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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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归家之后就进了书房。</p>

他从书架上取下两本词话，翻开浏览片刻，点了点头。</p>

他总是觉得自己讨姑娘欢心的本事还不到家，但这等事也不好去跟谁请教，这便打起了话本的主意，话本里那么多故事，一定有些能让他汲取的东西。</p>

正因他最近都在琢磨这个，才有了今日一行，不然他纵然见到了顾云容怕是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p>

他的盘算是，先代他爹娘跟顾同甫夫妇致歉，慢慢化解两人对他的迁怒。等他科考有成，再登顾家的门，向顾云容提亲。</p>

春闱结果如何他不敢保证，但秋闱中第应当不成问题，届时他至少是个举人，他又有这般诚心，想来顾同甫夫妇能重新考虑这门婚事。</p>

至于他爹娘，他自会去游说。</p>

总之，守了多年的未婚妻一朝与他一刀两断，这种事他无法接受。</p>

谢景思及此便觉心头积压多日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p>

他翻看了一下历日，回头去唤小厮为他打选衣帽，他要在送别那日穿得齐齐整整地去见顾家人。</p>

顾云容等人启程这日，天气晴好。</p>

只是眼下正值秋日，顾云容瞧见枝头残叶总有些伤感。</p>

离开一个住了多年的地方总会有不舍，她上辈子离开这里赴京时也是这种心情。</p>

江南水网纵横交错，内6水域也没什么遇见倭寇的风险，所以他们选的是水路。</p>

顾同甫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看顾着祖宅，但他不放心妻女长途奔走，便告了假随行。</p>

行李全都装到船上后，一行人立在船埠旁与前来送行的亲朋道别。</p>

顾同甫上回没能选成女婿，心里惦记着小女儿的婚事，正低声跟徐氏交代，就听身后一阵车马轰隆，跟着便听见人群一片哗然。</p>

小厮成安上来道：“老爷，又来了一行人，不知是否也要登船，车马正停在咱们后面。”</p>

顾同甫回头一看，正瞧见谢景与谢家夫妻两个从马车上下来。</p>

他面色当即一沉。</p>

顾家与谢家自从儿女婚事告吹后就断了往来，如今顾家搬离钱塘县之际，谢家人跑来作甚？</p>

谢高与杨氏看到顾同甫黑沉的面色，就忍不住咬牙暗瞪儿子。</p>

若非儿子百般缠磨，他们今日是决计不会来的。他们见儿子闹得凶，本想将他绑了扔去祠堂跪着，但转念一想，顾家眼下这一走，大约是许久都不会回来，儿子念书的工夫也紧，总不至于大老远跑到徽州去。这般时日一长，自然就把顾家丫头忘了。</p>

他们也没什么好再去忧心的。只是今日过来送行，很是抹不开面子。</p>

谢高夫妇两个上前硬邦邦地寒暄了几句，便再没了话说。谢景在一旁看着着急，明明在家里说好的，说几句缓和的话，他爹娘果然出尔反尔了。</p>

谢景很是尴尬，跟顾同甫夫妇两个叙了礼，转头就看向了顾云容。</p>

顾云容在秋棠的搀扶下入了船舱，并不看他。</p>

谢景嘴唇翕动一下，终是对着她的背影道了一声“表妹保重”。</p>

顾同甫能听出谢景言语之间颇有重修旧好的意思。实质上若是谢家夫妇两个跟顾家这边还好好的，他对谢景这个后生真是再中意不过了。</p>

谢景有时候真是庆幸顾家门第不高，不然顾云容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p>

不过想起顾云容居然又将他送的生辰礼还给了他，他终是难免失意。</p>

顾家人乘船而去后，谢景才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p>

谢高狠狠横他一眼：“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大丈夫何患无妻，等你金榜题名，不知有多少闺秀等着嫁你！”</p>

谢景不以为意：“她们都不能跟兜兜比，父亲母亲莫要再说了。”</p>

等众人都坐稳，顾云容等了许久不见开船，让秋棠去问问怎么回事。</p>

不一时，秋棠回来报说似乎是缆绳出了什么问题，再半个时辰才能出。</p>

顾云容往码头的方向扫了一眼，应了一声，未作言语。</p>

正是开市时候，街上行人渐多。</p>

桓澈漫无目的地行路半晌，最后一抬头，觉自己竟然转到了马头娘庙。</p>

就是顾云容那日带他来的那个。</p>

恍然之间，他耳畔回响起了顾云容温软的嗓音。</p>

她那日就是用那种娇俏柔软的嗓音给他讲了马头娘的故事，那个救父嫁女的故事。</p>

他在马头娘庙门口立了须臾，转身去了月老祠。</p>

顾云容那日带他去马头娘庙时，他就留意到了这里有个月老祠。他本以为顾云容会带他去月老祠，却没想到她根本没往那边拐。</p>

他是不大信鬼神这些的，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p>

他对着前来求签的男女看了须臾，也依样求了一根。迟疑片刻，低头去看签词。</p>

他原本神思不属，但目光触及签词时，却是愣了一下神。</p>

签词只有三个字，可妻也。</p>

可妻也……</p>

桓澈捏着竹签的手指一点点攥紧。</p>

须臾，他起身跟守祠人说他要买下这根签。</p>

守祠人摇头道不可，表示祠中的签子乃整百之数，又是名家所题，不于售卖。</p>

“既是不卖，那便是可以送了。”桓澈话未落音，揣了签就要走。</p>

守祠人懵了一下，忙叫住他，咬了咬牙，终是管他要了二十两银子。</p>

临了，许是敲了竹杠心里虚，守祠人还说了好一番吉利话儿，又指了指门口的一副楹联：“那对联也是题签词的那位先生题的，愿您如那对子所言。”</p>

桓澈方才进来时神思不属的，确实未留意到门口的楹联，闻言特特看了一眼。</p>

但见上头写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为眷属，是前世今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p>

仿若一阵清风拨开密遮的云雾，他瞬觉豁然开朗。</p>

顾云容又等了半个多时辰，秋棠跑来告诉她可以开船了。</p>

她看着码头上熙来攘往的人潮，往嘴里塞了一块印花糕团。</p>

看来是不会有人再来送行了。</p>

她还是睡一觉补补眠好了。</p>

缆绳从鼻纽上解下，顾家众人所乘栈船随着水流缓缓远离埠头，驾向无垠的远方。</p>

听枫小筑后门外，握雾与拏云在马车旁候着。</p>

握雾对于一些事实在参不透，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说殿下素日里也不信这些，怎就忽然因着一根签就……”</p>

“这你都瞧不出？”拏云翻他一眼，“那签词只不过是殿下给自己找的由头。甭管他今日抽到什么签，哪怕他抽到个‘恭喜财’，殿下也会自己编个干系，绕到顾姑娘身上，然后说这都是天意。”</p>

“那殿下怎不急着去堵顾姑娘？顾姑娘今日可就要随母搬走了。”</p>

拏云面无表情道：“殿下约莫是入内更衣去了。见人家姑娘之前总要拾掇拾掇。殿下要想拦住顾姑娘，法子多的是，她想跑都跑不了。”</p>

顾云容昨晚没能睡好，一补眠就补了几个时辰，连午饭都没起来吃，醒来时已是落日时分了。</p>

她起先还琢磨着桓澈那诸般怪异举动的缘由，但后头实在想不透，便丢开了。</p>

她本想将他送的靴子也还给他，但亲王的赏赐她是没有资格推拒的。而且她看他那日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觉得还是不惹这个麻烦比较好。</p>

所以她将他送的那双鞋子留在了顾家，压到了箱笼的最里面，反正她也没打算穿。</p>

她想到自己往后就真正是天高任鸟飞了，由内而外一阵畅快，迎着山峦水色，沐着夕照霞光，舒开双臂伸了个懒腰。</p>

水路走得慢，因此一路走下来要在船上待许久，难免憋闷。于是在第二日行至一个沿河小镇时，徐氏见小女儿蔫儿哒哒的，便吩咐船工靠岸。</p>

此番顾淑郁与丈夫周学义也跟了过来。周学义也是个读书人，早年考了两回乡试也没能考中，想着继续念书太耗银子，这便停了科考，转去坐馆教书。</p>

周家是寻常人家，周学义这些年读书又花了许多银钱，没有多少余钱成婚，婚事便耽搁下来。但顾同甫向来欣赏读书人，周学义又是个踏实人，这便将长女嫁给了他。</p>

婚后，周学义确实待顾淑郁极好，夫妻两个恩爱和美。顾云容有时候觉得似她阿姐这样也挺好，虽然平淡，但夫妻感情和睦，日子过得顺心。</p>

顾淑郁早瞧出妹妹在船上闷得慌，船舶靠岸后，就让周学义跟着，带着小妹并两个丫头上岸买些新鲜果子。</p>

徐氏交代说至多让他们出来半个时辰，顾云容便掐着点儿，不到时候绝不回去。</p>

船埠周遭本就是热闹的去处，附近的城镇也因此十分繁华。顾云容很少出远门，前世在钱塘县住了几年就入京了，去过的地方十分有限，因此眼下倒真起了闲逛的兴致。</p>

顾淑郁见小妹活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暗暗戳她：“将来嫁了人还让你四处乱窜。”</p>

顾云容笑嘿嘿道：“就是因为嫁了人不能乱窜，现在才要窜个够。”</p>

姐妹两个正喁喁私语，顾云容余光里忽然瞥见远处一道人影在人潮中转瞬即逝。</p>

她总觉得那个人的侧脸很是眼熟，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而且他走得太快，她来不及看仔细。</p>

顾淑郁见小妹出神，拉她一把：“想什么呢？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回了。”</p>

远处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里，一蓝衫男子放下帘子靠了回去。</p>

“江南果然美人多，”他转动着手上的金宝石戒指，“要是挑几个带回去，我那兄长兴许会欢喜得紧。”</p>

他将帘子遮严实，便沉声命车夫开车。</p>

顾云容返回船上时，见顾同甫不在，便问徐氏他去了何处。</p>

徐氏朝另一头指了指：“船工不肯开船，你父亲去详询状况了。”</p>

顾云容一怔：“船工要咱们加钱？”</p>

徐氏摇头：“不是，船工说前头的航道被官府封了，过不去，旁的道儿暗流礁石太多，不敢冒险。”</p>

顾云容与顾淑郁对望一眼。</p>

怎忽然就封了水路了？</p>

握雾对殿下的行事作风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殿下会使个什么计策将顾家的船追回来，谁知竟是直接堵了路。</p>

那下一步是不是直接上船抢人？</p>

不过他瞧着殿下这打扮，似乎也不像是要去当土匪。</p>

桓澈对着手里的水域图看了少顷，吩咐水手们把画舫开得再快些。</p>

次日早，官府的封锁仍未解除，顾家的船只好继续在码头停着。</p>

顾云容用了饭后，就捞来几本书，打算翻看着打时间。她一面胡乱翻着一面叹气，如果一直封下去，他们何时才能走到外祖家。</p>

正此时，忽见秋棠急急跑进来。</p>

“姑娘，那个……王……”</p>

顾云容打个哈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能不能别整日一惊一乍的，说话别大喘气。”</p>

“王爷来了！”</p>

顾云容一口茶喷出来：“什么王爷，哪个王爷？”</p>

说罢脑子就转过弯来了，秋棠只见过一个王爷……</p>

顾云容仿佛见了鬼：“王爷来作甚？”</p>

秋棠直是摇头：“奴婢不知，王爷适才将老爷跟太太请到画舫上了。”</p>

不一时，徐氏踟蹰着进来：“你现在收拾收拾，咱们换个地方。王爷说恰巧路过此地，可以捎我们一程。”</p>

顾云容着实有些晕，这是什么状况？</p>

桓澈迎着水上微风立在船头，看到徐氏领着顾云容往这边来，仿佛不经意道：“我的穿戴可有何不妥？”</p>

握雾据实道：“齐整得不能更齐整。”其实他还想说被风一吹更显得洒落隽逸，但他觉得殿下对自己的容貌应当是有自信的，肯定知道自己如今立在船头就如临风玉树一样。</p>

顾云容瞧见桓澈时，见他神色自然，倒像是全无头先那些事一样。</p>

她也就跟着装作无事，向他行了礼，就退到了徐氏身后。</p>

徐氏已经知道了桓澈的真正身份，此时很有些不知所措。</p>

方才成安来报说有人想要捎带他们一程，她跟丈夫出来查看时被王爷请到了画舫上。王爷说他恰巧路过此处，看到船头站着的小厮觉着眼熟，一打听才知原是他们困在此处。</p>

王爷表示他的画舫可以通过前头封锁的航道，正好他们同路，他可以将他们的船带过去。不过画舫比栈船宽敞得多，王爷邀请他们到画舫上去，将行李留在他们的栈船上便是。</p>

他们夫妇两个实在受宠若惊，但几番推辞不过，担心过分推拒反而会惹恼王爷，便只好谢恩应下。</p>

徐氏联想起之前王爷的诸般举动，暗暗心惊，不由朝小女儿看去。</p>

她心里有个揣测，但又很快否定了。</p>

王爷的举动虽然略有些反常，但说有心也像是有心，说无意也像是无意，毕竟人家从未有更明确的表示，她何必瞎猜。</p>

再者说，以她家姑娘这样的出身，给王爷做小都勉强，王爷不像是那种因色逾矩之人——不是她要贬低自己女儿，她是有自知之明的。</p>

想通了这些，徐氏倒是松了口气。</p>

她是不希望自己女儿跟皇室沾上什么关系的，她总觉得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何况那些天潢贵胄哪知什么小意温存，也不可能没有姬妾，终是赶不上找个门当户对、知冷知热的。</p>

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相濡以沫，女人这辈子求的还不就是个一心一意的体贴人。</p>

她已知晓了王爷头先让儿子跟小女儿随驾之事，想着兴许王爷感念彦哥儿跟兜兜有功，这便顺手相助。</p>

顾云容不知徐氏所想，她就是觉得待在桓澈的船上有些不自在。</p>

桓澈的画舫大得很，统共三层，但却把顾云容的房间安排在了底层最末端，余人或在中间或在上头，只她位置最偏。</p>

她都忍不住怀疑他特特叫他们过来是为了整她了。</p>

她白日间在船上睡多了，如今无甚困意，在床上躺了许久也无法入眠，正想起身去将自己带来的那几本书取来，就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p>

顾云容并未多想，觉着大约是阿姐或者秋棠她们。她屋外的琉璃灯未开，她到得门边时，透过槅扇往外看便是漆黑一片。</p>

顾云容预备去开门的手忽然一顿。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何人？”</p>

等了少顷，外面无人应答。</p>

她心里直犯嘀咕。犹豫的当口，外头的敲门声再度响起。</p>

她又问了一遍，但回应她的只有敲门声。</p>

她心中疑窦更甚，本打算不予理会，但外头的人好像掏出了什么东西开始撬门。她吓了一跳，取了个花瓶过来，躲在门后一手抱着花瓶一手飞快拉开了门栓。</p>

对方进来的一刹那，她一瞬看出是个男子，惊慌之下就要将花瓶砸过去。然而对方的反应比她快得多，她才将花瓶举起来，他就攥住了她的手腕，顺道把花瓶从她手里抽走，精准无误地扔到了软榻上，与此同时迅捂住她的嘴，把她即将出口的惊呼扼杀在喉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