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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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萝猛然睁开双眼。</p>

入目的是精致繁复的吊顶, 巨大的水晶灯闪着昏暗的灯光，而那本并不过分刺目的光线在无数水晶的边角之上无尽地折射，更显出几分令人目眩神迷的剔透感。</p>

身下是绵软的席梦思，天鹅绒的薄毯轻轻搭在腹部, 天花板上垂下的纱制床帘随着窗外逸散入内的轻风微微摇曳浮动, 勾勒出满室昏黄旖旎的光影。</p>

这是她在虚空边境之中的房间。</p>

她回来了。</p>

一时间，温萝甚至辨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p>

上一秒阖眸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容颜随着她抽离的意识化作万千光点散入一片虚无的空茫, 属于小说位面的数据在脑海之中争先恐后地逸走, 瞬息之间便仅剩一片怪异的宁静。</p>

就着如安眠小憩之中苏醒一般的姿势在床上躺了许久, 温萝才缓缓动了动，一手撑着身侧软枕坐起身。</p>

温萝下意识抬手接住它软蓬蓬的身子揉了一把, 压下心头怪异的酸涩感, 蹙眉狐疑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p>

通常情况下, 维序者自任务世界之中抽离回虚空边境之中时，大多都在属于个人的中转休息室停留，若是在任务世界之中亏空了太多能量，甚至只能在投放舱之中休整。</p>

她却一睁眼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怎么看怎么怪异。</p>

团子在她胸口拱了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窝在她颈侧, 笑嘻嘻道：“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这不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告诉你了嘛？”</p>

话音微顿, 它轻咳了下，煞有介事道，“我原本以为你和柏己之间有缘无分的失恋会持续很久, 却没想到你刚一回来就桃花朵朵开。”</p>

温萝：？</p>

“那时候你的意识刚回到身体之中，面上表情看起来好像很痛苦难过，我以为是出了什么茬子，连忙联络总部上报情况，没想到一听说你出事，有个人竟然自告奋勇地来了。”</p>

说到这里，它颇有些神秘地吊起胃口，“这个人，你绝对想象不到！”</p>

温萝却并未按照它心中所想的那般精准抓住重点。</p>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么？</p>

更何况，她早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意识的投放和抽离，早已习惯那一瞬间的晕眩与刺痛。</p>

或许团子口中所谓的“难过”与“痛苦”，皆是来自于她自融合世界之中脱离之时，那一瞬间牵连直达至她本源的伤感。</p>

见她一时间并未回答，团子只当她被它那段声情并茂的台词一时间震慑得说不出话，软绵绵的小手戳了戳她锁骨，颇有几分得意地道：“猜不到？主人，快猜一猜，要是我直接告诉你不就没意思了么？”</p>

温萝这才恍然回神，略有几分敷衍地应了声：“是谁？”</p>

团子：“……”</p>

见她当真没有发散思维的兴致，团子瘪瘪嘴，终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惊异与倾诉欲，兴奋地凑近她：“是裴鼎！裴鼎竟然主动来关心你！他亲自把你从投放舱里抱回房，还体贴地给你留了灯，不想让你睁开双眼的一瞬间只能望见黑暗——多贴心啊！”</p>

裴鼎？</p>

温萝目光惊奇道：“无CP部的那个裴鼎？”</p>

若说她在小说男频部几乎已经是被神化的存在，那么裴鼎显然便是无CP部的另一个她。</p>

在她自实习生正是纳入维序者编织之初，虚空边境之中便早已流传了不知多少关于裴鼎的传闻。</p>

但凡他接手的任务，不仅从未出现任何一次的闪失和失败，还几乎次次皆可以拿到最高的评分。</p>

众所周知，无CP文不过是众多小说之中称得上冷门的分类，</p>

自然而然的，无CP部接手的任务比起其余部门以肉眼可见地少了许多，大多也并不涉及任何男欢女爱，多以搞事业打脸虐渣为主。</p>

裴鼎也因此落得了个“冷郁自傲”的名声。</p>

不过，在她正式上任之后，任务成功率也高得令人望尘莫及，渐渐地，她与裴鼎的名字便时常被人若有似无地拎出来比较。</p>

而往日与裴鼎短暂接触之时，他待她的态度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眉目如画的俊美面容之上，凌厉漂亮的线条无端令她感到几分冷淡又锋利的攻击性。</p>

这样的一个人，竟会体贴地在临走时为她留了灯光，甚至周到到顺手调成了夜间模式。</p>

那温柔旖旎的灯光在纱制床帘之中无声地穿行，驱散了周遭蠢蠢欲动的黑暗，将她的世界无声地点亮，凝集成一片并不过分张扬的柔光。</p>

黑暗是这世上最不起眼的刑罚，极少有人在意它于灵魂之中悄无声息留下的刻痕，它总是极为隐秘又缓慢地侵袭着心灵，直到某一个疏漏的瞬间才厚积薄发地席卷起无数恐惧又寂寥的负面思绪。</p>

于维序者而言，更是如此。</p>

在无数世界之中体会不同的人生与际遇，然而在那丰富又繁杂的经历之中，却自始至终似浮萍般漂泊无依，从未有任何一刻产生过归属。</p>

见她面色古怪，团子趁热打铁道：“我觉得吧，说不定他其实一直都在暗恋你——你是没看见，他看你的眼神有多温柔！简直不像他！这话要是说出去，整个虚空边境的女维序者都要失恋了……”</p>

顿了顿，它偏了偏头，“你不觉得，其实裴鼎非常适合你么？虽然他不是小说男主，但是胜似男主啊——外貌身材、性情实力，各方面都不输给真正的男主，</p>

尤其他还是个专门走无CP路线的，情史清白，而且平时剧情中很少使用金手指，头脑实力都是实打实的，不仅如此，他和你职业相近，彼此能有更深的了解和共情能力——就像他留灯的这个小细节，一般人可做不到。”</p>

温萝心下失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了我一次而已，或许只是闲来无事碰巧出手，你却自发脑补这么多，小心自作多情。”</p>

见她明目张胆地装傻，团子冷笑了下：“你就掩耳盗铃吧。虽然你和柏己的事的确多少让人惋惜了些，但反正你跟他之间也是板上钉钉的没戏了，在我看来，还不如把视线放在身边，擦亮你善于发现美的眼睛！”</p>

温萝并未理会它几乎不加掩饰的撮合，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坐于桌边。</p>

许久未曾用过的通讯器正莹莹泛着光亮，有人已提前替她将这无人问津已久的设备连上电源，此刻随手轻触屏幕便能望见右上角明亮的满电标志。</p>

温萝：“……”</p>

它虽说平日里性情便极为跳脱欢快，可却远远没有达到此刻这种地步，</p>

看起来，反倒像极了以故作轻松愉悦的姿态，以助她摆脱什么不忍翻阅的过往。</p>

温萝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p>

随着她轻而淡的尾音，身前撒娇般紧紧贴在她锁骨处的毛团子身型微滞，缓缓停了下来。</p>

良久，它才小声道：“我承认，我确实是担心你……不过，虽说多少沾了点浮夸，但我发誓，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p>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通讯器冰冷的屏幕，温萝静默良久，才飞快地点开通讯录，指尖滑动许久，才终于找出其中并不显眼的“裴鼎”二字。</p>

距离先前两人交换联系方式已过了许久，但点开那简洁的头像之后，属于聊天记录的页面却是一片空白。</p>

温萝斟酌片刻，终是缓缓打出一行字。</p>

【今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谢谢你。】</p>

依旧言简意赅，十分符合他平日里的风格。</p>

【没事。】</p>

温萝淡淡垂眸，对上团子心虚的视线。</p>

团子略有些尴尬地挠头：“不应该啊……”</p>

【如果真的想谢我，不如一起吃顿饭？】</p>

温萝：！！！</p>

她真的没有看错么？！</p>

她目瞪口呆地坐在原处，团子却极为嘚瑟地腾空而起，活像是洗脱了冤屈一般兴奋地高呼：“你看！我真的没有骗你！”</p>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甚至于她而言，另一人连真实都称不上，</p>

温萝脑海中却仍无可救药地闪过零星鲜活却遥远的画面。</p>

他逆着光倾身靠近，鼻尖顿时随着他们之间骤然缩短的距离灌入一阵浓郁凛冽的苍木香，视线中是他深邃眉眼之中潋滟迂回的笑意，以及线条凌厉的薄唇似笑非笑上扬的弧度。</p>

他口口声声说着，他做事定要收报酬。</p>

可她欠他的，他到最后也未曾开口讨还。</p>

纤长浓密的睫羽轻轻颤了颤，温萝无声地抿了下唇，将唇畔几乎逸出的复杂尽数抿回腹中。</p>

【我想先歇一段时间，以后有空的话，我一定请你。】</p>

*</p>

回到虚空边境之后的生活，与她离开前并没有什么不同。</p>

若说到底有什么细微的差异，那便是将总部这几乎束手无策的烂摊子料理干净之后，她在整个虚空边境之中比起先前愈发水涨船高的声望、源源不断涌入她账户之中的能量币，以及裴鼎隔三差五的邀约。</p>

温萝自然知晓，自她脱离任务世界的那一瞬间起，柏己与她的种种便终究成了风过无痕的过往，</p>

他甚至称不上一个真实的人，只不过是一段由作者创造出的文字衍生而成的映像，复又在紊乱之中被她重新引导向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结局。</p>

于她而言最为明智的选择，便是趁着还未来得及越陷越深之时立即翻篇，</p>

更何况，她身侧已经出现了一位各方面条件都称得上极佳的人选。</p>

只不过，说不清出于何种考量，她却暂时并不愿接受裴鼎的示好。</p>

床头智能闹钟奏起悦耳动听的音乐，温萝微微眯了眯眼，一手支着身侧坐起身。</p>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日光牢牢阻隔在外，随着她轻触床头的金属按键，自发缓缓向两侧分开。</p>

今日是去财务处正式结算任务报酬的日子。</p>

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不过片刻，便有一团熟悉的雪白毛团飞掠入内，兴冲冲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主人，快起来！今天可是我们摇身一变成为虚空边境数一数二的富婆的日子啊！</p>

这几天源源不断入账的奖金已经是咱们未曾想象过的天文数字，真不知道正式报酬能有多少——不过截至目前，已经相当于我们平时完成十个任务所收获的报酬了。”</p>

说话间，它倒是也并未闲着，慢悠悠飞至温萝衣柜前翻箱倒柜了良久，才艰难地扯出一条长裙，晃晃悠悠地拽着裙摆俯冲扑向床上的女人：“快换上它！这种日子就适合这种低调奢华、足以彰显你独一无二气质的战服——说不定今天还会有人偷拍你上传到匿名八卦论坛里。”</p>

阳光落在轻盈的纱制床帘之上，无声地流淌着鎏金般绮丽的色泽。</p>

温萝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长发：“好。”</p>

团子回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许久才试探着道：“主人，你确定我们真的不需要申请清除情绪么？”</p>

温萝呼吸微微一顿，随即却扯出一个再自然不过的笑，抬手轻点了下它软绵绵的身子：“不用，那都是给新上任的维序者准备的，要是我出现在诊疗中心，恐怕那才是要上匿名八卦论坛的大新闻——放心吧，我哪里有这么脆弱？”</p>

*</p>

女人甫一现身在大厅之中，便几乎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p>

浓云般的茶色长发卷着自然的弧度，宛若喷泉坠落水面漾开的圈圈波纹，一直自她蓬松的发顶蜿蜒直腰侧，发尾落在腰侧收拢的腰带之上，勾勒出极为曼妙的线条，</p>

雪白的长裙包裹着她修长的双腿，随着她缓步而来的动作在纤细的小腿处浮动，像极了人鱼摇曳的亮丽长尾。</p>

她面容姣好，一双狭长勾人的凤眼透着股子并不令人生厌的清冷，犹若皎月映水，更为她平添了几分令人心醉的风情。</p>

水晶般剔透的高跟鞋轻击在地面之上，响起一串极富节奏的清脆声响，发丝浮动间，耳坠在她脸侧碰撞摆动，反射着炫目的光泽。</p>

然而最为抢眼的，是她胸前象征着顶级维序者身份的繁复胸针。</p>

“好久不见！”</p>

“你看起来状态很好，好像比先前还要更好看些……一点也不像是加班加点在任务世界里熬了这么久的样子。”</p>

“听说这任务简直就像是个烫手山芋，根本没人敢接，没想到你不仅接了手，一周目二周目还都完成得这么好。这下好了，你要在咱们虚空边境彻底出名了。”</p>

“不愧是你！”</p>

“……”</p>

温萝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深吸一口气低垂了眼睫，掩下眸底无声潋滟的复杂。</p>

在融合世界之中，在无数个谎言和尴尬编织而成的罗网紧紧收拢的夜晚，她曾无数次幻想过完成任务之后重新回到属于她的世界之时，她该有多么风光。</p>

这一刻分明应当是她终于圆了夙愿的时分，她本以为心下多少会挣脱麻木的钝感产生几分波澜，却没想到平稳的心跳依旧落寞地归于一片沉寂。</p>

她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p>

空间之中却骤然响起一连串惊异的吸气声，随即，小声的私语连成一片绵延的织网，覆在耳廓之上重新唤回了短暂消弭的知觉。</p>

“快看，是裴鼎！”</p>

“裴鼎怎么会出现在这？他最近有什么任务需要结算么？”</p>

“似乎没有，他已经歇了半年没结过任何任务了……”</p>

“传闻中，他似乎有隐退的打算——你也知道，维序者生命漫长，总不可能一辈子做这些苦活累活，像他那种成名已久的大佬，当然是已经到了可以减少工作的阶段了。”</p>

“谁会嫌钱多呢？以前隐退的大佬多半都是男频部女频部的，要结婚了嘛，总不好再去攻略其他异性，只能舍大家保小家咯。裴鼎这种无CP部的顶梁柱实在是没有转幕后的必要啊。”</p>

裴鼎？</p>

温萝下意识蹙眉，身前却陡然拢上一层黯淡的阴影。</p>

她似有所感地抬眸，正对上男人清潭般沉静的眼眸。</p>

温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p>

巧合的是，裴鼎今天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衣，领口微微敞开，隐约露出一片清晰的锁骨，胸口处与她一般无二的胸针在光线下闪跃着莹润的光晕，</p>

袖间松松折了三道，平直的袖摆勾勒出他线条有力的手臂，和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廓，显得凌厉又漂亮。</p>

——两人看起来，简直像是提前商量好穿着情侣装一般，远远看起来极为和谐。</p>

他修长笔直的双腿包裹在熨帖的西装裤内，不疾不徐地跨越长长的走廊与人群，不偏不倚地在她身侧站定。</p>

议论声似是随着他停顿的脚步而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就连空气都显出瞬息之间僵滞的凝固。</p>

“——难不成，裴鼎是为了温萝来的？！”</p>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p>

“大佬x大佬，这对强强cp我可以，双商俱佳，外貌般配！而且无CP部和称霸男频部的女神——一个赚钱养家，一个貌美如花，脑补一下还真的有点香。”</p>

“要是说裴鼎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我能心甘情愿的祝福，现在想想看似乎也只有温萝了。”</p>

“天呐，无CP部的大佬也动了凡心啊！动心之后竟然还是二十四孝好男友，连女友结算都要来接来陪，555我磕晕了。”</p>

温萝：“……”</p>

虽说这些日子来，裴鼎略显反常的状态和言行，似乎都隐隐指向了她们脑补出的真相，可毕竟八字还没一撇，如今跟当事人大眼瞪小眼地听八卦，多少还是有些尴尬。</p>

温萝张了张口，对上裴鼎垂眸凝视她视线之时，半晌却半个字也说不出。</p>

她对裴鼎的感官着实有几分复杂。</p>

一方面，她并不否认团子先前对她明里暗里的一番规劝着实有道理。</p>

支撑着人努力生活的或许是虚无却美好的精神幻想，然而真正生活中相伴的却是残忍而冰冷的现实。</p>

虽说她起初对裴鼎并无暧昧之情，可既然对方显而易见对她有着这方面试探的心思，单凭他出众的条件，她理智上便明了自己不应错过和拒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