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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 两路信鸽从谢府的厩房飞出乌衣巷的时候,台城,长信宫,一名皂衣纱帽的小太监趋步入殿。

隔着一道素色帷帘,小太监朝前跪下“启禀太后,刚得的消息,谢郎君提出将春日宴延后三日。”

“延后?”帷帘后人影头上的步摇轻轻一晃,“那些老家伙怎么说?”

小太监乖觉地一抿嘴,“金陵第一郎君开口,各家家主谁会有异议,都乐得拭目以待谢郎君的名篇呢。”

庾太后闻言,推了小案上堆积的奏章,点头一叹“如此俊才,如此声望,倘不能为我所用,如何是好啊。”

一宫之隔的太极殿,少帝陈勍听闻春日宴的变动,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案后沉默。

许久,少帝像是说给身边的通直听,又像自语“他若愿出山,散骑常侍,中书舍人,甚至少师的位置,朕都敢为他和母后争一争……郗卿,你说谢澜安他愿意帮朕吗?”

……

金陵三月三,在皇城之北的玄武湖畔举办春日宴,乃是南朝名士的传统。

胡人马踏洛阳占据中州近百年,不耽误门阀士族偏安江南醉生梦死。

今年宴集延后了三日,金陵的风雅之士也不甚在意,反而平添几分期待之情。这不,初六一早,游原外的御道上便有车马骈阗,翠盖曜金。

从一驾驾纹锦悬玉马车上走下之人,男者高冠博裳,风度潇洒,女郎裙裾鲜丽,飞髾入画。

京城一等世族之间常有联姻,见面后互致寒暄,话题自然便转到了那位备受瞩目的金陵第一郎君身上。

咦,怎么这位谢家少主将开宴之日推延,自己却迟了?

殊不知,被京华士女津津乐道之人,此刻在家中内宅,背身面镜而端坐。

她右手边的矮几上,依次摆放着一幅裹胸的白布、一双垫足的木履、以及一只君子头冠。

那一袭从她背后散下的乌黑发丝,极长。

·

游原上,方席檀榻成行,王氏家主王道真遮着鹤羽扇环顾一周,未见那位谢家玉树,不禁捋须对携子走来的谢三爷笑道

“令侄推延宴会,自己却迟至,难不成真又闭户作成了一篇传世名作?天下才气,也留与我王氏子弟几斗嘛。”

自渡江以降,南朝每一代的丞相皆是王家囊中之物,本朝丞相王翱,正是王道真之父。

王道真代父掌家,谢知秋对他自是客气,揖手道

“府君说笑了,贵府三郎,七郎,十一郎的才学,连荀祭酒也不吝夸奖,雏凤清鸣指日可待。”

其实谢知秋心里早已憋了一肚子火,他上哪知道家里那个恃才傲物的小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知秋看正房的那对孤儿寡母别扭已久,照理说先父早亡,长兄逝世,二兄又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不理俗务,那么这谢氏家主的位置,怎么说也该轮到他老三了吧?

偏偏二兄十分袒护谢澜安,说什么此子颇肖其父,见之不禁涕泪,去年铁了心推举这十几岁的小儿统管谢家!

老二自己去荆州做了无拘无束的一方刺史,留自己在家受这等窝囊气。

谢知秋气闷,跟在他身旁的三房长子谢演,也最听不得有人夸赞谢澜安,暗自撇撇嘴角,往湖边的亭中松快去了。

谢演还未走近,耳听前方几人说话“郗兄,你同谢含灵熟,可知什么缘故?”

原来那春风拂柳的八角亭中,已聚了一群显贵公子。

被簇拥在中间的年轻男子,身着白底炫金襕服,薄唇如柳,眉宇倨傲。闻言,只是把壶自斟独饮,并不答言。

“快别提,”一个脸上涂厚粉的锦衣郎瞅着郗氏少主,扇扇子打趣,“他呀,还为上次清谈输给谢郎君郁闷呢。”

“我输?”

郗符咽下一口酒,拂开堆委膝前的大袖,漫然道“清谈无常胜,下次再战便知。我们没那么熟,只他堪为我对手罢了。”

嚯,口气真不小,友人们都知这位爷的脾性,相视一笑。也有人猜测

“或许谢郎君是为了等他的挚友文良玉,所以才推迟宴集吧?听说他二人以琴会友,相交莫逆。”

郗符懒得多言,只在听见挚友二字时,不大乐意地蹙了蹙眉。

比起郎君们这边揣测纷纷,另一厢的女郎堆里,也有不少人在谈论谢澜安。

一名身着蜜色缃绫春衫的艳丽女郎,坐在搭好的避尘帐中,身侧仆婢成行,执壶奉浆。这女郎神采雀跃,双手捧心,正对她的闺中友人兴致勃勃地倾诉

“我最喜谢郎的《朱鹭》、《白马》两篇,还有去年春日宴他作的《易水歌》你还记得么,我誊抄了不下二十遍!选取一篇最好的粘于屏头,日日诵读。熙如春风化雨,悲似易水秋寒,什么叫文采斐然,这就是!诶,采菊,快瞧瞧我的眉妆花了没有……”

此人乃是会稽王之女,安城郡主陈卿容。

在金陵城所有爱慕谢澜安的贵女中,陈卿容不是唯一一个,却绝对是最大胆的一个,曾数次堵在乌衣巷,公然向谢澜安表白爱意。

当然都被谢澜安婉言拒绝了。

安城郡主却是天生心大,毫不气馁。

安城郡主身边的宫装女郎是平北侯家女儿,心中何尝不羡慕陈卿容的这份坦率直白。

假如她也有这般勇气,敢向那位如冰似玉的谢郎君当面诉一句钦慕,哪怕明知无果,也算了却自己的一番痴情吧……

说话间日渐高升,除了这些占据赏景最佳之所的公卿世族,次一等的二三流家族,只能在稍稍偏远的水陂旁摆宴。

更远处的林荫角落,聚集的则都是些连一身锦袍也穿不上的寒门俊彦,或落魄士子。

士庶不通婚,贵贱不同席,这是大玄王朝颠扑不破的规矩。

这些寒人之所以在此能有一席之地,要么是有秀才或孝廉的功名在身,要不就是祖上出过四品以上的官,只不过家道中落,一代代传下来,也就不剩什么底蕴了。

而倘若有谁能在雅宴上得到某位府君的青眼,拜在其门下,便无异于一朝鱼跃龙门,再兴门楣也非不可能之事。

所以今日这个机会,对这些寒素之士而言万分重要。

一棵临水的桃树下,便有一名高个素衫青年,手持一卷写有他诗文的竹简,目不转睛盯着车道尽头方向。

青年脸上神态自若,掌心却微微沁出汗水。

邻旁几个出身大户的婢女,都忍不住频频回望这人,窃窃私语。

只因这青年生得神清骨俊,虽着布衣,却别有一番风骨韵味,就像一只白鹤混在鸡群中,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他。

“清鸢,我没看错吧,你也会紧张?”

一只手大剌剌地拍在他肩膀上,是青年的一个同窗,笑着说“你的才学不是已被丹阳郡尹赏识了么,只消改改你这清高的脾性,将来少说也能混上个县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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