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雪天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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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点破香菱心思，香菱便希冀道：“昨儿又读了《塞上》，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p>

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p>

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p>

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p>

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p>

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树，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p>

正说话间，紫鹃回话一声，却是三姑娘探春来了。挑开帘栊刚好听了香菱之言，顿时笑道：“都说香菱拜了林姐姐为师，算算这般长光景，估摸着也该出师了，不想就听了这一番言论。</p>

香菱此言，已得其中三味。不若你也做一首诗来，回头儿我下请柬，也请你入社。”</p>

香菱有些羞赧道：“姑娘何必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学着玩罢了。”</p>

探春与黛玉都笑，后者便道：“谁不是玩？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只怕把人的牙还笑掉了呢。”</p>

香菱咬了下唇，心下一横便道：“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p>

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伱不若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哪几个字去。”</p>

香菱当即应下，转瞬便魂游天外，竟一心想着那诗如何作。</p>

此时晴雯早为黛玉量过身，见此便叫了香菱一道儿回返。到得会芳园里，香菱只说四下转转，晴雯便自己个儿往前头去了。</p>

不想这香菱就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下晌时晴雯、琇莹跑到悦椿楼耍顽，临近晚饭时红玉来寻，登楼便见香菱独自在凝曦轩好似望夫石一般一动不动。</p>

进得悦椿楼里，红玉就纳闷道：“香菱这是怎的了？自打一早回来就神思不属的。”</p>

晴雯嗤的一声笑道：“得了林姑娘夸赞，香菱啊，这会子正想着如何作诗呢。”</p>

红玉眨眨眼道：“再是作诗也不能连午饭都错过了。”</p>

一旁的琇莹正色道：“香菱姐姐这般下了苦心的，来日学什么学不成？我看这回她定然能做出诗来。”</p>

红玉心下只是不解，扭头又观量了一眼，也笑着道：“香菱是真真儿疯魔了。”</p>

晴雯忽而问道：“四爷可回来了？”</p>

红玉回头说道：“打发丁二哥送了信儿回来，说是被大雪误住了，须得在庄子里歇息一宿，明儿待雪停了再回来。”</p>

晴雯蹙眉说道：“早知如此，一早儿我就该跟着。”</p>

琇莹在一旁点头连连，红玉就蹙眉道：“谁知今儿风雪这般大？罢了，我先去叫香菱，免得也跟琴姑娘一般遭了风寒。”</p>

红玉扭身要下楼，抬眼却见凝曦轩早没了香菱的踪迹。四下略略观量，便见香菱蹦蹦跳跳往这边厢而来。</p>

红玉下得楼来，正好与香菱撞了个对向，不待其开口发话，那香菱便扑过来摇着红玉的肩头道：“红玉，我作出来了，作出来了！”</p>

红玉被摇得好一阵头晕，忙道：“好好好，你莫再摇了。”</p>

香菱撒手，随即面上喜色褪去，又忧心忡忡道：“只是不知作的好不好。”</p>

红玉笑着道：“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干系？四爷一早儿就说过，都是陶冶情操的，自己个儿瞧着满意比什么都强。”</p>

那香菱却蹙眉摇头不已，说道：“不好不好，三姑娘说了来日邀我入社，要是作的不堪，去了也是滥竽充数。”</p>

红玉将其扯到楼内，出主意道：“傅姨娘与琴姑娘都是个中好手，你何不去寻那二人去问问？”</p>

一语点醒梦中人，香菱顿时合掌道：“是了！不过傅姐姐还在养胎，不好搅扰了，我去寻琴姑娘问问去。”</p>

说罢扭身顺着风雪就跑，红玉见其身形掩于风雪里，只笑着摇了摇头。这香菱什么都好，过往还谨小慎微的，自打四爷寻了甄大娘回来，香菱又逐渐放开心绪。如今既不想着争宠，也不想着家业，只一门心思去附庸风雅。也就亏得在四爷房里，放在旁人家中只怕未必有这般好命。</p>

推己及人，想着四年前自己也不过是个外房的三等丫鬟，错非机缘巧合到了四爷跟前儿，只怕也不会有如今的自己吧？</p>

茜雪迎着风雪来问事儿，红玉赶忙回过神来，与其仔细吩咐了，又招呼晴雯、琇莹两个忘乎所以的往前头去用饭。</p>

自角门到得东院，看着那漫天风雪，红玉心下笃定。是了，若无俭四爷，又怎会有自己今日？转眼又蹙起眉头来，想着四爷如今孤身一人在城外庄子落榻，也不知有没有人在身边儿伺候着。</p>

……………………………………………………</p>

小王庄。</p>

盆中的水还滚烫，烛光下，那一旁守着的小丫鬟丰儿已然不迭的点头。凤姐儿强忍着盆中滚烫热水，略略搓洗了几下，随即便道：“瞧你也困倦的紧，赶快拾掇了去睡吧。”</p>

丰儿略略惊醒，揉着眼睛道：“晌午时吃过酒就一直困得紧，也是古怪，我不过才饮了两盅，哪儿就这般困了？”</p>

凤姐儿无比大度道：“你这会子正是贪长的年纪，可不就要比旁的要多睡一些？”</p>

丰儿颔首道：“奶奶说的有理。”</p>

当下过来蹲踞了，为凤姐儿擦拭过，又端了洗脚水出去。凤姐儿那一双涂了蔻丹的菱脚缩回炕上，目光却一直扫量着丰儿。</p>

凤姐儿心事重重钻进被子里，半晌才等到丰儿回返。凤姐儿赶忙吩咐道：“说不得明儿一早风雪停了就要回，你先把大衣裳都备好。”</p>

丰儿应下，将披风等物放置在箱笼上，转头这才去了外头炕上安歇。</p>

烛火已灭，内中漆黑一片，凤姐儿躺在炕头不禁心下乱跳。脑子里胡乱思忖着，若他醒了该如何？若他睡死了又该如何？他会不会瞧不起自己个儿？</p>

万般思绪，待想起那日夜里贾琏与尤氏情形，顿时化作利刃一般直刺凤姐儿心窝。凤姐儿心下一痛，转眼又横下心来。</p>

此时万籁俱寂，唯闻风雪呼啸之声。约莫这会子业已上更，这窗外的灯火早已尽数熄了。凤姐儿悄然起身，趿拉了鞋子往外间而来。</p>

那小炕上，丰儿睡得香甜，隐隐能闻细碎的鼾声。凤姐儿出声召唤：“丰儿？丰儿？”</p>

叫了几声，却不见丰儿动静，想来是睡死过去了。</p>

凤姐儿咬了下唇，略略松了口气，返身回了内中，窸窸窣窣围了披风，内中却只是一身中衣。</p>

又折返回来，摸黑落了门栓，开了门缝溜出来，旋即顺着风雪往前头寻去。好在二者不过前后院儿，相距不过几丈。</p>

那前头的房里留了后门，凤姐儿到得门前左右观量一眼，自袖笼里探出一把匕首来，伸进门缝里略略拨动，转眼便将门栓拨开。凤姐儿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刺得其肺腑刺痛，偏生让凤姐儿心下愈发笃定起来。</p>

拉开门，凤姐儿一步便钻了进去。</p>

门栓落下那一刻，炕上的李惟俭便惊醒过来。晌午喝了不少酒，李惟俭连晚饭都没吃，一直睡到了这会子。</p>

他猛然睁开眼，便听得外间北风呼啸，炕前炭火噼啪。借着火盆里炭火发出的暗红光芒，李惟俭反应了一刻才想起来如今自己是在小王庄。</p>

深吸两口气，只觉鼻息通常，好似那风寒已然好转了？正待此时，忽听得门扉响动之声，李惟俭顿时警惕起来。</p>

探手自枕头下摸索出左轮手枪，悄然搬开击锤，又将手枪藏在被子里，隐隐对准门口。</p>

须臾，隐约听得脚步声窣窣，跟着帘栊挑开。李惟俭半闭着眼睛观量，便见一袭青缎披风，内中素净中衣，手中还有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p>

李惟俭心下莫名，来者自然是凤姐儿，可凤姐儿为何要杀自己？没道理啊！莫非是听信了谁的谗言，以为那袭爵一事是自己在内中使绊子？</p>

好似也不对！</p>

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其拿下好生逼问一番，却见凤姐儿悄然将那匕首放在一旁箱笼上，细声细气的说了一句‘俭兄弟’。</p>

李惟俭见此，当即也不应声，生怕凤姐儿存了什么歹毒心思。</p>

那凤姐儿连着呼唤几声，一声比一声高，眼见李惟俭也不回应，当即长长舒了口气。解了丝绦，将那披风覆在匕首上，一步步缓缓迫近炕上。</p>

暗红炭火下，凤姐儿不施粉黛，乌黑头发顺直，只一袭中衣难掩曼妙身姿。李惟俭心下虽莫名不已，却难免心下动容。</p>

当日他初到荣国府时，见了王熙凤便以为‘神仙妃子’之名果然名副其实。只是他心下拎得清，知晓此时礼教，因此赞赏过了就算，倒没生出旁的心思来。</p>

寻思间那凤姐儿凑近炕头，李惟俭悄然将手枪藏起，眯缝着眼朦胧瞥见凤姐儿略略俯身，露出些许萤柔来，而后探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脸上。</p>

“俭兄弟——”</p>

又是一声呼唤，却有别于方才，少了心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p>

须臾，那细腻微凉的手掌离开，李惟俭心下忽然想起，莫非先前凤姐儿所说的报还便是如此？</p>

正思量间，忽而身上便是一重，那凤姐儿已然滚在了身上，继而那温热的唇先是印在自己额头，跟着又是面颊，继而两唇相接。</p>

嘴里忽而生出许多津液来，任凭那丁香肆意胡乱攫取，李惟俭的心思便跟着往下沉。</p>

他心中也不曾有什么天人交战之类的，只略略思忖了，忽而便睁开了眼来。</p>

四目相对，眼见凤姐儿眸中惊恐，好似下一刻便要惊骇而走，李惟俭揽了其腰肢，翻身便将其压下。</p>

凤姐儿惊呼一声，躺在其下呼吸急促不已，那樱唇一张一翕，半晌却只化作一句意味深长的‘俭兄弟’。</p>

此时千言万语又有何用，李惟俭一双清亮眸子直直盯着凤姐儿，直待其闭上眼帘又探手相迎，他便只是俯身相就。</p>

转眼那噼啪的炭火声中，时而便有几声腻哼相伴，夜黑风高，狂风呼啸。锦帐内，鸾颠凤倒。纱厨外，鹄立骖停。</p>

正是：</p>

名花初放玉翩翩，绣户莺声合卺缘；</p>

庭院狂风欲何去，双双悄立画堂前。</p>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