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焚裂凤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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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别殿,灯火通明的室内,李景珑趴在案上熟睡,鸿俊则躺在李景珑身边，睡容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p>

李景珑抬起头,眼中泛红,看了一眼案前散乱的杯盘，再转头看身边的鸿俊。</p>

“就剩下咱俩了。”李景珑小声说,并伸手轻轻拨了下鸿俊的额发。</p>

“来……起来。”李景珑吃力地说道，把鸿俊勉强横抱起，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前,鸿俊身上盖着李景珑的外袍，李景珑抱着他，赤脚走过长廊，一脚横开鸿俊房间的拉门,抱他进去,喘着气把他放在榻上，盖上被子。</p>

“呼……”</p>

李景珑坐在鸿俊榻前,眼中充满伤感，一时竟不想回房去,便在那榻畔地上和衣而睡。</p>

这夜,鸿俊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在他的身边点了一盏照耀长夜的灯,那温暖的灯光始终就在侧旁,而在不远处的窗外,则有一轮火红的炽日，照了进来。朝阳的光芒温暖着他的身躯，似乎在呼唤着他。</p>

五更时分，鸿俊突然醒了。</p>

睁眼的刹那，红日光芒一敛退去，唯独身边的灯还亮着。</p>

睡了多久？鸿俊长出了口气，侧头看榻畔，李景珑正在榻下歪靠着，陷入熟睡。鸿俊坐起身，口渴只想喝水，在房内转悠几步，站在窗前，不知为何，推开了窗子，朝外望去。</p>

雪夜中，外头十分明亮。窗户正对着的高崖上，站着一个人。</p>

鸿俊：“？？？”</p>

那人屹立于崖前，一动不动，鸿俊放下水碗，关上窗门，披上外袍，轻手轻脚地出了长廊。他穿过长廊，来到别殿后门处，推开门，站在万丈高崖上那人影更清晰了些。</p>

是一个男人。</p>

他沿着吊桥，走向高崖，崖上梧桐树的树叶已近乎落光，雪花飞扬中，唯那男子身周没有积雪，现出光秃秃的悬崖。悬崖边上，恰好能看见远方夜幕中的长安城。</p>

鸿俊不住发抖，慢慢地走上悬崖，只见那男子一头红发，如同燃烧的火焰，身披一袭金红色王袍，腰带上两条火焰尾翎，拖曳于地。</p>

他上身的王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赤|裸半身，现出白皙赤|裸的肌肤与充满力量的肌肉。</p>

“爹？”鸿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p>

重明缓慢转身，注视鸿俊，继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鸿俊正要上前时，重明却仿佛瞬间被激怒了，急促喘息道：“你……你的耳朵怎么了？！”</p>

鸿俊耳朵上还缠着绷带，下意识地要捂，重明却不由分说抓住他手腕，把他推到一旁，让他站直，随手解开他的绷带。鸿俊吃痛，说：“爹！轻点！”</p>

“怎么受的伤？！”重明几乎是怒吼道。</p>

鸿俊瞪着重明不说话，重明焦躁无比，勉强镇定下来，抬起左手，手中焕发红光，凤鸣之声隐约传出，继而他把左手放在鸿俊侧脸畔，五指分开，虚虚一绕。鸿俊的伤口便飞速愈合，完好如初。</p>

“这不是好了么？”鸿俊笑着说。</p>

“你……”重明一见面，险些就被这混账给气死，好半晌才平复下来。</p>

鸿俊说：“小时候不也经常摔得腿上流血的。”</p>

“这能比？！”重明怒道。</p>

鸿俊笑着看重明，眼眶又有点儿湿，说：“你怎么来啦？”</p>

重明深呼吸，注视鸿俊，鸿俊被看得有点儿怕，却又太想他了，只想与他亲近，便伸手去拉他的凤凰尾翎腰带，重明不易察觉地挥开鸿俊的手。鸿俊再拉，这次重明没有动手，便任凭他拉着。</p>

重明答道：“我来带你回家。”</p>

鸿俊：“！！！”</p>

“可我的三件事，还没办完呢。”鸿俊说道。</p>

“不管了。”重明冷冷道。</p>

鸿俊又说：“李长史他……驱魔司里，就剩下他一个了。”</p>

“谁？”重明倏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势，带着一股杀机，沉声道，“就是你身后那凡人？”</p>

鸿俊蓦然回头，突见李景珑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说：“长史，你也醒了？我……爹，这是李景珑！我上司！”</p>

李景珑夤夜醒转，来不及收拾，穿一身单衣，外披一件武袍，武袍在风里飞扬，手里还握着智慧剑，此刻左手朝持剑右手上轻轻一搭，说道：“景珑拜见世叔。”</p>

“你走不走？”重明看也不看李景珑，只朝鸿俊道。</p>

“爹。”鸿俊说，“你听我说……”</p>

鸿俊拉着重明那尾翎，不住朝自己收，重明被扯着过来，抬手要揍，抬手的刹那李景珑又是一紧张，但鸿俊早就习惯了重明色厉内荏的气势，顺势扑了上去，骑在他的背上。</p>

“你给我下来！”重明怒道，最后把鸿俊摘了下来，示意他站直。</p>

李景珑不安道：“鸿俊。”</p>

鸿俊笑道：“爹，我把心灯不小心搞错人了，到李景珑身上去了。”</p>

重明沉声道：“错了就错了。”</p>

鸿俊又说：“我把妖王也赶走了……”</p>

“人间早已乌烟瘴气，我不会回长安。”重明简单粗暴地打断道，“昔日在曜金宫时就是这么说，莫要再一厢情愿。”</p>

李景珑心头大石，总算落地。</p>

鸿俊又说：“我还没查出是谁杀害了我的……”</p>

“你的心野了。”重明说道，“我懂，找这些借口，不过是不愿放弃繁华与你的**罢了。”</p>

鸿俊的话戛然而止，重明又说：“也罢，今日青雄告诉我，你不会愿意跟我回家，是我不死心，方多此一举。从此你就留在人世间罢，学着你爹，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p>

“爹，不是这样……”鸿俊忙分辩道。</p>

重明沉声道：“怎么？你且解释听听。”</p>

鸿俊结结巴巴道：“长安很好，有吃的，有玩的，驱魔司也有地方，还有梧桐树，你和我一起住几天就知道了，而且我也想、想……”</p>

鸿俊说到这里，突然就懂了，说再多也没用，他已不再是当初离开太行山那天的懵懂少年了。曾经他见林间雏鸟离巢，从此再不归去，还充满不解，去询问重明。</p>

重明从不直面他的任何问题，而直到如今，鸿俊方渐渐明白过来。</p>

“……是。”鸿俊答道，“我眷恋红尘，我舍不得你。能不能让长史和咱们一起……”</p>

重明说：“选你身后那人，还是选我？我不会让凡人踏入曜金宫哪怕半步。”</p>

“世叔。”李景珑忙道，“鸿俊在长安时，没有一天不想着您。少年人，总希望去见见世面。”</p>

“选你的红尘，还是选我？”重明自始至终，从未答过李景珑的话。</p>

鸿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说：“爹，我舍不得你，若一定要选……”</p>

此时此刻，鸿俊的内心深处，也许已有了选择。他回头一瞥，充满惆怅与悲伤，望向李景珑。李景珑答道：“你跟你爹回家，空了我会上太行山去找你，鸿俊。”</p>

鸿俊再转头望向重明之时，重明却已竖起食中二指，指尖迸出火焰，往腰带上的长翎一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