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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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想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城中时,他们却已悄然地入了宫内。</p>

外面有宫人抖抖索索地在报：“禀大家,殿门被围了。”</p>

殿中的内侍忙不迭退出门去,再不敢待。</p>

周遭陷入死寂。</p>

许久,帐内才传出一声压抑的怒斥：“伏廷，你是要反吗？”</p>

伏廷跪着，上身挺得笔直：“陛下清楚臣的为人，若臣真有心要反,就不会暗中来见陛下。”</p>

帐中的帝王缓缓坐正，喘着粗气，却没有了言语。</p>

他当初也怀疑过伏廷,尤其是在察觉出有股势力在作祟时。若非顾忌不能妄动功臣，怕反而激得伏廷反目,甚至想当时就将栖迟和孩子召入长安扣住。</p>

可在召见时伏廷说了陌刀流入突厥一事，他便打消了猜忌,也记起了这些年他镇守北地从无任何僭越举动，于是最终也只问了一句他是否与朝中官员相熟，不过是防着他有结党营私之嫌，就此作罢。</p>

然而,如今他却率军入了长安。</p>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帝王苍老的声音如风过枯枝：“还有你，河洛侯！朕许你崔氏诸多特权,便是让你这般带人进来回报朕的！”</p>

崔明度伏地叩首：“请陛下听奏，邕王勾结突厥，串联单于都护府,试图逼宫夺位，已暗中控制了两道宫门。而陛下被小人蒙蔽，即将下旨诏封。安北大都护是为铲除逆贼而来，乱局当前，臣只能协助大都护夺回这两道宫门，横挡住他处禁军，只求这片刻功夫，足够让陛下耐心听谏，以匡扶社稷归于正道。此举看似兵谏，实际却是拨乱反正，以清君侧。”</p>

帐中又是无声，良久，帝王再度开口，压着怒气：“好个拨乱反正，以清君侧，你们有何证据？”</p>

伏廷自怀中摸出几页纸，一振展开，呈于双手之上：“单于都护府可汗之子阿史那启罗已被臣所俘，这是他的证词，如若陛下不信，可召其当面对质。”</p>

只不过以他眼下的情形，暂时恐怕也无法回答什么了。</p>

“除去这份证词，臣还拿到了他队伍中几位副将的证词。当晚单于都护府人马试图冲入城中协助邕王，所有东城门守军都已亲眼所见，至今仍有人马逃窜在外未被拿回，若陛下依然不信，也可召来守军询问。”</p>

他沉着说完，手往前一推。</p>

内侍慌忙去接了过来，头也不敢抬地呈送到床榻前。</p>

帝王枯瘦的手伸出来，接了过去，纸张翻动，他的喘气也越来越重，好似被人捏住了咽喉。</p>

阿史那启罗说，单于都护府会给突厥提供方便，都是为邕王所迫。邕王说那是皇长子的授意，只要单于都护府照做便是协助皇长子。</p>

又声称突厥所要的就是战胜北地，杀了安北大都护，掠夺北地财物，其余无他，而他与安北都护府不合久矣，正好想要安北都护府落败。</p>

突厥则通过邕王，暗中答应胜了北地后就与中原交好，并以和谈和兵力两面支持皇长子登基。一旦皇长子登基，就会扩单于都护府为单于大都护府，所享一切远超其余都护府，并做护国功臣论。</p>

然而突厥还是落败，如今皇长子又身死，单于都护府以为一切都已化成空了，不想突厥又转而支持邕王。</p>

邕王轻易被说动，再找上单于都护府，许诺了更多好处，又威胁不相助便告发至御前。单于都护府认定在如今情形下，邕王已是必然的帝王人选，于是一条道走到黑，发兵而来协助……</p>

其余证词，大同小异。</p>

垂帐一掀，帝王蓦地一下扔出了纸张，大咳出声。</p>

一察觉出有势力威胁皇权时，他就刻意疏远了邕王，是觉得其愚蠢，不堪重用。</p>

没想到何止是愚蠢，宠其多年，竟致使他的胃口竟涨至这般地步，连外敌也敢引入。</p>

他的身边竟是如此一群没脑子的废物！</p>

猛烈的咳嗽使得床帐都在晃动，帝王一手扯着垂帐，拖着沉重的身躯，手扣在床沿，一句话断断续续，似压在了嗓子里：“皇子不可能与突厥勾结，不可能……”</p>

崔明度抬头，迅速看了床榻一眼，接话道：“陛下所言极是，皇长子是被邕王陷害，此事与皇长子绝无关联，皇长子是因胞弟病故太过伤心才致离世。”</p>

伏廷一动不动，听在耳中，面色冷肃，没什么表情。</p>

帝王似平复了一些，仿佛以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接受了，喘着气问：“你们想要如何？”</p>

伏廷赫然开口：“请陛下即刻拿下邕王，决不能立其为储君。”</p>

帝王望着他衣上若隐若现的血迹，自此才算亲眼看到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大都护是如何走过来的，是染着血握着刀过来的，口中又是一顿咳。</p>

外面霍然传来急切又慌乱的呼喊，宫人们似在奔跑，有人在喊“邕王从东宫杀过来了”。</p>

然而很快就被另一阵声响遮盖了过去。</p>

伏廷依然跪着一动不动：“陛下放心，臣只为暗中入宫而夺下了邕王所控的宫门，这里的兵马并不多，但要制住一个邕王足以。”</p>

如此，倒真成了清君侧。</p>

帝王一阵一阵地咳，如同停不下来了一般，不知是在咳邕王的不堪一击，还是在咳他的部署周密。这几句说起来轻巧，然而他一身血迹也说明了这片刻功夫得来的没那么容易。</p>

在咳声中隐约听见外面邕王的声音，竟在喊冤枉，喊着要面圣，但最终这些声音都离远了。</p>

帝王悲愤交加，被那一声一声的叫唤弄得气血上涌，待终于停下咳嗽，已是气力不支，隔着垂帐看着那跪着的三人：“你们思虑足够周全，竟然还带了个人来，是知道朕的江山无人可传了。”</p>

一直没有做声的李砚忽的抬起头，朝帐中看去，那道垂帐被揭开，他终于看见了圣人面貌，发髻花白，面貌不至于苍老，却已是憔悴不堪，一双眼也露了浑浊之态。</p>

“报上名来。”</p>

李砚下意识看向身旁，伏廷看了他一眼，他似清醒了，振作了精神，也压下了翻涌的心绪，垂眼回：“光王之子，李砚。”</p>

“光王之子，这么说你的瘟疫已好了。”帝王早已猜到，被伏廷带来的，还能有谁？无非就是他几次三番也除不去的光王之子。</p>

瘟疫？皆不是省油的灯！</p>

他浑浊的目光转到崔明度身上：“看来崔氏也是要支持这位做储君了。”</p>

崔明度伏地再拜：“崔氏追随陛下多年，更明白陛下一心所念只在皇权，若非思及传承，陛下也不会挑中邕王。但邕王大逆不道，只会害及陛下一心维护的皇权，他日还会叫生民涂炭。既然如此，陛下何不摒弃前嫌，为皇权着想到底，挑选更适合的人选。”</p>

猝然一声脆响，帝王拿了案前香炉就砸了过来，铜制的炉鼎一直滚落李砚身前，香灰翻落，从他衣摆前拖出去很远的一道。</p>

直至此时，帝王才彻底震怒：“你有什么资格？”</p>

李砚垂着头，衣袖里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没有资格。”</p>

“那你又凭何做储君？”</p>

“只因邕王更无资格。”</p>

帝王撑在床榻上，剧烈喘息。</p>

他大半生都为皇权而搏，为此不惜代价地铲除藩王势力，不惜遏制边疆都护府，宁愿北地继续穷困潦倒；也为了皇权，觉得长子平庸，易被操纵，难当大任，唯有幺子心智似他，便一心栽培，打算废长立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