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映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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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临到自己初始晶格的边上，看到初始晶格所临的另一个晶格曾是他走过的。然而这两个晶格并不相同。它们的晶面没有破损。</p>

“我在这里，已经循规蹈矩地走了很久了……是时候，该做一些之前没做过的举动了。”</p>

李明都临着晶格，周遭的晶面上已经见不到他的影子，只能见到那已翻过了一百八十度的碎花般的图案。</p>

身前的晶面，隔离了两个他走过的晶格，碎花的倒影也缓缓地在它的表面流转着。</p>

李明都毫不犹豫，拿出磁轨步枪，朝眼前的晶面发射了子弹。</p>

晶面接住了第一发子弹，它的表面因之破裂，径直如镜面般粉碎成无数缕，但所有的碎片仍然组合在一起，立成一面墙，没有倒下。至于其上碎花倒影，已经不再完整，不，也无比完整……碎花倒影以一种更小的形式，存在于某个巨大晶体的每一个小块之中，在每一个小块之中，缓缓地流淌着。</p>

李明都扣下第二下扳机。第二发子弹在空中拖起了长声。</p>

一霎之间，晶面受到二度的打击，轰然倒塌。碎片散了一地，而两个晶格之间再无阻碍。</p>

碎片里依旧漂浮着碎花倒影。而那些完好的晶面则开始彼此相连，直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旋的通廊。</p>

碎花倒影就在这通廊间完成了一次循环的封闭。</p>

但李明都等待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什么异状，被失望笼罩的思想，像是一个沉重的没法解开来的线团，在他的脑子里乱滚。</p>

“原来这样做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东西……我那种直觉般的想象是不起作用的。”</p>

他的耳朵还在嗡嗡地响。</p>

不论是外边的冰天雪地还是内里的永恒迷宫都让他心生绝望。</p>

可就在这一刻，再一会儿的短暂时间内，被碎花倒影所覆盖的晶面逐渐变黑，仿佛了被子被注满了水一样，成为了凝固的一整块。</p>

于是广阔的透明世界里，出现了一大块明显的黑暗的区域。</p>

而黑暗的表面，亦有更突起的纹理。</p>

再一霎时间，远处与无穷远处，所有李明都的动物的非动物的影子全部消失了。所有的晶面之中都倒映着这同一片黑暗的区域。</p>

仿佛是这黑暗的扭曲的形体取代了原本的李明都，成为了这里的客人，从而倒映在无限的晶面之上缓缓旋转，并且在极远的地方，像生出李明都的无穷影子一样，逐渐生出它的无穷倒影，有的像是一本书，有的则像是漂浮在空中的一整块，有的像是一根柱子，而有的则像是一片晶体，还有的巍峨壮丽犹如高山，更有的则只似一颗孤立的圆球。</p>

接着，在圆球的更远处，李明都所看不到的地方……</p>

重新生出了花纹，花纹之后，是非动物的影子，非动物的影子之后是动物的影子，然后是人影。</p>

犹如在映照一切历史、过往与将来。</p>

但遗憾的是，当时的李明都没有往外边更多地去看，他当时只在关注眼前这已然封闭的黑暗区域。</p>

不知是不是巧合。</p>

最后走了一圈，封闭完成了的它的形状，刚好是一个长方体。</p>

它漂浮在无穷晶体的中央。</p>

它的表面有花纹。</p>

它像极了……</p>

探索客立刻想到了那个一旦穿越，他就终日魂牵梦绕的东西，而不解地大叫道：</p>

“无上明星！”</p>

李明都终于明白自己对无上明星的既视感来源于哪里了。</p>

它来源于光线同一的折射率。星星是有光谱的。观测条件良好的情况，星星的颜色是清晰的。在望远镜里，像是心宿二是明显的暖黄色，而心宿一则是明显的冷蓝色，北极星则是白色。这是恒星自身的光谱。</p>

但行星的光谱来源于它对太阳的反射率，火星是红色的，而金星则是白色的。而无上明星的表面会反射阳光，乍看上去其实不能算是黑色，而是接近于金色的。这种反射率是他的既视感的来源。</p>

眼前的异象，与无上明星最大的不同，在于它的体积很小，而它的边角是尖锐的。</p>

李明都的手刚刚触碰到它的表面，那种熟悉的虚无的感觉再度回到他的身体上。</p>

它像是一扇门，又像是一道没有底部的深渊。</p>

是的……</p>

就是这种感觉。</p>

他喜悦地想道。</p>

就是这种感觉！</p>

会回去的感觉。完成这一次穿越的感觉！</p>

“回去……回去……回去！”</p>

李明都默默呢喃，几近疯狂。</p>

“让我回去！”</p>

他的眼中几乎已经幻视了那藏在明星之中千万扇的门。他已经想到了那被门所夹紧的自己，他也想到了门后自己痛苦地摔倒在历书的旁边，被那些研究实验人员们发现的景象。</p>

甚至他开始在想，他要如何向时晴或者秋阴，去说、说他这一次穿越在冰天雪地的记忆，又如何去请求她们能够给予自己更多的帮助，能够应对可能的冰雪地球或炎热地球……而叫自己能够轻松一点、简单一点……</p>

但……但他的无穷纷想，没有一个应验。</p>

他没能穿越。</p>

他睁开眼睛。</p>

他看到的仍然是无穷的晶格。</p>

这个无上明星、这个新诞生的无上明星……好似没法让他立刻回去。</p>

又或者，这东西……只是一个黑色的长方体罢了。</p>

祈祷了半天，他也只听到了一阵雪或者海水崩塌的声音，然后是拖到极长的、尖锐的、像是玻璃摩擦所发出的巨响。</p>

李明都本能地意识到这是一种排斥。</p>

这存在于不知多少亿年的冰雪地球深处的巨大晶体正在排斥他和黑色的长方体。</p>

随着那玻璃的擦响，紧紧贴着黑色长方体的李明都随着黑色长方体一同，不知是从哪里出去的，好像是穿过了晶面一般，忽然地就撞向了那零下三摄氏度的高饱和的大水。</p>

冷寂的大水，存在于不知多少公里的冰川的压力重新传导到了这个小小的人的身上。</p>

他勉勉强强才能睁开眼睛，却几乎看不到任何的外界。</p>

灯光刚刚射入黑暗的深水中，就立刻随着冰海漩涡的飞驰，化作无数的乱流，无法稳定地照亮任何的东西。外面的世界似乎远远度过了要比李明都在晶体中探索的时长更要多得多的时间。</p>

这多得多的时间，足让这片冰下大海的流动变得更为肆无忌惮，掀起数不尽的浪花，形成数不尽的漩涡。</p>

而他的身体与这完整的黑色长方晶体一起，就被抛进了这正在撕裂的大海之中。而他的命运，就这样重归于冰雪的星球，随着这起伏的大水跳跃、飞起、挣扎、呻吟。</p>

原本李明都将这片海想象成自己的坟墓。</p>

现在他有个新的想象——</p>

这是他的战场、一个要他战死的战场。</p>

头灯好一会儿的照耀，勉强明亮了他的周身，叫这喧嚣沸腾的深海显出一点能见的轮廓。接着，他才看到乱流之下，是仍在运作之中的海底热泉。</p>

这遂古便是生命起源的场所在数不清的黑雾渺茫里，迎来自身作为地壳最脆弱之处又一次的破碎与重生。</p>

而之前他所见到的巨大晶体，如今就裸露在这片海底的群山之间。原本无暇的表面上出现了一个深邃的坑洞。</p>

他与黑色长方体就是从那个坑洞里出来的。</p>

而这晶体正在合拢。</p>

李明都说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恐惧还是期待，他居然隐隐希望发生了点什么像是他遇到无上明星时所发生的超自然事件。</p>

但什么也没有。</p>

晶体只是合拢了自身，重新归于寂静。</p>

里面依旧闪烁着无数的星星点点。</p>

再片刻，浩浩荡荡的水呀，已将无力反抗的凡人与那黑色的长方体一起抛向了接近天空的地方。</p>

李明都闭紧双眼，紧抱黑色长方体的一角，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不敢擅动。</p>

直到了接近冰川的海表，他才感到自己的虚弱，叫那不定型的身躯轻轻地啜饮了一口海水。它</p>

不定型尝到了过量的二氧化碳的味道。</p>

有点像是汽水。</p>

接近汽水的味道，在这冰天雪地里，竟让李明都感到了一点小小的幸福。</p>

他勉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思考现状，于是又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p>

“等等，之前我尝到的还是氧气吧？为什么过饱和的氧气……变成了二氧化碳？”</p>

二氧化碳的浓度之高，已经超过了原先的氧气。如果说他隐隐约约还记得一点的高中化学告诉他氧气可以转化成二氧化碳，那么海水里是什么时候、经历了多少时间，才积累了如此之多的二氧化碳的？</p>

他不清楚，只又隐隐约约意识到，二氧化碳是教育中所说过的温室气体，并且是……最重要的温室气体，它会让地球变暖，或者说，保存温度的能力加强。</p>

李明都往头顶望去，那压在海洋表面那不知多少公里的冰川居然开了许多个裂口。</p>

而这高压低温高饱和的海水，就在这无限的激流之中，顺着裂口触碰到了外界冰冷的空气，像是涌泉一样在向外飞洒，冒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p>

再一会儿，李明都和黑色长方体就一起被上涌的大水落进了这白茫茫的雾气里，与其他发暗发灰的浮冰堆雪一起，在无际的海面上漂浮。灰暗不是混入了泥土，是数不尽的微生物随着水流一起被抛到寒冷的冰川，将原本白色一片的天地变了颜色。</p>

浓厚的烟雾填满了这覆盖全球的冰川位处于北纬三十度附近的裂口，与那些火山喷出的尘埃一起，上升到了这颗冰雪星球稀薄的大气内部，直与大气融为一体，恰似古老神话里、女娲补天时。</p>

这是二十三亿年前的某一天，沉眠已久的冰雪的星星又一次想要苏醒的尝试。</p>

至于那已经熊熊燃烧了三十亿年的年轻的太阳呀，正又一次从东方缓缓地升起，慈爱地注视着这颗注定不凡的雪白星辰。</p>

因为它的身上，有着无数呼吸冰冷的空气而温暖地吐息着的微小生命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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