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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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权笑容一敛，合上圣旨板着脸道：“贾将军这是什么话，圣人金口玉言，岂能有错？”</p>

“不是……这个……”贾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p>

身旁凤姐儿暗自舒了口气，暗忖着果然是俭兄弟求了赐婚旨意来，再念及今儿一早黛玉便去了胡廷远家中……只怕俭兄弟是早有准备啊。</p>

前头莫说是贾母，便是三春、湘云与邢岫烟，一应金钗无不错愕无比！</p>

圣人竟将黛玉赐婚给了李惟俭！</p>

邢夫人与邢岫烟还则罢了，置身事外不过瞧了个稀奇；迎春难以置信，仔细思忖，又觉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早前俭兄弟寄居荣府，除去自己个儿，可不就与林姑娘多有往来？</p>

探春顾不得心下酸涩，只是讶然无比。与一旁的惜春对视过一眼，二人都不知如何开口了。</p>

湘云忽闪着眼睛、瘪着嘴……圣人赐婚林妹妹、俭四哥，那自己个儿算什么？前头俭四哥可是与自己下过小聘了！</p>

前头的王夫人听得此番转折，先是讶然，跟着便是忐忑不安！好消息是宝玉不用娶黛玉了，坏消息是……圣人将黛玉赐婚给了李惟俭，那贾家贪墨的十几万银子如何偿还？</p>

这般大的窟窿，若李惟俭果然登门讨要，贾家此时砸锅卖铁只怕也填补不了这般大的窟窿。莫说是贾家，只怕连带算上薛家也是无能为力！</p>

再往前的贾母身形摇晃，亏着凤姐儿在一旁搀扶了，不然说不得便会栽在一旁。老太太心下惊涛骇浪！</p>

圣人赐婚，竟不是宝玉与玉儿，反倒成了玉儿与俭哥儿！这到底是何故？</p>

前头俭哥儿不是一早儿便与云丫头下过了小聘吗，又怎能再娶玉儿？</p>

这且不说，玉儿的婚事落在俭哥儿头上……老太太仔细思量，心下倒是并不反感。那俭哥儿是个有能为的，不过几年就赚了偌大家业不说，如今还是堂堂一等竟陵伯，配玉儿绰绰有余。</p>

只是俭哥儿家中姬妾众多，玉儿又是个小性儿的，就怕嫁过去再受了气……贾母一时间心下纷乱，只怔怔出神。</p>

再说后头的宝姐姐，听得圣旨全貌，宝姐姐暗自侥幸一番，本该长出一口气，奈何偏生这会子心中极不对味儿！</p>

前些年俭四哥与林妹妹过从是多了些，可再往前俭四哥看向自己个儿的目光可是做不得假的！倘若那时自己个儿遵从了本心，如今得赐婚旨意的岂非就成了自己？</p>

堂堂一等竟陵伯夫人啊，超品的诰命！</p>

想到此节，宝钗自是心下憋闷不已。略略松开抓在地缝中的食指，抬眼瞥向前头，便见宝玉依然规规矩矩的跪了。宝姐姐总算松了口气，暗忖着还好林妹妹是个有分寸的，自打苏州归来便疏离了宝兄弟，如此宝兄弟心中自己总要胜过林妹妹一番吧？至于那妙玉，僧不僧、俗不俗，又是个有家不能归的，再怎么与宝兄弟亲近，来日姑妈也不会准了这桩婚事。</p>

宝姐姐观量着宝玉，后头的袭人也同样观量着宝玉，见其果然不曾发癫，这才略略松了口气。心下暗忖，那林姑娘竟指婚给了李伯爷？真真儿是稀奇，也不知这婚事是怎么来的。</p>

不过于袭人而言倒是好事——此前一直担心宝黛成就好事，此番黛玉指婚给了李惟俭，她自然再不用担心。大观园里只余下宝钗、妙玉两个与宝玉适配的，太太又瞧不上那妙玉，想来宝姑娘与宝玉的婚事准成了？</p>

此时眼见贾琏口拙，王熙凤赶忙道：“戴公公，外子不是质疑圣人旨意……”</p>

戴权拉着脸道：“那就是旨意老奴老眼昏花了？王恭人且放心，老奴每餐依旧两碗干饭，断不会宣错了旨意。”眼见一众人等还在发怔，戴权纳罕道：“哪位是林姑娘？快快起身接了旨意。”</p>

王熙凤赶忙道：“戴公公，林妹妹一早儿刚往给事中胡大人家中去了，赶巧这会子不在。”</p>

戴权眨眨眼，颔首道：“原来如此。”说话间将圣旨交给小黄门，又接过来另一封旨意，笑道：“林姑娘既不在，那史姑娘可在？”</p>

湘云纳罕抬头，王熙凤赶忙瞥了其一眼道：“回公公，史大妹妹在的。”</p>

“那就好，咳咳，史姑娘听旨！”</p>

一众人等刚要起身，闻听此言赶忙又跪伏下来。</p>

便听得戴权抑扬顿挫念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保龄侯府有女史氏，毓质淑慎，才德兼行。贞顺自然，言容有责。圣人闻其与竟陵伯业已过聘，兹特以指婚竟陵伯李惟俭为并嫡夫人，待及笄之日责有司选吉日完婚。钦哉！”</p>

一应人等稀稀拉拉山呼万岁，翠缕、映雪赶忙去扶懵然的湘云，湘云这才后知后觉叩拜道：“民女史湘云叩谢天恩。”</p>

叩拜后被两个丫鬟搀扶起来，懵懵懂懂越众而出，双手自笑眯眯的戴权手中接了圣旨。</p>

此时贾母方才恍然，原来黛玉、湘云竟行并嫡旧事，一并嫁了李惟俭。李惟俭简在帝心，娶几个媳妇贾母自是管不着，只是她心中不解，怎么就连带玉儿也一并嫁了过去？</p>

此时史湘云接了圣旨，那戴权手捧拂尘略略躬身笑道：“史姑娘，老奴这边厢道喜了。”</p>

“哦。”史湘云应了一声，心中虽十分不对味，却也反应过来，赶忙看向身后的映雪。</p>

映雪也是个伶俐的，自袖笼里抽出一迭银票来，大抵能有个五百两，紧忙凑上前屈身一福，随即奉上道：“些许银钱请戴公公饮些茶水。”</p>

那戴权眯着眼笑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此番既然是竟陵伯喜事，老奴总要讨一杯茶水喝。如此，老奴就却之不恭了。”</p>

探手收了银票，戴权又看向凑过来的贾琏说道：“老奴还要往给事中胡大人家中走一趟，贾将军，咱们就此别过。”</p>

这会子贾母、王夫人不住的给贾琏使眼色，贾琏此人虽惫懒，却也是个聪明的，当即前行两步引着戴权道：“我送戴公公。”</p>

待出得仪门，贾琏忽而探手将袖笼中的二百两银票过在戴权手中，口中说道：“戴公公，此番旨意……竟是并嫡，奈何家中先前并不知晓，戴公公何以教我？”</p>

戴权也是人老成精，袖笼中的手一抿便知不过是二百两。心下不禁鄙夷，堂堂三等将军出手竟比不过一个小姑娘。因是皮笑肉不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老奴不过是个传旨的，又如何知晓圣心？依着老奴，贾将军不如去寻李伯爷问问，许是李伯爷知晓内情呢？啊，哈哈哈，老奴还有差事，先走一步。”</p>

说话间自正门出来，翻身上门领着一众人等又往给事中胡廷远家而去。</p>

贾琏心下骂骂咧咧，二百两银票换做银子能砸出一大团水花来，偏到了戴权这儿只得了模棱两可的两句话！目送戴权远去，吩咐左右关了大门，贾琏施施然又往内宅行来。</p>

待过得仪门，便见老太太、大太太、太太等早已散去，只王熙凤在向南大厅前等候。</p>

贾琏三两步凑过来，王熙凤就道：“可扫听出什么了？”</p>

贾琏撇嘴道：“那老货口风极紧，白瞎了二百两银子。”</p>

王熙凤便道：“先与老太太回话吧，老太太这会子正等着呢。”</p>

贾琏叹息一声，嘟囔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p>

王熙凤乜斜其一眼道：“什么事儿？好事儿！俭兄弟这般人物，你道是配不上林妹妹还是配不上云丫头？”</p>

“不是，”贾琏忙道：“我意思是这般大事儿，总要先知会了咱们家再说，哪儿有这般突然就指婚的？”</p>

王熙凤冷笑一声没言语。此前李惟俭多次拜托凤姐儿照料黛玉，凤姐儿如何不知黛玉处境艰难？</p>

寻常吃穿用度也就罢了，比着宝玉也不差什么。偏到了药材、药膳上，下头的管事儿婆子总能寻见由头来对付，敢这般苛待黛玉，错非得了王夫人的吩咐，谁敢啊？</p>

此时王熙凤早已想的分明，只怕林如海在世时黛玉便与李惟俭定了姻缘，其后秘而不宣，便是防着王夫人这般蠢妇动了吃绝户的心思。</p>

正月里黛玉方才除服，方才过了十五赐婚的旨意就下来了，偏生一早儿黛玉又去了干亲给事中胡大人家，这环环相扣，定然是出自俭兄弟的手笔！</p>

可叹先前薛家一直打发宝钗来搅合，生怕金玉良缘落了空，却不知人家黛玉早早就定了婚事。如今想来，薛家上下，从薛姨妈到宝钗，可不就成了枉做小人的蠢物？</p>

再有便是太太，这会子定因着吞了林家十几万银子惴惴不安吧？想明此节，王熙凤忽而嘴上勾勒出一抹浅笑来，心下说不出的畅快！</p>

思忖间，二人过穿堂、垂花门，转眼绕过屏风到了荣庆堂内中。王熙凤抬眼扫量，其余人等俱全，偏生少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与邢岫烟。</p>

那邢岫烟不关己事，大抵回返了缀锦楼；二姑娘迎春……只怕这会子伤心至极吧？</p>

料想探春、惜春必是往玉皇庙劝慰去了。</p>

软榻上的贾母见二人进来，赶忙正了身形急促问道：“戴公公如何说？”</p>

贾琏拱手实话实说道：“回老祖宗，戴公公只说是圣意，余下的不如去问过俭兄弟。”</p>

贾母闻言顿时蹙眉不已，那俭哥儿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如今位份再不相同。转念一想，那俭哥儿总算给自己一些颜面，料想总能好好说话。</p>

正思量着，一旁的王夫人禁不住说道：“老太太还用问？这等事儿定然是姓李的搞的鬼！”</p>

一如王熙凤所料，王夫人这会子再不想旁的，只一心想着那林家十几万的银子如何了账。私心想着总要问责、为难李惟俭一番，如此方可将那银子之事轻飘飘揭过。</p>

她嗔恼着说了一嘴，赶忙看向邢夫人。邢夫人与其对视一眼，转眼又鼻观口、口观心当起了菩萨。</p>

邢夫人心下自然不满，可如何还敢胡乱开口？上回大老爷过世时她非议了一嘴，惹得李惟俭发飙将王夫人折腾了个欲仙欲死。也就是李惟俭不曾倒出空来，不然说不定怎么整治自己个儿呢。</p>

当此之时不如抽身事外，左右二姑娘的婚事一早儿就黄了，因是这会子又何必多嘴引得李惟俭记恨？</p>

邢夫人难得聪明一回，王夫人眼见不得其助，紧忙又看向薛姨妈。</p>

薛姨妈不好不开口，因是含糊道：“姐姐这话虽说有些过了，道理却不算错了。老太太想，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林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儿，哪儿有绕开老太太径直请了圣旨的？”</p>

宝钗心下五味杂陈，偷眼瞥了湘云一眼，眼见小姑娘还在发懵，便说道：“俭四哥此番的确有些不对，林妹妹与云妹妹，论家世、品貌，单拿出一个来便是做了公侯夫人也不差什么的，偏并嫡一道儿许给了俭四哥……莫说林妹妹本就小性儿，便是云妹妹只怕心下也不爽利呢。”</p>

听得提及自己个儿，湘云回过神来，茫然四下看了看，这会子心下虽委屈不已，却开口替李惟俭辩驳道：“我倒没什么，只要林妹妹不觉着委屈就好。再说这圣旨是不是俭四哥请来的，如今还不好说呢，宝姐姐怎地认定就是俭四哥的过错了？”</p>

宝姐姐笑道：“不是俭四哥，莫非是云妹妹家中请的不成？”</p>

湘云一时语塞，此时就听凤姐儿笑道：“宝丫头这话有道理，老太太，这圣旨说不得是林姑父请的呢。”</p>

“如海？”贾母蹙眉思忖起来。</p>

是了，难怪两年多前林如海病入膏肓也不肯写下婚书，偏生说上了奏疏请圣人来日赐婚……</p>

那会子贾琏书信提及林家分支人等如何不堪，一瞧就存了吃绝户的心思，因是林如海才将家业交给了贾琏处置。只怕那时林如海非但防着林家分支，连贾家也一并防着了……</p>

贾母回过神来叹息一声，拿定心思暂且不想此事，出口道：“琏儿，你赶忙走一趟胡大人家，戴公公去宣旨，玉儿并无多少银子傍身，那胡大人又是个清官，只怕不好答对。”</p>

贾琏应下，两脚却好似生了根一般不动弹，上半身扭转身形殷切看向凤姐儿。</p>

凤姐儿心下暗骂，起身却道：“老太太，我去给二爷取银子。”</p>

当下两人出了荣庆堂，凤姐儿自袖笼里点算了五百两银票交与贾琏，叮嘱一番才催着其赶紧往胡大人家中赶去。</p>

眼看贾琏兴冲冲而去，凤姐儿心下自是怪异无比。说来俭兄弟也算是她小叔子，她与小叔子不明不白的，如今还要张罗着为小叔子娶亲……这叫什么事儿呢！</p>

摇头叹息一声，凤姐儿扭身又往荣庆堂来。方才过得抱厦，还不曾转过屏风，先只听内中老太太与太太窃窃私语，忽而听得宝玉一声爆喝：“我不要林妹妹嫁给俭四哥！”</p>

王熙凤脚步一顿，心道怎么这会子宝玉又闹了起来？</p>

蹙眉进得内中，搭眼便见宝玉哭嚎着扑在贾母跟前儿，跪地叩头不止，口中哭求道：“老祖宗，求老祖宗否了这门婚事，俭四哥……绝非林妹妹良配啊。若林妹妹嫁了过去，还不知被如何磋磨呢！”</p>

软榻上，贾母纳罕不已，不知宝玉这又是犯了什么病。因是只道：“你这孩子，好生生的这又是闹哪样儿啊？来人，快把宝玉扶起来。”</p>

“我不，老祖宗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宁可跪死了也不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