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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迟敛神:“既如此,幕后的究竟是谁?”</p>

“县主以为,一个藩王世子,何人敢轻言其生死?”</p>

心中倏然一紧,栖迟无言。</p>

这一句反问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了她最不敢想的那一块,她手心握起,又松开,反复几次,伸出手去,轻轻挑开了纱幔。</p>

像是挑开了自己早已想到,却无法承认的事实。</p>

崔明度一抬眼就看见她被纱幔半掩的脸,朱唇烈艳,愈衬得面庞生生的白,一双眼定定然望来。</p>

这一幕扑面而来,让他忘了该说什么,只能看着。</p>

她说:“那位,想要阿砚的命么?”</p>

崔明度回了神,低声道:“何须那位下手,只要稍稍透露些心意,多的是揣摩其心的下臣去出手。”</p>

所以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p>

因为这分明就是按圣旨办事。</p>

那位,指的是圣人。</p>

栖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原来,他竟是如此在意光州。”</p>

“那一位的确早就想动光州,诸多藩王封地当中,光州富庶,还握有直属光王名下的兵马,光王府又人丁稀少。”崔明度搁在膝头的手握紧了,干脆说了下去:“从老光王去世时起便开始了,光王妃无高门背景又难产而亡,光王纵然年轻有为,却已不再娶,膝下只有一个幼子,便有了最好的时机。”</p>

这些栖迟自然早就有所体会,只是从他口中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觉得遍体生寒。</p>

“但原先……并没有动光王世子的打算。”崔明度这一句说得很艰难:“如今这般却不止如此。”他看着她,“不只是因为光州,还因为你。”</p>

栖迟眼神顿住:“你说什么?”</p>

“原先将你赐婚给伏廷时,北地还积贫,嫁了你,北地帮不了光州,却能拉拢了伏廷。可惜如今形势变了。”</p>

栖迟一瞬间明白了:“所以当初在都护府前行刺的胡人,也是朝中安排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不是?”</p>

“是。”</p>

圣人本没有动光王世子的心,直到觉出北地有复苏迹象。</p>

一击未能得手,之后都护府便如悄然无人一般,终究作罢。</p>

对帝王而言,只要北地能抵挡住突厥,就是再贫困又如何?总好过一个富庶强大到随时会有威胁的藩镇。</p>

可偏偏北地站起来了。</p>

栖迟听到这里,竟然凉凉地笑了一笑:“原以为只有突厥才不希望北地站起来,没想到……”</p>

没想到连自己的君王也不希望。</p>

简直背后生寒。</p>

“县主以为伏廷不知道吗?”崔明度声更低,身体却不自觉前倾,连称呼都换了也未曾察觉:“他若不知道,便不会在当初我去他军中时,连他手下半个精锐也没看见。”</p>

栖迟心中一震。</p>

崔明度的声音几乎快要听不见,压在了喉中:“如今北地重立,突厥一战兵强马壮,八府十四州民多商盛,甚至尤甚当初,那位再想动光州,又有何办法?若不动,让光王府恢复荣光,安北都护府又与如虎添翼何异?”</p>

安北大都护手握重兵,朝廷还要靠他抵挡突厥,断不会动他。</p>

唯有除去李砚。</p>

李砚死了,朝廷便能顺理成章地撤了光王府。</p>

光州回到朝廷手中,安北都护府失去一份助力。</p>

帝王多疑,唯有此可叫圣人心安。</p>

栖迟脸色发冷:“因为我,的确是因为我。”</p>

她的存在,才将光王府和安北都护府连在一起。</p>

“县主早也被留心了,”崔明度道:“那位想知道北地为何忽而能周转回来,似乎自县主去了便有了改变,一直暗中在查,却又查不出任何端倪。”</p>

她冷冷说:“他查不到。”</p>

“是,查不到,入了北地更是音讯全无,安北大都护果非泛泛之辈。”</p>

“倘若,”她说:“倘若找到了让北地复苏的源头,那位又当如何?”</p>

“不知,但也许,会得到重创安北都护府的机会。”</p>

栖迟心头更冷,几乎抓不住眼前纱幔。</p>

崔氏一族是御前红人,他说的一定是最合理的推断。</p>

不是打压,而是重创,圣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丝机会,让北地重归贫困。</p>

她忍耐着,眼珠转动,忽然盯住了他:“你先前说,这些都是揣摩其心的下臣们所为?”</p>

“不错。”</p>

“比如,”栖迟缓缓说:“河洛侯?”</p>

崔明度迎上她视线,如遭一击,她脸色较先前更白,白得惊心,一双眼亮如秋水,却如藏寒刃,他忙道:“家父从未出过手,他只是……只是……”</p>

只是见死不救罢了。</p>

即便那是与他订有婚约的光王府,既然圣心不想眷顾,河洛侯府又何必顾念,自然是退婚。</p>

如他们崔氏这般的百年世家大族,婚姻只能被用来壮大家族势力,而非取信于人,纵然他不愿,也只能看着。</p>

看着光王府如何一步步没落,且还要揣度圣心,出谋划策。</p>

这才是退婚的真正缘由。</p>

栖迟已经放下了纱幔。</p>

也明白了,难怪崔氏一族能深得荣宠不衰,难怪崔明度未获官职也能屡屡承担要务。</p>

难怪他总对她带着一股难言的愧疚。</p>

难怪……</p>

“我最后只问一件事,”栖迟的手指紧紧捏着,已经捏到麻木:“当初我哥哥的死,是否真的只是一场意外?”</p>

幔外无声。</p>

隔了许久,崔明度才道:“已是往事,那就是一场山洪引发的塌山,县主不必再问。”</p>

不必再问。</p>

栖迟身在暖室,心在冰窟,点点头,手摸索了一下,撑着坐席慢慢起身:“世子今日什么都没说过,你我也并未见过。”</p>

崔明度一下站了起来。</p>

他看着纱幔里的人影,想说话,却又无话可说。</p>

背后早已汗湿,这一番话只挑选了与她相关的部分相告,还有许多,再不能说。</p>

即便如此,也是泄了天机,是重罪。</p>

但他心有愧疚,一直觉得崔家是光王府败落的罪魁祸首之一,眼前的女人本该嫁给他,做他的侯府夫人,却在他的目睹下走上另一条路。</p>

一面奉迎帝王打压光王府,监察北地,一面想到她便会自责。</p>

这自责快压得他抬不起身来,怀疑她过得不好,便又压上一层。</p>

她是王府明珠,贵为县主,本该被万人宠爱,为何要遭受这些,在北地一次次刀头饮血。</p>

倘若他已是河洛侯,能自己做主,绝不会放弃责任,可他无力做主。</p>

直到如今父亲重病卧床,时日无多,他才能在她跟前贸然说出这一番实情。</p>

此时惊魂未定,却又如解脱。</p>

栖迟出雅间,下楼。</p>

恍若一切如常。</p>

直到回到行馆,新露和秋霜跟着她,一切都好好的,甚至还去看了一眼被乳母带着的占儿。</p>

然而刚进房门,栖迟身子猛的一晃,软倒下去。</p>

“家主!”二人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要上前扶她。</p>

“都出去。”</p>

二人愣住,伸出的手又收回,诧异地盯着她,只好退出去,合上了门。</p>

栖迟两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没用上力,脸上露出了笑,甚至笑出了声,眼里却涌出了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从她的手背,到地上。</p>

“以前只道天家无情,没想到还无耻。”她笑着,似无比讽刺:“哥哥,你瞧见了么?光王府何曾对不起他,北地何曾对不起他?他便是如此对待我们的……便是如此对待你的……甚至连你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p>

……</p>

伏廷从关押刺客的房间里出来,脸色沉凝。</p>

天要黑了,洛阳的风吹过来平和得若有似无。</p>

他却觉得燥郁,边走边伸手入怀摸酒袋。</p>

没有摸到,又空着手拿出来。</p>

“大都护……”一名近卫跟在身后,只开了个口就被他打断。</p>

“今日的审问,半个字也不得泄露。”</p>

“是。”</p>

伏廷才说:“接着说。”</p>

近卫禀报:“夫人今日去了趟城中,特地点了人手护送去的。”</p>

他看了眼天色:“回来了?”</p>

“是,往返安全。”</p>

伏廷颔首,往客房走。</p>

门开了,轻轻一声响。</p>

眼前蒙了一层水雾,栖迟的神思也被这一声拉回来了,她自地上坐直,想起身。</p>

一双手将她扶住了:“你怎么了?”</p>

栖迟透过朦胧的眼,看见伏廷蹲在面前,却又似很不真切。</p>

伏廷尚在门外就看见新露秋霜惊惶的模样,一进门又看见她跌坐在地,握着她的手,只觉冰凉,托一下她脸,让她正视自己,才发现她眼是红的,还泛着泪光。</p>

他拧眉,摸到她胳膊也是冷的,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到底怎么了?”</p>

栖迟嗅到他身上气息,搂着他的脖子将他抱住了。</p>

“先别问,你抱紧些。”她轻轻说。</p>

伏廷觉得她身子都在微微地抖,捞着她腰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将她抱紧了,心里不是滋味:“你给我个准话,好些没有?”</p>

“嗯……”栖迟脸埋在他颈边,想起那些话,手臂便也不自觉地收地更紧。</p>

忽然一道朗声高呼“圣旨到”的话音顺着夜风送至,外面,新露隔着门道:“家主,有快马送的圣旨到了,在唤您接旨。”</p>

她一怔,松开手。</p>

伏廷握住她胳膊:“我去。”</p>

刚要站起,栖迟拉了他一下。他转过头时,就见她两手抹过眼下,一直抚过了鬓边,再抬头时发丝不乱,已端庄如常。</p>

她起身说:“让他们来。”</p>

作者有话要说:????算是昨今二合一,这样我就可以把明天的更新时间调整回来了。</p>

红包稍后来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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