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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当中,摆着一张长案,两把椅子,一张四方八仙桌,四条长凳,这些家具都打得结实板正,可见施爷爷是个用心的人。
陆璘先到了左侧的房间,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箱子,便再没有别的,再到右边房间,有一张床,一只箱子,都是最古朴平实的样子,只有一只雕花涂红漆的梳妆台,带两个抽屉和镜架,成色新了许多,也精致许多。
马兰香说道:“这是菀丫头十几岁……十二还是十三岁打的,当时大伯弄了根好木料,专门去县城找木匠,让给菀丫头打个梳妆台当嫁妆,他之前常去一些富贵人家看病,见到过别人家的梳妆台,觉得气派,就让木匠给做了一个,拖回来时我们村里人都去看呢,听说是给菀丫头准备的嫁妆,都打趣她,臊得她躲进屋半天没出来。
“这梳妆台搬进来了就一直放着,后来房子卖得急,这些都没算价的,白白给了他们。那几年时间他们把这梳妆台给新媳妇在用,这回还说想把这梳妆台搬走,我好说歹说给我留下了。”
陆璘伸出手来,抚向那桌角。
马兰香马上道:“上面有灰,回头我好好擦擦。”
陆璘似乎并不在意,又伸手抚向镜架。
马兰香也看着这梳妆台,低声叹息道:“大伯一番心意准备的嫁妆,丫头也没用上,回头我让她三叔给她拖过去吧,她现在用的还没这个新。”
“那就……不要说我来过了。”陆璘说。
“诶。”马兰香应着,然后带着遗憾道:“这次的事,多亏了大人,大人也是个好人,可惜确实门庭高贵,咱们庄稼人攀不上,当初菀丫头嫁给你,我便怕有今天……可惜她那时候就是喜欢大人……”
陆璘陡然一怔,侧脸看向她,目光慑人,沉声问:“你说,她那时候喜欢我?”
马兰香有些奇怪,不知他反应怎么如此强烈,愣了一会儿才道:“那是自然的,她没同你说?”
陆璘哑声回道:“她说……不管是不是嫁给我,就算是嫁给我三弟她也很愿意。”
马兰香愣了愣,随后苦笑着摇头:“她是说气话吧,她才不喜欢你弟弟,她就是喜欢你,当初不是你给我们传的信物吗,你还给我们送了衣服,她呀,那时候还是个小姑娘呢,一眼就看上你了,见你就脸红,头都不敢抬。倒是我,怕她嫁太高日子不好过,劝过她,她也没听,她看着柔弱,倔起来也挺倔的。
“如今也挺倔,当初刚从京城回来,许多人上门,还有那没成过亲的小伙子,她都不愿意,偏要去做大夫,耽搁这么多年还是一个人,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马兰香忍不住念叨起来,也细细观察着陆璘的动静。
这些日子,她见陆璘帮他们这些忙,也时时流露出在意侄女的样子,便觉得这两人兴许是夫妻恩情没断。她又打听到他也没再娶,便觉得是不是还有些希望,如果两人能复合倒也不错,施菀一直没着落也不是回事。
陆璘久久没说话,心中击起惊涛骇浪。
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想明白了许多事。
他终于知道施菀为什么突然离去,为什么在这儿平静做了大夫,为什么讨厌他,恨他。
因为她曾喜欢过他,她是因为喜欢他,才嫁给他的。
可他没好好待她,他冷落她,错怪她,甚至说要娶平妻来伤她的心,让她对他失望了,所以走了。
他那么傻,竟然还以为她是为富贵荣华,为钱。
她一直就不是个重利的人,如今都是荆钗布裙,向来以医者仁心对病人,当初又怎么会为了富贵而嫁给他?
她那天在他面前哭出来,和他说不要再见到他,分明就是当初被他伤得太深……若她是为富贵而嫁他,那她就不会和离,恰恰因为她是为喜欢他而嫁他,才会一次二次受伤。
她是怀着期待和欢喜嫁给他的,可他却连洞房都没进,他没有关心过她,没有照顾过她,没有拒绝绿绮,没有向她解释王卿若的事,他甚至在和她圆房之后怪她,自己留她过夜,还要再怀疑她……
廷哥儿洗三时、府中过重阳节时,她都不在,最初是代母亲在祈福,后来焦妈妈带话回来说她受了些风寒,要在庵中静养,所以就不回来了。
独自一人,又在病中,她那时该有多孤单难过?
他明明知道,却没有去看一眼,他理该接她回来,没道理将她一人留在庵中,就算不接回来,也该去陪她。
可他就是没有……不是不知道,而是觉得,冷落也就冷落了,反正他已经娶她了,还要怎样?
他娶了她,却并没有把她当妻子。
若她不喜欢他,也许只是对他气恨,可她喜欢他,那这桩桩件件,便是利刀剜心。
如今回忆起来,他不知道当她病愈后回来,他没关心她,却突然说要娶卿若为平妻,她是什么感受……
一定是哀默大于心死,对他绝望到了极致吧……
所以才会当场说要和离,才会故意找他要钱,让他觉得她果然是为这些,出了钱,从此两不相干。
她那时,便已经不愿再喜欢他了。
他只觉头晕目眩,血液倒流,一个踉跄,脚下险些站不稳,急急扶在了眼前的梳妆台上。
到今日他才明白,那天晚上她眼底的泪光,她痛陈他那些话,里面含着怎样的悲伤与痛楚。
他竟然……觉得只用和她道歉就好,觉得他如今爱上她,他们就可以轻飘飘重新开始。
她不会,她当然不会……她想的,其实是这辈子再不要见到他。
马兰香看他面色冷白样子,不由担心道:“大人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陆璘摇摇头,艰难道:“我没事……”
“那……我扶你去坐坐?我去我们家给你倒杯水来?”
陆璘再次摇头。
“不,我一个人静静就好,你去忙别的。”他说。
马兰香又看他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办,最后从房里出去,想了想,赶忙往家里跑,准备给他端杯茶水来。
陆璘在梳妆桌前站了很久,然后缓缓直起身,一步步走到屋前的小窗旁,看向外面的槐树。
那是她曾在窗内看见过的景象。
夫妻三年,天各一方四年,整整七年,他才知道真相,才真正看明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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