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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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见宁和冯翊的婚礼办得简单而平静。</p>

事先，家里的几位老仆人翻了翻老黄历，为他们选了个宜嫁娶的吉日。</p>

当年日军入驻上海租界后，冯家的主人们都纷纷远走避难，只留下这一座空宅和几位老仆人守在这里。有赖于他们尽心尽力的看守和冯家故旧的帮衬，这里才不至于被日军占据，等到了两位主人从港岛归来的那一日。</p>

如今，他们总算又等到了这座沉寂已久的宅子迎来喜事的一天。</p>

结婚当日上午，两人步行前往租界的一间小教堂，在那里举行了只有两个人的简单仪式。</p>

冯翊总还记得当年姐姐冯苓出嫁时盛大热闹的场景，一直对此心怀歉疚。</p>

他也曾考虑过，是否要托人送信到浙江老家，请那边冯家的族亲长辈来为两人主持婚事。可温见宁对此却颇为不以为意，以一句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劝服了冯翊。</p>

二人的婚礼一切从简，就连证婚人和神父也不打算请了。</p>

可唯独有一个人，温见宁心里总还盼着希望她也能到场。</p>

从他们刚回到上海时，她就让冯翊托人四处打听齐先生的下落，可令她失望的是，齐先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人知道齐先生的去处，也没有关于她的半点消息。</p>

无奈之下，温见宁也只好暂时放弃了让恩师见证婚礼的打算。</p>

转眼就到了结婚的那日。</p>

冯翊事先已和神父打过招呼，等二人抵达时，教堂内空旷而安静。上午的日光透过教堂上方斑斓的彩色玻璃窗，照在排排整齐的棕色木长椅上，溅起温暖的光晕。</p>

空无一人的教堂里，只回荡着他们的足音。</p>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证婚的神父，没有簇拥在身边的亲友，没有任何观众。只有他们两人坐在长椅上，简简单单地交换了吻和戒指，诵读了藏在彼此心中已久的誓言。</p>

这场耽搁了将近三年的婚礼终于尘埃落定。</p>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他们并肩坐在教堂的长椅上说了许久的话，这才一同慢悠悠地沿着马路散步回家。等回到冯公馆，两人这才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位不速之客。</p>

对方见他们双双回来，连忙起身，脸上堆出笑容。</p>

温见宁一看这人就觉得眼熟，可一时半会竟叫不上名字来，还是对方主动自报家门后，她才想起这原来是她名义上的大堂兄温松年。</p>

除了见绣外，她对温家人的印象一向糟糕透顶，唯有对这位大堂兄还稍稍好些。</p>

当初在她来上海投奔齐先生时，就曾与这人打过一次照面，虽然闹得还颇不愉快，可过后在得知她舅舅家消息时，对方还是主动托人传话告知于她。温见宁就是对温家有再大的成见，这份人情总归还是要领的。</p>

只是这些年间，温松年身上的形貌变化极大，尽管打扮还算得体，可他身上那股疲惫颓唐还是掩不住，与她印象里那个上海小开大相径庭，也难怪她一开始险些没认出来。虽然她没认出对方来让起初的场面有些尴尬，可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愿再这样继续冷场下去。</p>

短暂的寒暄过后，冯翊温和道：“贵客前来，按理说我应当作陪的。只是今日不巧，家里还有些琐事急需我去处理，就让见宁陪你好好叙叙旧。”</p>

他深知若无必要，温家的人也不会轻易找上门来。可他又不好代替见宁做决定，索性让出地方来让他们先聊聊再说。</p>

听他这样说，温松年既有如释重负，又连忙：“不敢当，冯先生你先去忙好了，这里有见宁在。我本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恰巧路过来看看她罢了。”</p>

冯翊对身边的温见宁微微点头示意，这才一个人上楼去了。</p>

温见宁走至沙发边坐下，家里的老仆人为他们送来新沏的热茶，她也为对方斟上了一盏，随口客套道：“今时不比往日，家里没什么好茶叶，只能将就一下。”</p>

看她坐下，温松年这才跟着坐下，讪笑道：“不妨事的，我看这茶就很好。我今天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听见宛说你们是一起从港岛逃出来的，这么久了，怎么也不回家里看看。”</p>

温见宁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道：“您大约是忘了，我和温家当初早已登报断绝了关系，补偿金也早已还了回去，想来您家里的人也未必会欢迎我登门拜访。”</p>

这一句话就把温松年满腹的说辞给堵了回去。</p>

他对当年那段恩怨再清楚不过，知道当时闹得双方面上都不好看，也知道这个三堂妹向来难缠，索性也不再拐弯抹角套近乎，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我这次来是想问问，见宛有没有来你们这里？她已经有两三日不回家了。”</p>

温见宁摇头：“她没有来我这里。”</p>

自打回到上海后，见宛就和她彻底分道扬镳了。</p>

这么长时间以来，温见宁很少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对方也不曾找上门来，但想来她过得应当还不算太差。毕竟按照见宛的性子，要是她过得不如意了，早就跑来冯家了。可看着眼前的温松年，她才隐约意识到，温家的状况可能远远比她想象得还要糟糕。</p>

于是，她继续听温松年说了下去。</p>

原来当年日军进驻上海之初，温家靠着多年经营的人脉，勉强还能维持运转。但随着近年来日军、伪军的屡屡盘剥，饶是家底还算丰厚，整个温家还是不可遏制地逐渐走向没落。</p>

两年前，温家的一家工厂半夜突起大火，所有机器、货物在冲天的火光中化为乌有。大伯父温伯璩听闻噩耗，当场发了心脏病。事后虽经抢救，他得以捡回条命来，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将整个温家拖垮。</p>

他们彻底得罪了大主顾，甚至险些落了牢狱之灾。</p>

这之后，大伯父温伯璩意志消沉，将生意悉数转交给长子温松年打理。</p>

尽管温松年有心力挽狂澜，重振家业，可如今国内由于到处打仗，经济低迷，哪里都难赚到钱。很快，家里的工厂、店铺只能接二连三地关闭或转手卖给他人。</p>

眼看今时已不比往日了，二伯父他们一直想闹着分家，好拿了钱走人。尽管在温松年的软硬兼施下，他们还是勉强留下了，可隔三差五就要为了钱闹上一场。</p>

如今的温家，只能靠一些零散生意和变卖家中旧物来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