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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认真点头:“能。”
“……”
陈炬站起来:“我去一趟尚善监。”
他担心小主子不肯喝,要亲自去取。刚要走,衣袍却被人拽住,回头一看,朱翊钧正仰起头冲他笑。
笑完之后,朱翊钧自己把嘴凑到碗的边沿,大口喝起来。
冯保扶着碗,看他一口气喝完,小家伙抬起头,嘴边一圈白色奶渍,宛如山羊胡子,冯保真想拿个相机给他拍下来。
朱翊钧舔了舔嘴唇,不忘提要求:“晚上要喝以前那样的。”
“是是是,这便叫人去取。”
喝完奶,朱翊钧在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住,吵着要去外面玩儿。
刚走到门口,小家伙又回过头来,指着一口大箱子:“球球,要球球~”
王安会意,立刻跑过去,在他装玩具的大木箱里取来一个竹铃球。
今日天气还不错,三个人陪着朱翊钧来到御花园玩耍。
小家伙抱着球跑在前面,清脆的铜铃夹杂着孩童软糯的笑声洒了一路,连池塘对面散步的嫔妃也听见了,频频朝这边张望。
几人来到一片空地,朱翊钧和王安各站一边,你来我往的抛球。小家伙十次有十次接不着,到处追着球跑,开心得不得了。
冯保和陈炬站在一旁,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的小主子。陈炬便问起那天的事情。
冯保大致说了一遍,小阁老如何盛气凌人,走路带风,冲撞了小主子。皇上如何心疼,宣太医为小主子诊治,又让小阁老跪在殿外,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陈炬听完,皱起眉头,略微思索片刻,又转过头来看他:“你没事吧?”
“我?”冯保耸耸肩,无所谓的道:“我能有什么事?”
陈炬看了一眼朱翊钧的方向:“皇上与内阁议事,小主子却出现在正殿外,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他很敏锐,也很聪明,知道嘉靖帝不舍得责怪小皇孙,只会惩罚他身边的人。
两人对视,冯保从他眼里看到真诚和坦荡。
“没有。”
“那就好。”陈炬移开视线,看向远处:“严氏父子权倾天下,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咱们的本分,是伺候好主子。”
冯保回道:“那是自然。”
因为朱翊钧在这里玩耍,路过的太监都自觉绕远,没有人靠近。
片刻无言,冯保顺着他的视线投向远处,穿过重重飞檐,能看到隐隐绰绰的万岁山。
在万岁山东侧有一处建筑,有一处建筑,正是司礼监的监廨。
“我9岁入宫,分派在司礼监秉笔太监高忠高公公名下,他是我的师父。”再开口时,陈炬把话题支到了十几年前,“那年他提督十二团营,监管勇士四卫营,掌印御马监。”
“鞑靼兵临京师,我见他戎装出征,心中十分景仰,希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他那样的人物。”
这一段历史冯保自然了解,严嵩与他的同党故意不作为,以钱财贿赂蒙古人,让他们不要攻打大同,蒙古人很讲信用,没打大同,调头攻打京师,后世称“庚戌之变”。
严嵩不许兵部尚书出兵,称在远处打,败了还能掩饰一下,皇帝眼皮子底下打,败了掩饰不了,蒙古人抢的是老百姓,抢够了自然会走。
嘉靖帝震怒,严嵩把兵部尚书推出去斩首,又甩锅高忠,称这是太监典兵遗害。
嘉靖帝罢撤高忠十二团营之制,从此弃用。
如今高忠年事已高,在司礼监谋一份闲职,晚景说不上好。
提及高忠,陈炬的眼中有惋惜也有隐忍。冯保看得出来,他对严嵩恨之入骨。奈何实力差距太大,无能为力。
严嵩父子上到祸害忠良、祸国殃民,下到欺男霸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可谓人渣中的人渣,多少人想要将他们千刀万剐,苦于没有机会。
但冯保知道,这个机会很快就将到来。
这时,王安抛出的球,朱翊钧没接住,滚向了后面的假山,小家伙转身,摇摇晃晃去追。
冯保不放心,也跟了过去。正当小家伙弯腰捡球的时候,假山后面忽然窜出一个黑影,迅捷的朝竹铃球扑了过去。
冯保本能的一把抱住朱翊钧,半转过身将人护在自己怀里,却听“砰”的一声,转头看去,两只猫抱作一团,滚出去老远。
先前冲出来的那只黑猫似乎非常惧怕另一只。挣扎着爬起来四脚乱蹬,落荒而逃。
它应该是被铃铛声吸引,又看到滚动的竹铃球这才从假山后冲了出来。
陈炬和王安赶紧跑过来,一左一右围着朱翊钧,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个便,确定没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几人抬眼望去,那边还有一只长毛狮子猫,通体毛色清灰、眼睛上方却是白色的,就像两道白眉一养。
冯保说道:“是霜眉。”
霜眉是猫儿房千挑万选献给嘉靖帝的爱宠,善解人意,极通人性,帝王甚是宠爱,还给了它个“虬龙”的封号,当神兽养。
不过这猫性格高冷,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人,但除了嘉靖帝,也不会跟任何人亲近。
霜眉并没有着急离开,淡定的坐在原地,目光落在朱翊钧的身上,似乎很认真的在打量这只人类幼崽。
朱翊钧也好奇的打量它,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旁边三人没听懂,但霜眉却“喵”了一声,好像听懂了。
听到猫叫,朱翊钧高兴坏了,拍着手又蹦又跳,学着霜眉的样子“喵喵喵喵”叫个不停。
霜眉忽然站起来,甩了甩毛,朝他们走过来。
冯保警觉地将朱翊钧护在怀里,这是1561的大明朝,又没有狂犬疫苗,一个不慎被猫抓破皮可不好办。
但霜眉只在朱翊钧跟前坐下,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旁边三人,目光一直落在孩子身上。
看它走近,朱翊钧可激动坏了。一心想要挣脱冯保的束缚,跑过去和霜眉贴贴。
冯保依旧不放心,蹲下来,和小家伙讲道理:“咱们就站在这儿看好不好?”
小家伙摇头:“我喜欢它!”
王安在一旁说道:“它好像也很喜欢你。”
小家伙嘟嘴:“要去。”
冯保继续和他讲条件:“那咱们就看看,不摸它可以吗?”
小家伙思索片刻,点头。
冯保带着他过去,小家伙又兴奋又好奇,围着霜眉转圈圈:“喵喵喵~喜欢!喜欢!”
他虽然喜欢,但也遵守和冯保的约定:只看,不摸。
过了一会儿,霜眉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于是站了起来,冯保警惕的搂着朱翊钧,生怕出什么意外。
霜眉却没有靠近,而是转过身,屁股对着他们,大尾巴一甩,在朱翊钧脸上扫了一下,而后踩着优雅的步伐,扬长而去。
临走之前,它还转过头来,这次没看朱翊钧,而是看了冯保一眼。
“哎哟!”冯保惊讶不已,“我这是,被一只猫鄙视了?”
“不然呢?”陈炬戏谑道,“它是主子,你是奴婢。”
冯保扶额:“果然是猫主子。”
这位猫主子的铲屎官可不好惹。
那日之后,朱翊钧便对霜眉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要“喵喵”两声,每天拽着冯保出门找“喵喵”,可是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遇到过霜眉。
转眼来到了盛夏时节,炼丹房内烟雾缭绕,热得受不了,嘉靖帝也只能将他长生不老的大计暂且交给道士们,自己留在玉熙宫纳凉,倒是多了许多闲暇时光。每日都将小皇孙宣至跟前,享受天伦之乐。
宫殿四周都放置着冰块,给帝王消暑。嘉靖帝靠坐在龙椅上翻阅经卷,朱翊钧坐在他的脚边玩玩具。
嘉靖帝低头看向孙子,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幼年时光。
他出生在兴王封地湖广安陆州,没有皇帝的旨意,哪里也去不了。
和其他皇子皇孙不同,在他刚会说话的时候,兴王就教他读书识字,稍大一些,便会带着他出席祭祀。
在他12岁那年,兴王薨世,他便以兴王世子的身份接管王府。
“钧儿。”
小家伙从一堆玩具中抬起头来冲他笑,奶声奶气的喊:“皇爷爷。”
嘉靖帝说道:“皇爷爷教你读书好不好?”
“读书?”
这个词朱翊钧听过,还不止一次。
他一边摆弄玩具,一边说道:“我读过。”
嘉靖帝诧异道:“你读过?”
朱翊钧认真点头,十分确定:“读过。”
嘉靖帝来了兴趣:“那你告诉皇爷爷,你读过什么?”
小家伙脱口而出:“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
“啪”的一声,嘉靖帝手中经书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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