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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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尤老安人自打宁国府没落之后，想打秋风都没了去处。她素日里又大手大脚惯了，没多少时候就日渐入不敷出。</p>

原本满心打算多与傅秋芳走动，趁机将二姐、三姐推给李惟俭。男人嘛，哪儿有不偷腥的？</p>

没奈何，人家李惟俭转眼就搬去了宁国府，从此尤老安人没了指望。</p>

赶巧那会子京师四下招募人手推介山西煤矿股子，尤老安人无奈之下只得鼓动唇舌，四下兜售。</p>

单单靠着兜售股子，尤老安人倒是大赚了一笔。可眼瞅着那煤矿股子水涨船高，连尤老安人自己个儿都信了真，以为那山西煤矿果然大有前途。因是将赚得的钱财尽数买了股子，结果一早暴雷，那股子就成了废纸一张。</p>

又因听闻因着股子的事儿，荣国府大老爷贾赦又发了病，尤老安人关门闭户，每日忍着邻人咒骂，直到家中实在过不下去，又听闻宝玉受了棒疮，这才赶忙领着两个女儿登门。</p>

宝玉见了尤二姐、尤三姐，顿时喜不自胜，恨不得立刻就爬起来，领着两个女孩儿往园子里游逛一番才是。奈何刻下棒疮未愈，只得徒呼奈何。</p>

尤老安人坐下说了些宽慰的话，又送上金疮药一副，因着王熙凤在场，尤老安人不好说旁的。眼见宝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两个女儿，尤老安人自以为得计，眼看时辰差不多，这才起身道：“罢了，哥儿好生养着，我去看看我那苦命的女儿。”</p>

宝玉这才收回目光，忙不迭应承下来。</p>

当下王熙凤又引着尤老安人、二姐、三姐往自己后房而去。</p>

尤氏如今就住在凤姐院儿后房，原本还有自凤姐房穿过，如今尤氏住下，家中又重起祠堂，便干脆在挨着贾母院儿的小过道子上开了个角门，从此尤氏自角门进出。</p>

将母女三人引到过道角门旁，凤姐便笑道：“老安人进去便是了，珍大嫂子如今深居简出的，我也不好多劝。这边厢还有不少杂事，我就少陪了。”</p>

尤老安人含笑应下，随即与二姐、三姐入得院儿里。</p>

丫鬟银蝶儿、炒豆儿正在院中晾晒贴身小衣，眼见尤老安人与两个姑娘来了，慌忙入内去叫尤氏。</p>

尤氏迎出来，母女、姊妹再见，自是抱头痛哭不已。</p>

少顷，众人入内坐了，丫鬟奉上茶水。尤老安人便问：“你这些时日过得可还好？”</p>

尤氏只叹息着不言语。贾珍流放两千里，也不知什么年月方才能回来，她如今不过是守着活寡，且还要寄人篱下。</p>

宁荣二府虽说系出同源，可到底隔了几辈，因是这些时日尤氏一直小心翼翼，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p>

她叹息着不言语，那炒豆儿却是个嘴快的，道：“老夫人不知，老太太怜惜我们奶奶，接来家中不说，还给定下十两银子的月例。”</p>

银蝶儿却是个有心计的，闻言顿时呵斥道：“奶奶不曾发话，哪里用你多嘴？”</p>

尤氏正要说话，抬眼便见尤老安人目光灼灼，心下不禁咯噔一声，连忙挽回道：“十两月例看着不少，可身边儿的丫鬟、小厮，家中上下的管事儿，都须得打点了，再不似宁府那般自在。”</p>

尤老安人便道：“苦了你了。只是，你过的难，我跟你两个妹妹也不易。”当下絮絮叨叨，只说因着那股子坑了不少人，白日里被人堵着骂街，夜里还有狂徒进来盗取财货。</p>

前次更是有人丢了火把进来，好在三姐发现了，这才没将宅子给烧了。</p>

临了，尤老安人才道：“我一把骨头，能抛费几个银钱？还不是为你两个妹妹能谋个好姻缘？”</p>

尤氏沉吟一阵，又看向二姐、三姐，忽而冷笑道：“我却不知，两个妹妹还能谋个什么姻缘。”</p>

此言一出，二姐、三姐顿时臊得脸面通红。那三姐要强些，扯着尤老安人道：“娘，莫要求了！”</p>

尤老安人却扯开衣袖，转头与尤氏道：“也不消多，就二十两。”</p>

“呸！一两都没有！”尤氏彻底恼了，骂道：“你当我不知她们两个做了什么？年节时刚入库的几千两银子，转眼就没了五百两，这才几个月你们就花销干净了？莫说如今我是泥菩萨，就是有金山银海，又岂能禁得住你们花销？”</p>

尤老安人闻言蹙眉道：“大姐儿，你怕是忘了，为了凑你那一万两嫁妆，这才将家里掏空了吧？”</p>

尤氏闻言顿时红了眼圈儿。宁国府一经抄捡，浮财尽数没了，那两个铺面、一些田产倒是发还了回来，可算起来顶多能值二、三千，她哪里还有钱财？</p>

见此，尤老安人又道：“你既过得难，我也不难为你。二姐、三姐情形，也瞒不过你，可总要谋个好人家，好歹不愁吃用。”</p>

尤氏抹泪道：“如今那些夫人都当我是笑话，又哪里去给二姐、三姐寻人家？”</p>

出身也就罢了，最紧要的是二姐、三姐去岁便被贾珍、贾蓉哄着破了身，这般并非完璧，哪里有傻子娶回去？</p>

尤老安人便道：“这正室指望不上，以你两个妹妹的姿容，难道连良妾也指望不上？”</p>

尤氏顿时怔住，又看了眼默然不语的二姐、三姐，这才发觉自己想差了。尤老安人如今只顾着钱财，哪里会管二姐、三姐嫁的好不好？</p>

她正出神，就听尤老安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府中那位薛大爷颇有家资。”</p>

“啊？”</p>

还没完，那尤老安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还有那琏二爷，如今身边儿就一个开了脸的丫鬟——”</p>

尤氏吓了一跳，赶忙道：“前者也就罢了，后者提也不要再提，来日凤姐翻起脸来，我哪儿还有脸子待在荣国府！”</p>

便见尤老安人笑道：“好，先不想琏二爷，好女儿，咱们琢磨琢磨那位薛大爷如何？”</p>

当下母女几人窃窃私语，尤氏虽不愿掺和，却也插了几句嘴，内中声息愈发静谧。</p>

却说前院儿凤姐方才打发了一房婆子，忽听得吵嚷声自后房传来，仔细聆听半晌，又没了动静。</p>

因笑道：“娘儿几个怎么好生生的吵起来了？”</p>

平儿方才送走那一房婆子，回来只笑着摇头。</p>

王熙凤因着秦可卿之故，与尤氏往来不多，且东府腌臜事没少传过来，因此王熙凤心下对尤老安人一家鄙夷不已。</p>

当下也不多提，反而道：“这两日又是请安奉承，又是孝敬东西的，怎么这几家忽然和我这么贴近？”</p>

平儿冷笑道：“奶奶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的女儿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如今太太房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几百钱的。如今金钏儿走了，必定他们要弄这两银子的巧宗儿呢。”</p>

顿了顿，面色和缓，说道：“倒是另外几家，我瞧着颇有亲近二奶奶的心思。”</p>

王熙凤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轻敲打扶手，略略思忖便已明了。也是因着救了金钏儿之故，往常都说她二奶奶刻薄，如今风评陡然一转，生生成了‘刀子嘴、豆腐心’。</p>

尤其是白家，昨儿王熙凤方才打发了金钏儿去布庄子，今儿就传着她这位二奶奶也是位慈悲人。</p>

想到此节，王熙凤心下好笑不已。她素来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往常都用着规矩管束下头人，又何曾得人真心爱戴过？</p>

以金钏儿之事为开端，王熙凤只觉这名声好了果然有好处！这两日撞见不熟悉的下人，那些人也敢大着胆子上前见礼，得了吩咐也都尽心尽力，王熙凤一高兴还打赏了几两银子出去。</p>

反倒是王夫人与宝玉……呵，连宫里的元春都看不过眼，专程打发了小太监来传话。可惜王夫人吃斋念佛几十年，生生被这一桩事破了金身。</p>

不信且看，如今还有谁在王夫人跟前不小心着？那彩云、玉钏儿更是对宝玉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了。</p>

二房势颓，她这大房的二奶奶却广得人心，此消彼长，迟早有一日将这掌家之权弄到手里。</p>

拿定心思，王熙凤就笑道：“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定的，再说那仨瓜俩枣的，我还能贪图他们便宜不成？回头儿你择一般的物件儿送回去，就说那事儿须得太太拿主意。”</p>

平儿应下。</p>

凤姐单是靠着那暖棚营生，每岁就能得两万多银子，又哪里会瞧得上下头人送的那些物件儿？</p>

她正待说那暖棚营生的事儿，忽而便有婆子进来报：“二奶奶，俭四爷叫人送了个老大的物件儿来，说是请二奶奶送与云姑娘。”</p>

“哦？”王熙凤起身笑着与平儿道：“这俭兄弟也不知摆弄了什么新奇物件儿来，走，咱们也一道儿去瞧瞧。”</p>

平儿笑着回：“换做旁人，这心思还好猜，俭四爷却不好说了。我可是听红玉说，四爷这阵子忙着将那机器搬上船，想要那船自己跑起来呢。想那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都是话本子编排，不料四爷还真真儿能造出来。”</p>

王熙凤哈哈一笑，耐不住心下好奇，紧忙自家中出来，往仪门而去。</p>

到得仪门左近，就见李惟俭身边儿的琇莹正推着个怪模怪样的两轮车子，周遭围了不少丫鬟婆子。</p>

当下有人催促道：“琇莹姑娘单说不会倒，我却不信了，两个轮子怎会不倒？”</p>

又有人附和道：“是了是了，我看这车须得学了戏法才能开起来。”</p>

琇莹嘟嘴道：“哈？我家四爷造的物件儿，你敢说不能开？闪开了，今儿偏要你开开眼。”</p>

说话间一偏腿跨上车子，捏动车把上的胶乳喇叭，顿时嘟嘟嘟一阵响，唬得丫鬟婆子赶忙闪开。</p>

琇莹身量娇小，只能踮着脚踩在脚踏上，便见其左脚略略点地，车子挪动，继而猛蹬脚踏，那车子果然就骑着走了起来。</p>

琇莹身手敏捷，方才在家中不过习练了两刻，便能骑行如常。当下琇莹愈发得意，咯咯咯笑道：“如何？可涨了见识？”</p>

忽而瞧见王熙凤，琇莹紧忙一捏车闸，飞身落将下来，笑道：“二奶奶，我来给云姑娘送礼物来了。”</p>

王熙凤瞧见那自行车顿时眼睛发亮，啧啧称奇几声，绕着自行车转了一圈儿，不禁赞道：“俭兄弟可说了，这是个什么名堂？”</p>

琇莹展颜露出八颗牙齿来，笑道：“四爷说了，是自行车。”</p>

王熙凤思量一番，摇头道：“还要自己蹬着走，怕是只能当个玩物了。”</p>

琇莹就道：“二奶奶跟四爷说的一般呢，四爷也说了，如今这胶乳受限，钢铁虽愈发不值钱，可短了胶乳，这自行车只怕也推广不起来，只能卖高价当个玩物。”</p>

王熙凤心下一动，笑道：“俭兄弟可说了要办厂子？”</p>

琇莹摇头道：“不曾呢，二奶奶若是瞧上这营生了，不妨找四爷说说去。”</p>

王熙凤就笑道：“也好，改明儿我去寻俭兄弟说说话儿。”</p>

眼见四下丫鬟、婆子还围拢着，换做往常王熙凤一早儿就叱责了，当下却只笑道：“都莫围着了，这车子是送云姑娘的，你们往后有的瞧。”</p>

丫鬟、婆子嘻嘻哈哈散去，虽少了些敬畏，却也多了些亲近之意。王熙凤心下愈发熨帖，只觉用人之道在于一张一弛、恩威并施，她早前只顾着施威了，现在想来却是不大妥当。</p>

当下又点了琇莹道：“云丫头只怕也不知怎么摆弄，你干脆随我一道儿送去吧。”</p>

琇莹应下，三人推着自行车往大观园而去。</p>

琇莹忽而扶额道：“是了，四爷还嘱咐了，说姑娘们倘有要的，他过些时日再送来几辆供大家耍顽。”</p>

王熙凤笑着没言语，心下暗忖，只怕这话是说给黛玉听的。就是不知林妹妹过后会不会与俭兄弟计较了。</p>

当下再无旁的话，一路到得怡红院，这会子湘云正与翠缕翻绳儿顽，瞧见王熙凤与琇莹推着的自行车，当即丢下红绳笑吟吟跑过来。</p>

“二嫂子，这是什么啊？”</p>

王熙凤打趣道：“自行车，你婆家送你的玩物。”</p>

湘云眨眨眼，腾的一下红了脸儿。她这才记起，前两日俭四哥说过，要送她个物件儿的。</p>

王熙凤笑道：“别害臊了，快过来瞧瞧，可不能白费人家一番心意。”</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