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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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翠雾相环绕, 袅袅升起，氤氲碧瓦朱甍。</p>

今日下了如酥小雨，檐角滴滴答答掉雨珠, 一个簪双环髻的丫头抱着篮子, 她贴着朱红栏杆走，任四溅的雨珠打在她肩膀上, 毫不在意。</p>

到了小阁门口, 她整整衣衫, 才察觉肩膀湿润一块，细白的小手拍掉多余的水珠，她屈起手指，“扣扣”敲门。</p>

“进来。”</p>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p>

丫头眨眨眼睛，她伸手推门, 抱着篮子走进去, 对坐在圆墩上的女人微笑：“慧姨，我把沉木香拿过来了。”</p>

被丫头称做慧姨的女人, 是千香阁东家周慧。</p>

周慧闻声, 看向丫头，禁不住眼底的欣赏。</p>

这丫头本名兰以云, 是周慧七年前买来当丫鬟的，当时, 八岁的兰以云生得如福娃娃圆润可爱, 如今, 她新柳抽枝, 出落得亭亭玉立，脸上肌肤豆腐般白嫩，双眸剪水, 一笑起来，嘴角两边还有浅浅的酒窝，甜到人心头去。</p>

怎么看，怎么舒心。</p>

最重要的是，兰以云于调香一道上，天赋卓绝。</p>

当年周慧买兰以云，是为了给女儿找个陪玩，结果她发现，兰以云于嗅觉味觉十分灵敏，能轻易分出各种香料，她尝试教兰以云一种调香的办法，这孩子聪敏至极，居然能举一反三，自己摸索出别的办法。</p>

要知道，周慧三十年专注香艺，还是头次遇到兰以云这等天才。</p>

无意间捡到宝，周慧很是激动，于兰以云十岁那年，她悉心教导兰以云，短短三年，周慧教无可教，再过两年，兰以云调出来的香的品质，已经彻底超过周慧。</p>

而自小沐在香艺长大的兰以云，不止面容甜美，周身更是有种温柔的随和，气度超然，当真如兰花般，一枝独秀，与世无争。</p>

周慧指指身边的圆墩，说：“兰香，过来坐。”</p>

千香阁所有调香师名字必带香，兰香是兰以云在千香阁里的化名，她乖巧地点头，把篮子递给周慧，撩起衣摆坐下。</p>

周慧拿出沉木香，放到地上，对跽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丫头说：“春桃，你闻闻这个味道。”</p>

方才说到，兰以云是周慧买来陪她女儿的，她女儿正是跽坐的这位，周春桃。</p>

地上铺着一张花色布匹，上头摆着七种香料，依次围着周春桃，这是每位入门调香师必修功课，名曰熏陶。</p>

看着自己女儿，周慧恨铁不成钢。</p>

若说兰以云是清雅蕙兰，那周春桃就是歪脖子树。</p>

周春桃长得磕碜就算了，还不学无术，成天学毛小子们斗鸡走狗，太不像话，这不，今日她就抓着周春桃，考核她的调□□夫。</p>

眼下，周春桃两手一摆，说：“我闻不出来。”</p>

周慧火上头：“昨天才让你闻过，今天就忘记了？你的鼻子是塞了几斤棉花吗？需要我雇人帮你掏一掏？”</p>

周春桃一边被训斥，一边朝兰以云使眼色，让她帮忙劝自己母亲。</p>

兰以云让周慧骂了好一会儿，等周慧出完恶气，才缓缓道：“慧姨，春桃姐已经闻了一天的香，鼻子也该休息了。”</p>

周慧捶捶胸口，有气无力：“算了算了，这等傻丫头，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若兰香才是我的亲生女儿，该有多好！”</p>

兰以云笑了笑：“兰香自是当慧姨是再生母亲的，只怕慧姨嫌弃兰香。”</p>

周慧笑着抚抚她的肩膀，说：“真是个乖孩子，春桃这丫头，等我百年之后，我只能把她交给你了。”</p>

兰以云回：“慧姨现在提百年之后的事，未免过早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会一直辅佐春桃妹妹的。”</p>

周春桃则嘟囔着：“就你们‘母女俩’感情好……”</p>

周慧听着，又对她怒目：“你个臭丫头还敢叽叽歪歪！小心我拿扫帚子把你从东街打到西街！”</p>

周春桃跳起来，朝她们比鬼脸：“略略略，来打我啊！”</p>

不等周慧反应，她踩乱熏陶的香料，撒开蹄子，溜得无影无踪，徒留周慧生闷气：“这个臭丫头，真是太不让人省心！”</p>

兰以云倒了杯水给周慧。</p>

周慧对她十分温和：“要是春桃有你半分懂事，有你半分天赋，我也没必要这般给自己找气受。”</p>

兰以云得露出酒窝：“慧姨抬举我了，我这手技艺全是慧姨教导的，我的也就是春桃的，不分彼此。”</p>

这般示忠心的话，是周慧想听的，她放松身子，叹口气：</p>

“兰香啊，不是慧姨非要将你调的香挂在春桃名下，而是现在，多少人盯着千香阁，若让他们得知春桃根本不会调香，千香阁后继无人，那整个千香阁，可就危险了。”</p>

兰以云说：“我都是明白的，慧姨放心。”</p>

其实她一清二楚，周慧这番举动，是“演”给她看。因为她年纪小，在调香上却有这般造诣，让周慧对她是又爱又怕。</p>

爱她的天分，怕她的叛离。</p>

所以，周慧不敢让“兰香”冠绝京城，而是让“桃香”，也就是周春桃，成为名义上的一流调香师。</p>

也即是，兰以云是周春桃背后的调香师，她调的香，都是周春桃的。</p>

在周慧看来，她这么做，一来，能预防兰以云因名气过大，离开千香阁自立门户，二来，能瞒住女儿的无能，让她享誉京城。</p>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周慧都要听兰以云毫无保留的示忠，才能稍歇下来。</p>

她最爱的还是亲生女儿周春桃，可今日这场闹剧，周春桃以为周慧针对她，偏袒兰以云。</p>

然而，兰以云看在眼里，却认为很没必要。</p>

周慧把她买来后，从没亏待她，她在千香阁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为什么想不开自立门户？</p>

那多辛苦。</p>

再说她替周春桃调香一事，她喜欢调香，她调的香能享誉京城，就是她的本事，虚名可以被夺走，本事不能。</p>

所以，管什么“兰香”“桃香”，虚名对她而言，无所谓。</p>

她十分随和地想，现状很是不错，她已经知足。</p>

兰以云一颗七窍玲珑心，饶是周慧百般算计，却想不到她这样豁达。</p>

当下，一个仆妇进门来，报：“东家的，千香阁来了贵客。”</p>

千香阁是最受达官贵人喜爱的香阁，不是所有人在周慧这都能被称作“贵客”，那些五六七八品官员家的夫人，周慧从来不见。</p>

因此，她不甚在意：“什么客人？”</p>

仆妇挤眉弄眼：“小人不敢直视，只听账房先生说，来者身上戴着一块‘景’字令牌。”</p>

景？</p>

整个京城，哪户人家敢戴与“景”字令牌？除了景王府，别无他人！</p>

景王府在整个京城，可是贵中之贵。</p>

景王爷半生戎马，归来手握滔天的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丹陛上的那位小皇帝不止不敢对他摆谱，还要仰赖他。</p>

再说那景王爷的样貌，坊间流传他高大英武，貌若潘安，女子见者无不动心，周慧以前只当他是传说中的人物，怎料，千香阁能与他扯上关系！</p>

要是千香阁得景王爷另眼相看，不止滚滚钱财，还会有数不清好处……</p>

周慧差点被口水呛到，她咳好几声，掩饰失态，匆匆站起来，抖衣裳：“哎呀我这刚接触这么多香料，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裳！”</p>

相比她的慌乱，兰以云则端坐着，冷静地提醒她：</p>

“慧姨，不可让贵客久等，而且外头下过雨，空气清甜，慧姨只需走一遭，身上香味会散得七七八八，不必多此一举。”</p>

周慧这才找到主心骨一样，她按着兰以云的肩膀：“你说得对，我这就去了，你去找春桃，让她别乱跑，免得冲撞贵人。”</p>

兰以云点头。</p>

等周慧离开，她迅速把地上混乱的香料归位，再出门去，熟练地拐几个走廊，果然在院角一棵树那里找到周春桃。</p>

周春桃浑身脏兮兮的，估计是想□□出去顽，可是失败了。</p>

兰以云暗暗庆幸她还没出去。</p>

因周春桃是“惯犯”，上回她冲撞中丞夫人风波未全息，这回，万一她□□又冲撞贵人，会是大麻烦。</p>

毕竟前来的可是景王府的，怎么都该慎之又慎。</p>

兰以云打定主意阻止她，便朝她招手：“春桃妹妹。”</p>

周春桃“哼”了声，酸溜溜地说：“你怎么不去和你的‘慧姨’母女情深了？”</p>

从袖里拿出一块糕点，兰以云说：“喏，还热着呢，你再不吃，我自己吃了啊？”</p>

周春桃像闻到肉味的狗，恨不得四肢并用跑过来，她叼过兰以云拿出来的糕点，含糊不清：“算你识相，还知道讨好我。”</p>

兰以云笑了。</p>

刚下过雨的天，阴沉沉的，何况树荫下，任谁脸上合该暗淡，然而，在兰以云身上却不是，她不是什么倾城大美人，一个浅笑，明媚又温暖，牢牢抓住人的眼球。</p>

即使周春桃备受周慧宠爱，开窍晚，也朦胧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如兰以云。</p>

难怪隔壁那书生，总托她带话给兰以云，这么想着，她垮下脸。</p>

兰以云察觉，问：“怎么了？”</p>

周春桃：“我讨厌你处处比我好。”</p>

兰以云习以为常，说：“我就是你，我好你也好。”</p>

周春桃脑子转不过来：“有道理……”</p>

终于安抚好躁动的人，兰以云带着她回屋子。</p>

周慧为掩人耳目，两人目前共住一屋，兰以云和周春桃窝在床上准备午睡，她和周春桃讲制香调香的事，听得周春桃很快会周公去。</p>

兰以云才松口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