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掉马进行时（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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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萝清楚地记得, 在柏己支线之中，他曾亲口半是戏谑调侃半是醋意横生地与她提到过，奚景舟对于她不同寻常的情意。</p>

柏己性情虽张扬不羁, 可终归逃不过魔族人天性之中，比起人族修士更甚的独占欲与领地意识。</p>

面临着她如今这种“借尸还魂”之后仍保有着前世所有的完整记忆的状况, 柏己定然下意识倾向于缩窄知情之人的范畴，</p>

绝无可能大张旗鼓地宣扬, 更不可能主动希望身为情敌的奚景舟知晓。</p>

而她身上的苍冥邺火, 却是天下人皆知的柏己专属神火。</p>

当年柏己陨落之后, 苍冥邺火曾在神魔大战战场之中以摧枯拉朽之势化作漫天红莲火海，成为她最为坚实的后盾和港湾，替她扫清一切恶意与杀念。</p>

那一幕实在太过恢弘震撼，奚景舟绝无辨认不出的道理。</p>

但凡她在奚景舟面前作出意欲出手阻断两人交锋之势的行迹，柏己十有八/九会在一瞬间生出犹疑和顾虑。</p>

而那一个呼吸的迟疑, 便足够为她与奚景舟的劝阻提供充足的时机。</p>

事到如今，她只能赌。</p>

赌柏己对她的爱意是绝对排他的。</p>

赌他宁可暂时放弃将隐性情敌斩杀的机会，也要将已知的显性情敌远远地与她分隔开来。</p>

温萝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覆上腰间高悬的及微剑柄。</p>

指尖触及剑柄的那一瞬间，原本如春风桃雨一般娇丽的女人，面上陡然浮现起丝丝缕缕锐利锋芒,</p>

霎时间，仿佛比起深谙天幕之上星星点点的璀璨星辰还要耀目几分。</p>

一身烟粉色罗裙在平静无波的防御结界之中无风自动，犹若天边涌动云层之中流淌的绯红霞光, 迤逦飒然令人移不开视线。</p>

随着他冷冽声线一同轰然砸下的，是属于大乘期强者如岳般浩瀚的灵压。</p>

而温萝则在这一刻，缓缓抬臂挥剑。</p>

随即，她心下略带几分焦急地传音道：“你当真要当着我的面，再屠一次我青玄宗弟子么？！”</p>

柏己额角一跳，沉眉遥遥朝她看了过来。</p>

他不是不知道，这世上唯一有资格阻止他的人，便是她。</p>

所以，他才要毫不避讳地、让她亲眼见证着他将面前这个男人抹杀于这世间。</p>

仿佛只有这样，只有她无声放任纵容他做下这一切，才能真正似是一滴高山冷雪坠落沸腾灼热的熔浆，带给他心下因她曾为旁人失去生命的过往，而翻涌不息的怒意一时半刻的平息。</p>

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心下隐约在暴怒与杀意之中掩藏的恐惧和失落连根拔起，在一片焚尽一切的邺火之中化为尘屑随风飘散。</p>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短暂地忘却她在那些他不曾参与的日夜之中，或许曾与其他的男人亲近到甘愿赴死的纷杂猜想。</p>

他已在她方降生于这世间之际，便无知无觉却又残忍地剥夺了她本应享有的母爱。</p>

而此刻，她分明已口口声声向他表明面前这人是她极为看重的后辈，他却依旧置若罔闻，我行我素险些当真犯下无可挽回的杀孽。</p>

她对于青玄宗无疑是极为看重的。</p>

若他当真犯下如此杀孽，她会如何看他？</p>

况且……若是她当真不顾一切地以他亲手镌刻于她魂灵之上的苍冥邺火出手阻拦，奚景舟绝无可能认不出她的真实身份。</p>

哪怕奚景舟仅仅以为她是公羽若的转世，那也依旧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p>

心下纷乱之间，柏己身周跃动流淌的赤红火浪似是感应到主人心绪不安的震荡，温顺地在空气之中上下沉浮明灭，原本凌厉的攻势之中竟当真生出一瞬间的凝滞。</p>

奚景舟勘悟剑道近千年，剑风早已不似寻常修士心目中想象那般华丽绚目，反倒看上去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p>

这一剑并不过分花俏，只是简简单单地劈下，却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巨剑重重砸落虚空，</p>

空气化作潮水向着两旁分流奔涌而去，朴实无华却暗藏锋芒的剑意不偏不倚地向着顾光霁与柏己正中俯冲而下，轰然砸落。</p>

尘烟四起，温萝连忙趁机收剑，正欲赶至顾光霁身前替他拦下空气之中躁动扭曲的苍冥邺火，眼前却陡然一花，</p>

柏己低沉的声线自牙关之中艰难挤出，从发顶之上闷闷地落下：“今天我可以不杀他，不过，你必须跟我走。”</p>

温萝飞快地抬眸，透过他颈窝之间的空隙望向不远处的顾光霁。</p>

见奚景舟收剑赶至他身侧，正将她的方向牢牢遮了个严实，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p>

——她在这里和柏己不加遮掩地搂搂抱抱要是被顾光霁看见了，她今天就得一口气脱四层皮了！</p>

这是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重！</p>

不过……今日一战南门星和墨修然不消片刻定然能够有所耳闻，心下必定狐疑柏己与顾光霁之间分明是看似毫无关联之人，为何却陡然在元和生死相斗。</p>

若是在这之后又听闻她姿态亲密地随着柏己一同回了苍梧，对她的身份百分之百会起疑。</p>

虽然，哪怕这二人得知“蔺妤就是公羽若转世”这一条于他们而言无关痛痒的讯息并不会令她当场掉马，顶多是将同一个马甲彻底在四人之间揭露罢了。</p>

但万一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对这一条看似合理的事实心生狐疑，那便极有可能顺藤摸瓜地额外分出心神查探她。</p>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这两人轮番盯梢之下，她并无把握自始至终不露出马脚。</p>

尤其是在南门星手中曦合石还随意掌控着她灵魂去留的前提下。</p>

而最易因此心生疑窦察觉她灵魂异常之人，便是顾光霁。</p>

如今既然只有柏己一人同时得知了她的三个身份，那她倒不如破罐破摔，多花些心思在维护其他男主身上。</p>

苍梧，她定然要去，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关键时间点。</p>

思及此，温萝并未使力挣脱柏己并不生硬的力道，努力放松身体，脸侧轻贴上他一袭玄袍之上覆满的熟悉龙鳞。</p>

这个久违的拥抱恍惚间似是穿越了千年的岁月，隔着兵荒马乱，隔着万水千山，隔着生死与蹉跎，隔着无数难以言明却又尽在无声之中的流淌的默契与思恋。</p>

温萝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现在跟你回去。</p>

你也看到了，顾光霁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我一定要看到他安然无恙才能放心。”</p>

说到这里，她便微微仰起脸，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p>

确认这短暂的时候顾光霁还未从奚景舟手中挣脱至她身侧，才放心地观察起柏己的神色和反应。</p>

这实在是一步险棋。</p>

然而，既然她缪馨儿的马甲在顾光霁眼中也无处遁形，那么日后定然免不了与他交往亲近。</p>

如此一来，柏己早晚有一天，免不了望见她与顾光霁之间比起寻常男女更加亲密的互动。</p>

横竖柏己如今已明了她曾为顾光霁舍命祭剑，而与此同时，她也无疑是顾光霁此生唯一所爱。</p>

与其现在在柏己面前伪装出经不起推敲的“与顾光霁不熟”的假象，她倒不如尽数把脏水往顾光霁身上泼，</p>

认认真真把“单纯关爱后辈的前辈”人设支棱起来，大大方方在他面前不去遮掩对顾光霁的关心。</p>

反正到时与他解释时，她可以一口咬死她对顾光霁并无男女之情。</p>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p>

这一点，在虚无缥缈的情绪与感情之上瞒天过海之时，同样适用。</p>

果然，见她在他面前落落大方、直言不讳，毫无闪烁其词意欲隐瞒的迹象，</p>

柏己眸底自始至终涌动的狐疑反倒随之消解了几分。</p>

“三日。”</p>

他垂眸定定地睨着她，微微眯了眯眼，</p>

褪去红莲般邺火的冷白指尖自宽大袖摆之中缓缓探出，如曾经无数次那般轻点她下颌，薄唇轻启。</p>

“最多三日。</p>

三日之后，若是他状况还未稳定，你也必须舍下他来找我。否则，我便不再理会你我之间身份的桎梏，亲自来绑你走。知道了么？”</p>

温萝连忙点头，自然地退出他怀中，抬眸专注地凝视着他。</p>

半晌，她弯眸一笑，语气轻得似是餍足似是叹息：“能够再次见到你，简直像是一场我不愿醒来的幻梦。”</p>

落空的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柏己喉头微滚，迎着她那令他于千年永夜之间唯一执着的魂牵梦绕的柔和眸光，终是没能敌过那一阵来势汹汹的冲动，</p>

足尖向前迈出，长臂一展，再次将她拥入怀中。</p>

“你最好想清楚如何同我解释——”</p>

他狠狠咬牙，“当初就该让苍冥邺火焚尽一切近你身的男人。”</p>

温萝抬手回拥住他劲瘦有力的腰身，模棱两可地回应道：“你与旁人如何能一样？”</p>

这实际上是一句废话，人与人之间自然并无相像之处，</p>

然而落在有情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种缱绻万种的解读。</p>

柏己只觉得心头似是裹上了一层糖霜般的外衣，丝丝缕缕的甜穿透几欲失控的墨色，柔和却坚定地随着这句言语无声无息地坠落心间，缝补平息着翻滚汹涌的苦涩巨浪。</p>

顾光霁对她而言不过是平淡的“旁人”。</p>

他在她心中是特殊的。</p>

“你这一次又是突然发什么疯？”</p>

奚景舟的声音陡然靠近，</p>

温萝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对上柏己垂眸凝视她的幽邃眸光。</p>

非常微妙而巧合的是，此刻柏己正背对着顾光霁和奚景舟二人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揽在她腰间，而她则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型牢牢拢在其中。</p>

在奚景舟和顾光霁的角度，乍一看倒是并不能发现他们二人，实质上正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相拥而立。</p>

但这并不能良好地安抚温萝因心虚而骤然开始狂跳起来的心脏。</p>

夭寿啦！</p>

这种非人的日子再多来几次她真的可以直接进ICU！</p>

回想起当年在秘境之中面前男人颇为恶劣的调侃与一指之隔的吻，温萝迟疑了一瞬，一时间并未挣扎。</p>

现在若是抗拒得太过明显，会不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她方才好不容易铺垫好的前情和他多少消退了几分的戒心付诸东流？</p>

对上她强自镇定却情不自禁闪烁了一瞬的眼神，柏己眸光微动，竟并未如她想象中那般为难她，反倒一寸寸缓缓松开了手臂。</p>

温萝：！！！</p>

惊喜.jpg</p>

莫非她方才的一切悲惨和倒霉，都是在为这一刻攒人品？！</p>

唇角微扬，定格在辨不清喜怒的诡秘角度，</p>

柏己静默地注视她片刻，良久才缓声开口，似调侃似试探道：“慌什么？怎么还是以前那样，脸皮这么薄。”</p>

“对，就是脸皮薄！”</p>

温萝连声附和。</p>

柏己简直是她的再造恩人，竟然连借口都替她想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