么弄的？”</p>

贾蔷面上讪讪，只道：“回老太太，晚辈出门儿不小心摔了一跤。”</p>

实则哪里是失足摔跤？盖因宁国府被查抄，数百仆役尽数被驱赶出府。昨儿先是求到荣国府门前，被大老爷驱赶出宁荣街。那慎刑司番子凶神恶煞，对待尤氏还算客气，准其提了小包袱出府，余下人等哪里还会客气？</p>

不消说，出府一众仆役，随身金银细软，尽数被那番子盘剥。众仆役求告无门，忽而有人想起后街还住着个蔷二爷，当即几十号人寻将过去。</p>

先只是求告、喝骂，眼见贾蔷关门闭户，心下无着落的奴仆怒从心头起，当即撞破正门，将贾蔷痛殴一番不说，卷了浮财四散而去。</p>

幸而贾蔷家中浮财不多，又念及眼前是多事之秋，这才隐而不报。</p>

贾母也不知勘没勘破，只顺着贾蔷的话儿道：“你这孩子，怎地这般不小心？鸳鸯，快给蔷哥儿拿些跌打药膏来擦拭了。”</p>

贾蔷赶忙拱手道：“禀老太太，不过是些皮外伤，不妨事儿的。”</p>

贾母却是不管，鸳鸯取了药膏，打发另一丫鬟给贾蔷涂抹了，这才退将下来。</p>

那贾代儒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八房齐聚，这承嗣一事，大家伙议一议吧？”</p>

便听贾珩说道：“老叔公，此事有何议的？蔷哥儿乃是宁府正派玄孙，蔷哥儿又不曾落难，我看自当是应由蔷哥儿承嗣。”</p>

话音落下，贾效便驳斥道：“不然！蔷哥儿才多大年岁？倘若蔷哥儿承嗣，族中一应事务，蔷哥儿可能处置得了？”</p>

贾珩道：“六叔，蔷哥儿如今年岁也大了，且珍大哥承嗣时才多大年岁？先前蔷哥儿往江南采买，不也办得妥帖？”</p>

贾效说道：“说是办差，不过掌个总，这下头的差事不都是管事儿的在办？”忽而看向王熙凤，说道：“此事琏哥儿媳妇最是知晓，不若你来说一说，这蔷哥儿可曾办得了差？”</p>

王熙凤心下一跳，却不肯做恶人，只道：“六叔这话说的，侄媳妇却不知如何接话了。差事虽是蔷哥儿自我这处讨的，可外间的事儿都是爷们儿操办着，好了坏了的，侄媳妇不过一内宅妇人，又如何知晓？”</p>

大老爷贾赦紧忙接茬道：“蔷哥儿南下办差，采买戏班子，数月方归。甄家曾来信说，蔷哥儿旬月间徘徊秦淮河——”说话间面色阴鸷看向贾蔷：“——蔷哥儿，此事是真是假啊？”</p>

那贾蔷方才多大年岁？被大老爷贾赦阴恻恻瞥上一眼，顿时心下骇然，埋头只道：“这……侄孙年轻，却有些荒唐。”</p>

此时就听王夫人道：“这外间爷们儿的事儿，我一妇人本不好多嘴。只是如今宁府出事儿，蔷哥儿又素来与蓉哥儿顽在一处，倘若来日再惹上官司……总不能再换一房承嗣吧？”</p>

此言一出，直击要害！那贾珍待贾蔷，比亲儿子贾蓉还好，族内传闻，都说贾蔷乃是贾珍盗嫂所生；更有甚者，说这二人乃是断袖分桃之交。</p>

如今贾珍、贾蓉罪责已定，不日发配，可谁敢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里与贾蔷毫无干系？</p>

贾政瞥了唯唯诺诺的贾蔷一眼，说道：“蔷哥儿到底差着年岁，少了历练。若果然承嗣，来日也不好与亲朋故旧往来。”</p>

荣庆堂内众人纷纷颔首，相熟者窃窃私语。</p>

是了，如今宁国一脉夺了爵，连敕造的府邸都收了回去，若贾蔷承嗣，来日如何与四王八公交往？一介白身，去了北静王府人家让不让进都两说。</p>

眼看情势朝着荣国府一脉倾斜，贾珩急了，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宗子所以主祭祀而统族人，务在立嫡不立庶。宗子死，宗子之子立，无子则立宗子之弟，无弟则次房之嫡子立。蔷哥儿为宁国一脉正派玄孙，再怎么说也不能由荣国府承嗣！”</p>

贾赦顿时拉下脸子来，忿忿看向贾珩。那贾珩却浑不在意，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贾蔷两眼。</p>

承嗣一事僵在此处，两方吵来吵去，半个多时辰也不见结果。贾母实在不耐，待略略停息，忍不住看向李惟俭：“俭哥儿，伱是局外人，不若你来说说？”</p>

大老爷顿时附和道：“是极，谁不知俭哥儿处事公道？不若俭哥儿给个主意。”</p>

王夫人眼见贾政鼻观口、口观心，暗恼之下也道：“诸位叔伯弟兄也知，俭哥儿封竟陵伯，行事最是稳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