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涸辙之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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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包子铺老板方才说已经酉时了，蔺雨潇觉得挺有意思的，那人尽做些善举，口头却不饶人，将人说得卑劣至极。</p>

比如同样做出了善举的人被包子铺老板说成了小人，而那位姑娘，既然已经上了街，大可不必称呼人家一口一个妓女。</p>

不等蔺雨潇问问他对于小人是如何定义的，那包子铺老板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p>

“那小人借口要伞，尾随妓女而去，那妓女半截胸脯流露在外，眉梢轻勾，小人定当觉得是在勾引他，此时都还未归，说不定是那妓女接了那小人这门私活，现下两人不知道在哪面墙脚下做些龌龊事呢 ！”</p>

他说得有理有据，好像事实就是如此般。</p>

但说完，他又不大自然的看了几眼蔺雨潇，好像意识到在一个十九岁的乞儿面前说这些并不合适。</p>

蔺雨潇并不认同他说的话，道：“此前，我与那煎饼摊主、楼中姑娘素昧谋面，我身上也没什么是值得他们图谋的，倘如我饿死或冻死在街上，只需等衙里人将我抬走便是了，完全不妨碍他们分毫，他们能坐视不理的，可他们愿意在我饥寒交迫时递来一张饼，撑起一把伞，在我看来，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所以，我并不认同您所说的。”</p>

此话一出，挨了一记斜眼。</p>

包子铺老板实在是个暴脾气，这会拔高了音量，他嘴一张一合的，蔺雨潇只看见了他的胡子尖尖一颤一颤的，直到那老板突然跺了跺脚，蔺雨潇才将注意力放回了他的言语上。</p>

只听他道：“在你心中，是不是就没有恶人，那小人只给了你一张烧焦了的饼，你就觉得他是好人了？”</p>

蔺雨潇摇头，包子铺老板以为蔺雨潇改了想法，正欲点点头，说句‘算你识相’，哪知，蔺雨潇认真的道：</p>

“他还给了我一碗水与一处避雨屋檐，况且，您也是好人啊，对我颇为照顾……”</p>

“打住！”包子铺老板不想听这些话，实在想粗暴的打开小叫花子头颅，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扶额无奈道：“他若真想对你好，大可重新烧一张煎饼给你，大可直接将伞递给你。”</p>

蔺雨潇仍然不认同：“这过于贪心了，要的多了不可得之物，不过是徒增烦恼，再者，他若将伞给了我，那姑娘又当如何？”</p>

“打住！打住！”包子铺老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看来不能与年轻人较真，年轻人涉世不深，为人处世实在是愚蠢。他道：“我真正想同你说得是，若你受文书所扰，无处可去，可向此街顺行五百余步，去那妓楼中，那地鱼龙混杂，背后所依仗的势力水深得很，官府查不到那去……”</p>

蔺雨潇呆住了，以为自己的女儿身被识破了，不过包子铺老板又说：“到那里去做个杂役，虽说卑贱了些，但你若吃苦耐劳，那儿未尝不能成为你的庇护之所。”</p>

原来如此，蔺雨潇松了口气，朝包子铺老板作了一揖。</p>

包子铺老板正要说些什么，但看见长街深处，有人踉踉跄跄跑来，途中还摔了一跤，下一刻，便传来了幼童的哭嚎声，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p>

“你这小兔崽子，跑出来作什么妖？”包子铺老板快步跑去，刚下了雨，脚下石子地湿滑，他也打了个滑，踉跄一下，稳住身形，跑到了幼童身边蹲下。</p>

远远看去，一大一小，包子铺老板的身形并不宽阔，却能将孩童的身体挡得严严实实，可见那孩童之瘦小了。</p>

虽然跑过去时骂骂咧咧，但在孩童面前，他却轻声细语，或许是顾忌百姓的脸色，不宜大呼小叫，他将幼童抱入怀中，哄着，逐渐，幼童止住了哭声。</p>

酉时，京中即将入夜，方下过雨，街上行人无几，哪怕站得老远，蔺雨潇也能听见那一大一小的对话，她听见幼童声音软糯委屈：“大人，我们饿极了，我们不敢在您家院中乱翻，我便出来找您了，可以施舍我们些吃食吗？”</p>

“走走走，一群白眼狼，我说不能，你们便不吃了？”那声音满是不耐，显然是包子铺老板所说。</p>

幼童说：“请给我姊姊们一些吃食吧，我愿意不吃。”</p>

蔺雨潇看见，那一大一小在渐行渐远，幼童迈着小短腿跟在包子铺老板身后，但又赶不上他的大步流星，时常要走一步，小跑两三步。</p>

包子铺老板光看背影就戾气十足，好像对什么都充斥着怨念，他突然刹住脚步，幼童也赶了上来，却没看路，直直磕在了他背上。</p>

“大人，对不起……”</p>

幼童连忙道歉，包子铺老板却不吃这套，瞪着幼童，那幼童害怕得抱起了头，原来包子铺老板真的扬起了手，蔺雨潇心一紧，真的以为他要打幼童时，却见他提起幼童的后领子用力一拽，就将幼童拽到了自己肩上扛着走。</p>

“照你这么磨磨蹭蹭，你的姊姊们便要饿死了！”</p>

那幼童在他身上一颠一颠的，想必是极不舒服的，老老实实的，没再说话了。</p>

哪怕肩上扛了个小孩，哪怕他身体并不壮实，却是步履匆匆，如此，一大一小，便彻底消失在了蔺雨潇目光中。</p>

蔺雨潇不知道在想什么，仍看着一大一小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她才回过神，收回了目光，不紧不慢的脱下了身上的蓑衣，将其好生挂在了包子铺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