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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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顾云容此刻已经不打算喊了，因为她看清了对方的面容。</p>

是桓澈。</p>

以正经著称的亲王殿下，竟然学那些登徒子，夜闯闺房。</p>

顾云容缓了一缓，指了指他的手，示意她不会乱叫。他看了她眼睛一眼，慢慢松了手。</p>

“我此番来，是想与你好生谈一谈，”桓澈一面掩门一面道，“上回我约你去桃花桥其实就是抱着这般打算，只是……”只是看到谢景之后，情绪波动导致没能谈成。</p>

顾云容微微沉容：“敢问殿下，前头航道被封是怎么回事？”</p>

“不知道，似乎是在围堵盗匪，”他在桌旁坐下，“这个不打紧，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眼下来说一说我们之间的事。”</p>

顾云容正暗忖他们能有什么事可说的，就听他道：“我能叫你云容么？”</p>

顾云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p>

为什么她觉着自打在海宁县遇见他那次之后，他就变得有些不正常……</p>

“随……随您，您说完了就请早些回房歇息。”</p>

“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他盯着顾云容的眼睛，“你之前说了谎，其实你是对我有意的。”</p>

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p>

他见顾云容张了张嘴似要说什么，抬手示意她暂且止言：“你不必急着否认，说一千道一万，言语可假，眼神却不可。我仔细回想了你与我相处时的诸般眼神，我觉得我的判断并没有错。”</p>

“我从前虽未曾经历过，但我见过那种眼神，一个人若是爱慕另一人，凝睇他时眼神是不同的。”</p>

桓澈见顾云容久久不语，逼视着她道：“你仍是不肯承认么？”</p>

顾云容倏地在他对面落座，一笑道：“我不晓得您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您逼我承认我对您有意是何意图，您要知道，每个人的状况是不同的，您不能以您的判断作为准绳，不是么？”</p>

桓澈面上神情不见一丝松动：‘你不要往旁处想，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坚持否认，是否有何顾虑？’</p>

顾云容觉得桓澈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洞察力过分敏锐，所以她很少在他面前伪饰心思。</p>

但从前她是他的王妃，又一门心思想要争取他，行事都要小心翼翼，如今可不同了。</p>

顾云容一拍桌子，身体前倾，讽笑道：“就算您说的都对，那又如何呢？”</p>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我想与你说，你不必有所顾忌，其实我……我也对你有意，我又已到了婚配之年……”</p>

他话未说完就见顾云容蓦地瞪大眼睛，身子一歪就从绣墩上摔了下来。</p>

不是惊喜也不是激动，倒像是……吓得。</p>

吓得？</p>

他起身上前扶她时，却见方才还镇定自若甚至气势汹汹的少女，此刻惊恐万状地抬手推他。</p>

顾云容慌手慌脚地爬起来：“时……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p>

桓澈却是不改认真之态。他觉得眼下是剖白心意的好时机，打算将要说的一股脑说出来：“我是诚意十足的，你不要有所怀疑。我这些日子想了许多，难得遇上心仪的姑娘，我不想错失……”</p>

顾云容听着他这一连串的话，只觉一个又一个炸雷在头上轰开，末了彻底跌坐到了地上。她扶着桌沿勉力半蹲在他对面，觉得有点害怕。</p>

真是疯了，上辈子与她做了小半年夫妻都没喜欢上她的人，今生与她的的相处时光尚不及前世的十分之一，竟然说喜欢她？</p>

顾云容真的禁不住对眼前人的芯子产生了怀疑。</p>

这家伙的身体莫非也易主了？</p>

她顾不上许多，踉跄着跑去关窗户。</p>

但她尚未将窗扉阖上，桓澈便疾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屋里闷，莫要关窗。”</p>

顾云容一转头，就对上了他略有些躲闪的目光。</p>

她缓缓收回了手。</p>

是桓澈本人了。</p>

他方才冲过来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目光的闪躲也不像是能瞬间装出来的。</p>

那这就真的玄幻了。</p>

顾云容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她看着这样的桓澈竟然有些害怕。</p>

顾云容一再表示要缓一缓，但桓澈认为她不过是在逃避，两人拉扯追躲之间，顾云容出了房门。</p>

桓澈见她扶着船舷吹风喘息，一步一步靠过去：“莫要站在那里，仔细风浪骤大，舟船不稳……”</p>

他话未落音，寂静的水面上突然一股巨风平波而起，他们所处的是画舫的末端，动荡颇大，风浪狂袭下，顾云容来不及退后，脚下失衡，身体一偏，竟是要往江中栽倒。</p>

桓澈一惊，离弦之箭一样冲上前，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半个身子已经倾斜下去的顾云容，奋力一扯，将她带到了自己怀里。</p>

一串举动下来快如惊雷，不过眨眼的工夫。</p>

顾云容也是吓得不轻，这江水深得很，又伴有大风，若是她当真掉下去，即便有人当即跳下去救她，怕也是凶险。</p>

可方才还无风无浪的，船舷也足够高，她会一瞬间就失去了平衡，大约也跟她此刻头脑晕乎有关。</p>

她大喘了几回才缓过来，一回魂就现自己还趴在他怀里。</p>

桓澈觉她浑身瑟瑟，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是害怕还是冷？你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p>

顾云容咬牙，你要是不大半夜跑来疯，我何至于出来，本来就打算睡了，当然穿得单薄！</p>

桓澈把顾云容放到床上，又将床上锦衾为她披好，这才道：“今晚之事不要向旁人提起。我所说的那些话，你再仔细想一想，想好了来与我说。”</p>

顾云容只是不住点头，只想让他赶紧走。</p>

房门掩上，顾云容一下子瘫倒在床上。</p>

她今晚所受的冲击太大，脑子都是糊的。</p>

翌日，顾云容起床盥洗后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整日都不怎么出来。</p>

晚间她去徐氏那里坐了一会儿，便回房躺下了。</p>

约莫戌时左右，桓澈再度过来。</p>

顾云容这回将他让到了屋内，先对他从前的帮助表示了感谢，然后郑重其事地说她不接受他昨晚说的事。</p>

桓澈一顿，问道：“可以说说缘由么？”</p>

“不可以。”</p>

“那么那件事我可是说对了，你究竟是否属意于我？”</p>

“随殿下怎么想，”顾云容轻笑，“时辰不早了，殿下请回。”</p>

桓澈默立少刻，询问可有转圜的余地。</p>

“没有。”顾云容脱口道。</p>

他又立了片刻，沉叹一声：“那你送我一样物件让我当个念想吧，送完我便走——不拘价钱，送什么都成。”</p>

顾云容随手从书里抽出一枚枫叶书签，拿到他眼前：“殿下看这个成么？我自己做的。”</p>

桓澈小心接过，端详一回，嗟赞书签做得漂亮，随即当真依言转身告辞。</p>

这件几乎荒诞的事似乎就此揭过了，但顾云容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p>

他的态度转变得似乎有些突兀，之前还一直磨着跟她掰扯，眼下却拿了一枚书签就走了。</p>

桓澈回房后，将拏云叫了进来。</p>

“桂榜何时放出？”</p>

乡试之榜名桂榜，因放榜之时正逢桂子飘香的时节，故名。</p>

拏云答道：“此番因着倭寇突袭，浙江秋闱放榜延后，桂榜约莫半月后才能放出。”随即想起顾嘉彦似乎也参加了今年的乡试，心中一惊。</p>

殿下这是打算给未来大舅子开后门？</p>

“你去着人留意着，看顾嘉彦是否中举，得信儿后报与我知道。”</p>

拏云躬身应是。他见殿下神思不属，很是纳罕。</p>

殿下不是刚打顾姑娘那里回来么？怎么瞧着不太高兴？难道是那事没成？</p>

思及此，他觉着有些不可思议。</p>

旁的姑且不论，单说殿下那张脸已是世间难寻，就算顾姑娘看在这个份上也没道理这样干脆地拒绝。</p>

桓澈也是百思不解，她怎么就吓得坐地上了呢，明明他说的时候还挺含蓄的。</p>

他原忖着之前事情一直僵着是因为他不够主动，结果如今他主动了，顾云容却吓得不轻。</p>

含蓄也不行，主动也不对，风花雪月什么的果然比尔虞我诈费劲多了。</p>

出来之后，拏云迎头撞见握雾，便一把拽住，警告说最近在殿下身边说话做事当心些，殿下跟顾姑娘的事很可能没成，殿下怕是又要变得跟前阵子一样阴晴不定了。</p>

握雾也是震惊不已：“竟是没成？那殿下接下来要如何？”</p>

拏云沉着脸道：“谁晓得。要是六殿下在，兴许能给殿下一些点拨。在这上头，六殿下可是行家里手……只盼此间之事早日了结，早日回京。”</p>

桓澈走后，顾云容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帐顶。</p>

她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p>

大约是桓澈在后来的三年里经历了更多的倾轧杀伐，上辈子的他性情比现在更冷。</p>

她犹记得有一回她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饭菜，怕他嫌弃她的手艺，她还特意提前一月做了练习，又是专挑他爱吃的菜做的，但临了他还是不领情。</p>

她当时兴致勃勃地将他叫过去，让他坐下。他原本倒也没说什么，但她给他布菜时，他对着她看了须臾，忽然就开口道：“往后不要再做这些了。”</p>

她手上一顿，又勉强笑道：‘殿下不妨尝一尝，妾身自觉滋味尚可。’</p>

“我说不要做便不要做，下回你再做我也不会吃。”</p>

“那殿下是说这次会吃？”</p>

他微微偏头：“这次的我姑且尝几口。”</p>

她想到他素日忙碌，怕他一会儿又没了空闲，忙命丫头去将自己做的一副护膝取来。</p>

她从前没做过这种男子用的物件，手生得很，没把握好尺寸，把束带做德太长了，所以交给他时有点不好意思。</p>

他将那一对式样古怪的护膝拿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少顷，扯住那两根长长的束带看向她：“这是做什么的？上吊？”</p>

顾云容暗诽带子这么细，你这么大只，要吊死你也不用这个，至少也得换成麻绳。但她嘴上可不敢这样说，只是红着脸催他试试。</p>

他盯着她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不是一早就说了么？不要再做这些了，你觉得我只是不让你做香囊茄袋，不包括护膝？”</p>

她低着头，心头滋味难言。</p>

她是看秋日将临，暑气渐消，这便特地给他做了护膝。</p>

没想到还是被嫌弃了。</p>

顾云容回神，紧紧捏着被角。</p>

不要说她本身就对桓澈跑来跟她表明心迹的行为存疑，即便他是真心求娶，她也不会感到狂喜进而一口应下。</p>

他前世给她泼了冷水，凭什么他一回头她就要答应。道理她都懂，但她心里是有气的。</p>

徐氏这两日总是忐忑不已。三年一次的乡试，儿子这是第二回考了，还不知是否能中。她本想等放榜了再走，但浙江今年因倭患延迟了放榜，彦哥儿不让他们因此一直耗着，他们便先行一步，让彦哥儿回头写信告诉他们结果。</p>

顾云容希望兄长这回乡试的结果能比前世好。</p>

前世兄长因为父亲迟迟不能洗刷冤屈而耽误了学业，今生情况有所好转，不知结果是否会好一些。</p>

桓澈之后没有再来找顾云容，但他似乎临时有什么急事，第二日便带着拏云先走了，画舫这边由握雾支应。</p>

一路无风无浪，畅通无阻。</p>

握雾照着桓澈的交代，到了徽州地界，才让顾家一行人下船。随后看着顾家众人换乘上雇佣的栈船才返航。</p>

顾云容总觉握雾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方才还有护送他们到家的意思，又再三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不过既然如今已经快到外祖家了，她也就不必想那么多了。</p>

次日晚，握雾便回到了听枫小筑。他嫌水路太慢，后来直接将画舫丢给手下，自己骑马一路疾驰回来。</p>

桓澈正在书房收拾文书，见握雾忽然归来，又神色匆匆，沉声问他可是出了何事。</p>

“殿下，属下察觉有人跟踪画舫，后来顾家人下船后，那两只在后头跟踪的小苍船也掉头了，不知是冲着咱们来的，还是冲着顾家人来的。属下已命人去搜寻那只小苍船，一有消息即刻报与殿下知道。”</p>

桓澈目光扫向桌上的舆图。</p>

他二皇兄荣王的封地就在这附近。明年年初就是他父皇的六十大寿，届时已就藩的几个皇兄都会赴京，自然也包括荣王。</p>

亲王就藩后不得擅离封地，但荣王每年都会以为父皇搜寻寿礼为由离开封地半个月，倒也每次都能让他寻见令父皇开怀的礼物。不过荣王会把最好的礼物交给太子，由太子去父皇面前卖好。</p>

荣王是太子一系的人，这几乎是皇室公开的秘密。但他总是心存怀疑，荣王虽则母族无势，但心机谋算并不比太子差，其实不需要站队。</p>

除非，荣王是操着另一份心。</p>

桓澈冷笑，能盯上他的就那么几路人，其实也好查。</p>

真正不好办的怕是顾云容那件事。</p>

乡试放榜后，才安顿下来不多时的徐氏等人就收到了顾嘉彦的来信。</p>

信上说他的名次比较靠后，但好歹是中了。只他火候未到，不敢贸然下场考春闱，怕中不了进士反得个同进士。恰有贵人说要引荐他去京师的书院读书，他便修书询问父亲母亲的意思。</p>

这简直是好事成双。</p>

顾同甫夫妻两个喜不自禁，但对于儿子信上说的贵人很是好奇。顾同甫见妻儿这边安顿得差不多了，便返程回了钱塘县。</p>

不久，顾同甫来信说他们婉言拒了那贵人的好意，没让彦哥儿赴京。徐氏拿着信给顾云容姐妹两个看，问她们觉得这引荐顾嘉彦的贵人是谁。</p>

顾云容不语。</p>

管他是谁，反正父兄没答应。而且她已经到了徽州，要开始新的生活了。</p>

桓澈身为皇子，是个精于算计的性子，她还是不能相信桓澈在与她谋面不多的情况下会真心喜欢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更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若非她自觉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她真怀疑这是个什么阴谋。</p>

一晃半月过去。</p>

顾云容的生活简单而又规律，外祖家的人都待她极好，她也几乎已经将桓澈那件事抛到了脑后。</p>

她的外祖徐山也是个读书人出身，只是科举上头没有天分，后来便没有继续考下去。但老来还是保持着读书人的习性，喜欢以文会友，喜欢泡茶馆听人说书。徐山和蔼可亲又风趣幽默，顾云容很喜欢听他说故事。</p>

这日，顾云容听说徐山打茶馆回来，便又跑去问他今日听了什么本子。</p>

徐山面上却并无一丝笑意。他慢慢在桌旁坐下，长叹一声：“我今日听书时，听说了一个消息。”</p>

“衡王殿下，就是年初赴浙江处置你父亲那桩案子的那位王爷，前几日在与倭寇的鏖战中负伤，如今伤势沉重，药石无灵，慌得新任巡抚遍寻名医，可还是无济于事。听说省里几位主事的大员如今愁得了不得，已给圣上递上急奏，请太医来试上一试。眼下外头都在议论此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