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豆蔻年华出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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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俭单身一撑，跨步便自月洞窗入得内中，踩着桌案轻飘飘落在地上，黛玉赶忙挂了窗子拉了纱幕，转头又竖起食指在唇间，指了指外间，随即又仔细将隔扇上的纱幕仔细遮掩好，返身瞥了李惟俭一眼，见其笑吟吟盯着自己，黛玉眼中既嗔又喜，随即挪步出了书房。</p>

李惟俭躲在角落里四下观量，北侧一整面墙书架上满是各色书册，西侧挨着月洞窗是一张书案，南面摆了一架瑶琴。</p>

便听得说话声自隔扇另一侧传来。</p>

“姑姑，我今儿有些疲乏，想早些安睡。”</p>

那卫菅毓就道：“早些安睡正好，我原想着过个一二刻就催着姑娘歇息，免得伤了眼睛。”</p>

黛玉便道：“那姑姑也早些歇息吧。”</p>

卫菅毓应下，起身而去。雪雁便道：“我给姑娘打水来。”</p>

黛玉思量了下，似乎扯着雪雁、紫鹃说了些什么，雪雁惊呼一声，紧忙被紫鹃捂住了嘴。</p>

紫鹃就道：“须得去茶水房打了热水来，姑娘须得多等一会子，怕是一二刻总是要的。雪雁，你也随我来。”</p>

“哦，哦哦。”</p>

雪雁应下，旋即被紫鹃扯着一溜烟的去了。</p>

黛玉仔细关好门户，返身便见李惟俭不知何时到了厅堂里。一双罥烟眉微蹙，嗔道：“俭四哥怎么来的？若是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p>

李惟俭浑不在意道：“这园子里的下人都生了一双富贵眼，银子使足了，莫说是来探望妹妹，便是偷香窃玉也使得。”</p>

黛玉微恼：“又浑说。”</p>

李惟俭靠在隔扇上道：“至于被人瞧见……大不了我厚着脸皮求圣人即刻下旨，接了妹妹来家中就是。”</p>

黛玉道：“再浑说我可不留你了。”</p>

李惟俭赶忙道：“不过是顽笑话，只是实在想念妹妹，就冒险了些。”</p>

黛玉心下熨帖，抿着嘴不言语。思量着二人站着言语好似不妥，留在厅堂里，说不得就被外头人瞧见了剪影。因是指了指卧房：“咱们去里头说话。”</p>

李惟俭应下，随着黛玉一并入了卧房。</p>

这卧房里北侧是一张架子床，南侧则是暖阁，内中铺着火炕。黛玉移步床前，正要搬过凳子，转头就见李惟俭大大方方坐在了绣床上。</p>

黛玉瞪着眼睛满是不解，李惟俭身形一歪，说道：“连着赶了二百里路，入夜才进京师，好妹妹，容我歪一会。”</p>

黛玉有些心疼，干脆自己落座凳子上，道：“那你就歪着。何必这般赶？明儿也不是不能来，也不差这一夜光景。”</p>

“归心似箭啊。”</p>

他这般说，黛玉就不接话了。眼见李惟俭用手撑着头，料想不太舒服，黛玉指着内中的枕头道：“累了就枕着，何必撑着。”</p>

李惟俭笑着应下，扯了枕头来，歪在床头。</p>

略略调整了姿势，果然舒服了许多。李惟俭歪头看着黛玉，这会子她一身朱砂中衣，瞧着分外娇俏。</p>

他还不曾开口，黛玉便说道：“前儿见过俭四哥大伯母了。”</p>

“如何？”</p>

黛玉歪头笑道：“瞧着慈爱和善，又有些爽利，很好呢。”</p>

李惟俭便道：“就是因着大伯母，我这才连夜来看妹妹。”</p>

黛玉噗嗤一笑，说道：“浑说，要看也是去看二姐姐，为何来看我？”</p>

李惟俭道：“我也不知，原还想着二姐姐的，可想着想着就只想妹妹了。”</p>

黛玉心下暖流涌动，双手捋着一侧垂下的发髻，歪着头抿着嘴不言语。她又何尝不知，俭四哥心心念念的都是她？</p>

可转念想起下晌时二姐姐哭得死去活来的，黛玉又心下不忍，说道：“我倒是无妨，回头儿伱还是去瞧瞧二姐姐吧。”</p>

见李惟俭颔首，黛玉犹豫着嗫嚅道：“俭四哥……是如何想的？”</p>

“二姐姐？”</p>

黛玉颔首。</p>

李惟俭抬头望头顶，叹息道：“二姐姐那性子你也知道，棉花也似的，一点主意都没有。实话不妨说与妹妹，二姐姐这般性子若是所托非人，只怕就——”顿了顿，续道：“或许我当日招惹二姐姐，本心多是出于怜惜吧。”</p>

换做旁人只怕还要辩驳几句，但黛玉却心下当即就信了——百里奔波回返，又冒险来夜探自己，这般人物满心都是自己，又何必扯谎？</p>

因是她便思量着道：“二姐姐这性子的确太过绵软，我私下听紫鹃说，错非司棋屡屡替二姐姐出头，只怕府中的婆子都要骑在二姐姐头上呢。”</p>

眼见李惟俭欲言又止，最后只略略笑着颔首。黛玉心下犹疑，忽而想起当日李惟俭是如何收服自己身边紫鹃的。她私下听紫鹃说，其老子娘俱都被安置在了蒸汽机厂子里。</p>

又想起紫鹃曾纳罕着说过一嘴，‘不想那司棋竟也是个忠义的’。</p>

两厢联系在一起，一双似泣非泣眸子忽而瞪大，讶然道：“莫非那司棋也是俭四哥收服的？”</p>

李惟俭干脆承认下来，说道：“就知瞒不过妹妹，此事说来话长，大抵是因缘际会。”</p>

当下便将当日邢夫人下药之事说将出来，直听得黛玉心下恼恨不已，蹙眉道：“大太太怎地这般没起子！”</p>

至于与司棋如何，黛玉心下全然不在意。世家大户子弟，到了年岁谁身边没几个得用的丫鬟？于黛玉而言，那司棋不过是玩物罢了，又怎会与之计较？</p>

李惟俭附和着声讨几句，忽而道：“仰头瞧着妹妹有些累，不若妹妹也躺上来？”</p>

黛玉心下只略略犹豫，便颔首应下。左右那赐婚旨意斩衰之后便会降下，且俭四哥又不是个不知礼的。</p>

因是李惟俭紧忙起身，黛玉坐在床边，褪下绣鞋缩身到了内里。枕头放平，黛玉先行躺了下去，一双美目瞥了李惟俭一眼，心下怦然。</p>

李惟俭也不曾褪去鞋子，歪着身子躺下，黛玉便将枕头让出一半来。二人并枕，呼吸声清晰可闻。忽而一股幽香袭面，李惟俭嗅了嗅，说道：“哪儿来的香气？”</p>

说着歪头看向黛玉，黛玉扯了被子覆在身上，好笑道：“哪里来的香气？刚换过的中衣……是了，说不得是熏染的。”</p>

李惟俭心知肚明，那是女儿家的幽香，便道：“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子的，我又不是没闻过，此香与那些决然不同。”</p>

转头一瞥，黛玉顿时会意，霎时间霞飞双颊，捧心撇嘴：“俭四哥再浑说……”</p>

“好，不说这些。”李惟俭敛去笑意，只灼灼看向黛玉。</p>

黛玉嗫嚅一阵，说道：“恭人此番来京师……怕是也为着俭四哥的婚事吧。”</p>

“大差不差。”</p>

黛玉便幽幽道：“也不知相中谁家姑娘。”</p>

李惟俭便道：“妹妹若是不满，我回去与大伯母撒撒娇，再拖延个三两年的。”</p>

黛玉嗔道：“我也不在意这些。当日父亲提及此事时，我便知是并嫡。左右都另做一房，合得来就往来着，合不来就关起门来各过个的。”说着看向李惟俭，认真道：“你也不用在当中为难。”</p>

李惟俭道：“你知我知，我又哪里会为难？”</p>

心下动容，李惟俭探手略略触碰，黛玉的手便紧张的缩了缩，又一动不动，任凭李惟俭的大手覆上。须臾，手心翻转，二人十指相扣。</p>

黛玉的手纤细柔嫩，温润微凉，须臾掌心又沁出汗水来。李惟俭紧紧牵着，不曾松开。</p>

黛玉羞怯得埋首不敢看过来，只时而方才会抬眼瞥上一眼。</p>

过得好半晌，也不知是外间谁路过，隐有说话声传来，黛玉忽而想起紫鹃、雪雁不片刻便要回返，因是催促道：“俭四哥，过会子紫鹃与雪雁就回来了。”</p>

李惟俭恋恋不舍收回手，懒洋洋舒展身形，口中花花道：“方才都想干脆就在此间睡下了。”</p>

“又浑说。”口中这般说着，实则黛玉心下又何尝不是这般作想？</p>

你知我知，心意相通的二人待在一处，也不消过多言语，许是一个眼神便会明晰彼此心意。</p>

黛玉起身穿了绣鞋，催促着李惟俭起身，又一路到得书房月洞窗前。黛玉拉开纱幕四下观量了几眼，眼见果然无人，这才扭头叮嘱：“你小心些。”</p>

李惟俭笑着颔首，叹息一声，踩着桌案一跃跳在外头。又返身归来与黛玉隔窗相望，须臾，他缓缓探出手来。</p>

黛玉目光莹莹，见此，也将手儿递了过去。略略握了握，李惟俭压低声音道：“妹妹早些歇息，我去了。”</p>

“嗯。”</p>

目送李惟俭到得院墙左近，疾行几步纵身便翻越了过去，黛玉这才收回目光。将窗子关好拉上纱幕，她捧心而行，忽而歪头抿嘴一笑。</p>

暗忖，今儿这一遭倒是有些好似戏文里的莺莺与张生呢，就是这红娘分作两人，变成了紫鹃与雪雁。</p>

黛玉心绪极佳，轻飘飘回返卧房，一路轻轻哼唱，原本只觉这般静夜有些孤寂，此时方觉这般夜色竟也极美。</p>

二人只道此番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业已落进有心人眼里。</p>

听得衣袂挂风之声，卫菅毓起身凑在窗前，拉开纱幕，隔着玻璃窗朝外观量。她住在潇湘馆西北角的小房里，略略一瞥，便见得一身月白的高挑身形匆匆远去。</p>

卫菅毓先是蹙眉，继而又舒展。这般身量，除去李惟俭还有谁人？她早知黛玉的婚事十成十会落在李惟俭身上，因是便想着，干脆不如与人方便与己方便。</p>

相处良久，卫菅毓自是知晓黛玉的性子，知其断不会不守礼。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枉做恶人？</p>

想明此节，卫菅毓莞尔一笑，颇有些现场磕糖之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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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菱洲，缀锦楼。</p>

李惟俭落在院中，眼见东屋、西楼，楼下又丫鬟、婆子齐聚，顿时挠头不已。正束手无策之际，忽而见一身形出得楼来。李惟俭掩身游廊、花木之后，瞥得出来的乃是司棋，顿时大喜。</p>

当下啜嘴略略发声，引得司棋扭头观量，这才缓缓自花木间现身。</p>

司棋顿时瞠目，继而是惊喜，随即扭头观量了一眼，冲着李惟俭摇了摇头。李惟俭颔首，复又藏身游廊，便见司棋回返楼里。</p>

过得半晌，几个丫鬟、婆子一并出来，朝着东面的大屋歇息去了。又须臾，司棋方才出来，四下观量着，隐晦的朝李惟俭招了招手。</p>

李惟俭蹑足而行，轻手轻脚进得楼里，司棋倒退入内，紧忙将房门关了，返身就喜道：“四爷~”</p>

李惟俭低声道：“二姐姐可睡了？”</p>

司棋摇了摇头，道：“倒是躺下了，白日里哭过一大场，晚上连饭都不曾吃。”</p>

李惟俭颔首，说道：“你表弟的事儿回头让你婶子领人直接去厂子，回头儿我与二嫂子言语一声，径直将身契放了。”</p>

眼见司棋应下，又欲言又止，李惟俭探手挑了其下颌，笑道：“好生照料着二姐姐，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儿。”</p>

司棋又应下，赶忙引着李惟俭拾阶而上。其间低声说道：“绣橘也在——”</p>

见李惟俭纳罕，司棋就道：“她早前去太太房里错手打碎了花瓶，还是我寻了姥姥帮着遮掩过去的……四爷若是不放心，不妨回头儿一并将绣橘也收了。”</p>

“哈？”李惟俭哭笑不得道：“当我是配种的公猪不成，是个姑娘就要拢在身边儿？”</p>

司棋顿时开怀，笑道：“就是这么一说，四爷没这心思就算了。”</p>

二人上得楼上，抬眼便见绣橘束手立在梳妆镜前，见了李惟俭慌忙屈身一福。李惟俭颔首，司棋上前嘱咐道：“你去下头看顾着。”</p>

绣橘应下，紧忙下楼望风去了。心下不由得忐忑不安，此番若是四爷与二姑娘闹出人命来……可如何是好啊？</p>

楼内分作内外，外间摆设桌椅、梳妆镜等物，隔扇月洞内便是绣床。李惟俭观量过去，便见床榻上背对着自己，侧卧着一丰盈身形。</p>

司棋返身朝着李惟俭颔首，自去楼梯口守着，李惟俭便挪步进得里间。待离得近了，方才听闻隐约抽噎之声，好似哭得久了有些鼻塞。</p>

眼见一旁桌案上便有帕子，李惟俭抄起来悄然递了过去。</p>

素净的帕子晃了晃，便被二姑娘探手取了，擦了擦鼻水，旋即瓮声瓮气问道：“什么时辰了？”</p>

“大抵戌时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