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假作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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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应下，起身去寻宝玉。</p>

这祖孙二人堂上如何言说自不必提，却说东院儿里凤姐儿前后打理着，好歹忙过了一遭，如今正与一众贾家女眷在后头坐着说话儿。</p>

凤姐虽言辞得体，却不免有些生硬，盖因心下全都想着那袭爵一事。心下既盼着验封司果然秉公处置，也好让贾琏早日袭爵；又生怕内中再有波折，将今日开丧给搅合了。</p>

饮过一盏茶，凤姐起身往后头去更衣，行到半途便见平儿蹙眉而来，手中还握着个物件儿。</p>

凤姐扫量一眼便问：“拿了什么？”</p>

平儿也不说话，只展开手掌来任凭凤姐看了。</p>

凤姐儿扫量一眼便道：“这不是通灵宝玉吗？定是宝兄弟丢的。”</p>

平儿却道：“奶奶再仔细观量观量。”</p>

“嗯？”凤姐依言仔细观量了，那形制分明与通灵宝玉一般，偏生这会子仔细瞧了又有些不像。“这——”</p>

平儿就道：“我方才在后头捡了来，本道也是通灵宝玉，可仔细瞧了又不太像。”</p>

王熙凤蹙眉暗自思忖起来，早间俭兄弟过来一遭，说了王之事，凤姐儿心下便知如今与王夫人再无转圜之机。那贾琮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自明，今日开丧都不曾露面，对外只说是忧伤过度病了，实则被家中监禁了起来，就是生怕再闹出笑话来。</p>

如今凤姐儿与王夫人再不是简单的姑侄，一个代表着大房，一个代表着二房，真个儿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p>

若王夫人谋算成了，这爵位落在二房头上不说，只怕贾琏那弑父的罪过也要坐实了！若凤姐儿得偿所愿，待来日老太太一过世，凤姐儿又怎肯继续留着二房恶心自己个儿？</p>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凤姐儿又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探手抄过那假玉坠子略略思量便有了主意。</p>

凤姐儿从不信鬼神报应之说，又哪里会信那劳什子衔玉而生的鬼话？这等恶心王夫人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凤姐儿又怎肯放过？</p>

当下便笑道：“是真是假如今还不好说，正好刻下无事，拿去给老太太过一眼就知道了。”</p>

平儿张口语言，对上凤姐儿的目光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p>

待凤姐儿更衣过后，主仆二人便从角门往荣庆堂而来。方才要过穿堂，就见玉钏儿急急行来，见了凤姐儿顿时眼前一亮。当下也不发话，疾走两步追上来道：“二奶奶，方才出了一桩怪事儿。”</p>

“哦？”</p>

玉钏儿压低声音道：“方才在太太房里，宝姑娘先是送来一枚玉坠子，跟着袭人又送过来两枚，太太见了那些玉坠子顿时就变了脸色。又叫了宝二爷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即鸳鸯姐姐就来叫宝二爷，太太好似不太放心，便也跟着去了。”</p>

王熙凤略略思量，顿时展颜道：“多谢你了，往后要帮衬什么尽管来寻平儿。”</p>

玉钏儿紧忙摇头：“二奶奶，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图什么。”</p>

王熙凤便扯了玉钏儿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且放心，回头儿得了机会我定让你遂了心意。”</p>

玉钏儿重重点头，眼见远处有婆子行来，紧忙与王熙凤别过了。</p>

这会子王熙凤哪里不知，这是有人要借着通灵宝玉来对付王夫人？至于谁，这还用问吗？</p>

那玉坠子质地不凡，又是金镶玉的，单拿出一个来怕就值个一、二百银子，也唯有不差钱的俭兄弟方才有这般手笔。</p>

凤姐儿这会子心下不由得暗忖，这俭兄弟外头帮着奔走不说，又生怕自己个儿遭了算计，因是又出手对付王夫人……这般情意，却不知如何报还了。</p>

想到此节，凤姐儿又记起那日春梦，不禁就红了脸儿。</p>

一旁的平儿不觉有异，只觉凤姐儿听了玉钏儿的话，忽而就精神焕发了。当下不禁忧心忡忡道：“奶奶，这会子与太太对上，怕是不大好。”</p>

王熙凤冷笑道：“好与不好都对上了，我还能躲不成？我若躲了，只怕你二爷的命都没了！”</p>

平儿凛然，叹息一声不在多说。</p>

主仆二人过了垂花门，自有大丫鬟琥珀来迎。</p>

王熙凤便问：“这会子谁陪着老太太呢？”</p>

琥珀道：“原只林姑娘一个，这会子三姑娘、四姑娘、宝姑娘、云姑娘也来了。哦，太太与宝二爷与二奶奶脚前脚后的，这会子刚来。”</p>

王熙凤笑道：“这可够热闹的。”</p>

过了三间小厅，遥遥便听得荣庆堂内有说话声传来。</p>

贾母教训道：“多大的人了，总是丢三落四的，亏得是玉儿瞧见了，不然这通灵宝玉只怕就丢了。”</p>

宝玉张口欲言，王夫人却赶忙拦下，笑着说道：“诶唷，亏得是林丫头捡到了，老太太不知，方才宝玉寻不见那通灵宝玉，急得四下团团转，那会子正寻我拿主意呢。”</p>

贾母面上神情不变，心下愈发狐疑，莫非这捡到的通灵宝玉是真的不成？</p>

正待此时，就听脚步声渐近，鸳鸯报了一声：“二奶奶来了。”</p>

贾母抬眼便见一身孝的凤姐儿转过屏风进了内中，遥遥便道：“老远就听老太太再教训人，这又是谁犯了错儿了？”</p>

贾母便道：“东院都处置了？”</p>

王熙凤道：“回老祖宗，该来的都来过了，如今就几个妯娌在陪着。二姑娘跪了半日粒米未进，方才劝说了好一会子才扶下去歇着。”</p>

贾母蹙眉道：“可怜二丫头，哎，如今没了爹娘，凤哥儿得空多照看着吧。”</p>

王熙凤应下，贾母这才说道：“我能教训谁？还不是宝玉。你瞧瞧，好好的通灵宝玉又丢了，亏得是玉儿捡到了，不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p>

王熙凤面上讶然：“通灵宝玉？”</p>

贾母观量王熙凤神色，便道：“怎么？”</p>

此时王夫人也看向王熙凤，二人视线略略碰触，一股子寒意便从王夫人心底升腾而起。</p>

果然，就听王熙凤奇道：“这却怪了，方才平儿在后头也拾了一块通灵宝玉。”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那玉坠子来，道：“不信老太太瞧一眼。”</p>

众人看将过去，果然便见凤姐儿手中的物件儿与那通灵宝玉一般无二！</p>

荣庆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探春捡到玉坠子时，惜春也瞧见了，因是惜春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探春紧忙扯了衣袖拦下。</p>

王夫人心下暗恨，本以为黛玉拾的那块便是最后一枚了，哪里想到凤姐儿又得了一枚去？</p>

是了，说不定此番便是凤姐出的狠辣主意！</p>

心下恼恨不已，王夫人面上不显，只故作纳罕道：“奇了，凤丫头怎么又得了一枚去？”</p>

凤姐儿款款上前，与那王夫人笑道：“这东院一堆杂事，错非捡到了宝兄弟的通灵宝玉，只怕我这会子还不得空来呢。太太瞧瞧，这一枚是真的啊，还是假的啊？”</p>

王夫人并无急智，当下心一横，只咬死了道：“这一枚怕是假的。”说话间便要探手取来。</p>

此时就听软榻上的贾母道：“怎会有两块通灵宝玉？凤丫头快呈上来我瞧瞧。”</p>

凤姐当即一躲，旋即上前将玉坠子呈上。贾母接过来仔细观量，那两枚玉坠子大致相当，却又略有不同。当下贾母将两枚玉坠子握在手中，袖口遮掩了下便调转了方位，继而又摊手道：“罢了罢了，我如今眼聋耳花的，实在瞧不分明。太太你且上前来分辨一二。”</p>

方才贾母作为落在王夫人眼中，她又如何不知这是贾母起了疑心、存心试探？</p>

王夫人不禁后悔不已，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一口咬定黛玉捡到的那枚也是假的。这会子骑虎难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辨认了。</p>

王夫人上得近前，仔细观量了半晌，依旧瞧不出哪一枚是黛玉捡到的。当下暗自咬牙探指朝左边点去，双眼却打量着贾母神色，眼见贾母色冷，伸到半途的手指忽而调转方向，点在了右边厢的玉坠子上。</p>

“这一枚才是真的。”</p>

贾母抬眼看向王夫人道：“太太可认准了？”</p>

王夫人颔首道：“错不了，老太太看，这一枚上头的字迹浅薄，一看便是写上去的，绝对不是真的。”</p>

贾母心下又冷了几分，被王夫人指认为假的那一枚，分明是方才黛玉捡到的。</p>

正待此时，鸳鸯回话道：“老太太，俭四爷来了。”</p>

说话间便见李惟俭转过屏风来，到得近前与贾母见过礼，这才说道：“早间匆匆吊唁过来，晚辈担着差事不好久留，如今散了衙赶忙过来，看看这边厢可还要帮衬什么。”</p>

贾母赶忙道：“难为俭哥儿了，如今大多处置妥当了，就是那袭爵一事还须得俭哥儿帮衬一二。”</p>

李惟俭便道：“此为应有之意，老太太不知，晚辈昨儿就见过了验封司郎中，其人只说秉公处置，断不会委屈了荣府。”</p>

贾母总与诰命往来，又如何不知这等官话？所谓秉公处置，不过是给了贾家方便又让外头挑不出毛病罢了。</p>

当下请了李惟俭落座，正待奉上茶水来，眼尖的湘云便瞥见李惟俭脖颈间也挂了一枚玉坠子。</p>

湘云强自忍住心下好奇，待李惟俭与贾母说过半晌话，趁着空隙忽而问道：“俭四哥，你身上怎么也有玉坠子？”</p>

湘云这话一出，惹得众人纷纷观量过来。果然就见李惟俭脖颈上挂了一枚与那通灵宝玉一般无二的玉坠子。</p>

“这个？”李惟俭干脆将玉坠子摘了下来，笑着说道：“前几日逛造办处，偶然瞧见此物便入了手。那造办处的小吏还说能往上头沁血字来，可惜我一时间没想起什么吉利话，如今就先戴了个空白的。”</p>

此言一出，荣庆堂里又鸦雀无声，那王夫人死死的盯着李惟俭，这会子恨不得将李惟俭生吞活剥了！</p>

贾母心中只觉刺痛万分，想想宝玉这些年所作所为，真真儿是个绣花枕头，说来只怕连那贾琏都比不过。偏生因着个通灵宝玉，拢在身边儿宠着、惯着，只道来日荣府交在宝玉手上方才妥当。</p>

不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p>

到得此时，老太太心下悲凉不已，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看向那王夫人开口颤声道：“太太，那通灵宝玉……到底是真还是假啊？”</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