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的四十四次方年·次隐生宙后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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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快子飞船的消息在星簇间不胫而走，比“时间旅者”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老死不相往来的球体们终日终夜在交谈接耳，长波从天球表面一直飞达最外层的行星，引起了在群星间游曳的暗色单元的注意。</p>

暗色单元们寻波而来，像是游曳的鱼群。李明都亲眼看到它们明明是直走向天球，却越走越偏，最后消失在了天球的另一头，好像消失在黑夜里的流星。</p>

这起事件发生的几个小时后，一个庞大无比的白球和李明都讨论关于快子飞船的事情，李明都这才知道游荡的球体越来越少的真相——它们都去往另一星簇了。</p>

那个球体还问李明都：</p>

“我先前见你和玄黓一道在星河上往返。你知道它在这事情中担任了什么位置吗？”</p>

也是这时候，李明都才晓得黑球在球体们也有称呼。它们在李明都所知晓的中文中为这些称呼各自挑选了最适当的词语。黑球被它们叫做玄黓（yì），意为物终而幽翳。</p>

黑暗的以及最后的物。</p>

“黑球，我不知道……我自己也在找别的球体咧。你知道银球现在在哪里吗？”</p>

但他仍然习惯叫它为黑球。</p>

两个球体都在天球外游荡，白球远望如皎然明月，蓝球就太小了，像是绕着旋转的微尘。</p>

“你不知道，我同样也不知道呀。”</p>

白球一笑而过。</p>

在接下来的聊天中，白色巨球告知了李明都关于快子飞船的事情。它说黑球和其他球体一样都去另一个星簇了。按照预测，快子飞船即将接近那个星簇。天球如此注目，于是所有的球体望风而动。</p>

李明都继续问，它就回答所谓的快子飞船其实可能不是飞船，它是某种未知大小的有质量的实物，但可能确实是以光速在宇宙中飞行的。想要观测它非常困难，因为它的表面存在一层视界。</p>

“……它很重要吗？”</p>

“我不知道。”</p>

李明都感到了错愕。</p>

庞大的白球深沉地凝视着身前小小的蓝球，它说：</p>

“不过天球认为是重要的。”</p>

“为什么？”</p>

“一个理由可能是它可能保留了原始的、真正的宇宙的面貌。”那时候的白球无比靠近蓝球，李明都几乎以为自己在向这个小行星坠落，它在人的耳边轻声细语，“就像天球青睐于你一样，时间的旅行者。过去的幽魂，迄今还掌握着现代宇宙的命运。曾经燃烧的余烬，已做成了现今宇宙的基石。”</p>

光速前进的物体闭合了时间延展的曲线。它是过去的，且必然是过去的。</p>

“原始的、真正的宇宙的面貌……”</p>

这一异物的过去自然属于它发射的时代。</p>

那个时代会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的呢？</p>

不定型仰望着白茧身后的天球，想起了不知多少万年前的明月。</p>

李明都颇有些烦躁地度过了两天或者三天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他又想起了滴血花园。天球从他的一滴血中看到了整个地球生物的谱系。他始终不知道天球和人类、与地球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让他对天球充满了渴望，又认为自己必须要保持拒绝，而慎于接触。</p>

第四天，按不定型的体感时间算是第四天，心灵的世界在外部世界的寂静中重归平静。他能做的动作仍然很少，只是偶尔在接近天球的弦间逡巡，像是在思索神秘莫测的未来。</p>

那时候的紫星云星簇一如往昔，无处不在的暗色单元在广袤的群星间游曳。逸散的尘埃像是被包裹的壳，看上去在向外飘动，却始终不曾离开星簇的边界，在向着天球的地方焕发着艳丽的五彩。离天球最近的是一颗苍黄色巨行星。它的表面正路过暗色单元的阴影。</p>

几个球体从遥远的天际回归，它们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长波。李明都被它们的长波惊醒，遥遥地看向远方。黑森森的太空像是阴霾的森林，天球的光照像是系在林间小屋的灯笼，凭着灯光，球体们都看到了几个黑压压的模糊的影子。</p>

他往天球退了数千米，影子从模糊变得具体。暗色单元像是蛇一样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它们没有被偏离。</p>

李明都屏住呼吸，不声不响地逃向天球。</p>

暗色单元同样始终没有发出任何波，它们维持着一种可怕的寂静，却愈来愈大，远看的时候还像是模糊的星星，很快就变成了光亮背景下的黑明月。在进入约一万公里宽的发光层面后，前头四个暗色单元的体积显露出来。球体们以为自己看到了悬浮的大陆。上面是川流不息的基础暗色单元。</p>

在四块大陆的身后，成千上万的单元像是被拖起的彗尾，在天球的发光层面上穿梭。原本澄净的光空随之破损，生成了一连串明暗不定的、没有意义的图群。在各个空洞缝隙间的微亮被改变了流向，以致于出现了体积的感觉，像是一个个流动的水洼。</p>

警报在这时被彻底拉响了。</p>

撤回天球的指令以近光的速度脉动，传达到每一个茧的耳边，变成每一种能被听懂的、看懂的、感知的、以及理解的语言。</p>

李明都已经接近了站台的门口。黑色的流星在这时划破了光明，其中一颗从李明都的身边擦边而过。他侧目，看到了庞大的不见底的深渊。</p>

既不发光，也不反射光，吸收了所有的亮度，像是在寻找他一样地靠近。但下一瞬间，身侧的深渊变成了远处的黑色单元。它在天球的表面缓缓降落，轻盈得像是飘动的羽毛，与此同时，与之接触的天球表面向下凹陷。空间的曲率带来了透视效应，凹陷的天球表面折射出了天球背后的星空，像是被捅穿了一个洞，洞里闪烁着世界另一边的异彩。</p>

“外壳正岌岌可危。那内壳……”</p>

李明都想起了滴血花园，还有生活在滴血花园中的复制人。</p>

内壳会不会被打穿？</p>

李明都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包括白球在内的一部分球体在同时迅速远离天球，进入了群星。更多的球体与李明都一起坠入了深不见底的站台。</p>

站台的内部浑然见不到外面的兵荒马乱。周围一切光亮如常。内壳外表面与外壳内表面上的种种建筑似的结构没有丝毫变化。</p>

在这段时间里，李明都学会了简单的主动的沟通方式，也学会了简单的对不加密波的窃听。操作比他想象得简单得多，前者的要诀在于控制不定型空腔振动发声的频率，后者的要诀则在于旋转茧（自体旋转）。信号在球体们间折转。</p>

其中一个球体对另一个球体说：</p>

“这里联通了其他的维度，暗色单元的影响到达不了这里。”</p>

“它们在星簇徘徊，但现在只有星簇还能支撑这种结构的存在。”</p>

但警报的声音仍然没有消失。</p>

李明都看向远处朝着天空延展的外壳。原本纯净的白色像是镜子一样折射出了蓝球还有其他球体的模样。蓝球像是在盯着他。</p>

再一会儿，太阳、太阳的影子，是不存在的星星们的影子从球体们的影子背后升起。倒映中的蓝球便像是站在日珥的边缘。影子与影子互相重叠，尽管并不存在于同一方位，甚至不在一个空间，却倒映在同一片晶面上。</p>

整个外壳到处都在出现支离破碎的幻影，新的影子从影子的背后不停飞出，直使天地的边缘变成了一片五彩斑斓，连绵的景象犹如星簇的初生。</p>

有个短波尖叫道：</p>

“重叠的镜面边界——曲率被改变了！”</p>

四面八方的球体们聚过来，熙熙攘攘地拥向站台，它们互相触碰的边缘炸开一根又一根因场的叠甲凹下或尖突的锥刺。周围响彻雷鸣般的震声，外壳像是正往内壳的方向靠近。两者之间的距离显得比原先窄了很多。</p>

也就是这时候，李明都找了很久的银球再度出现了。那颗银色的小小的球，一号，应该就是一号，以长方体的模样出现在站台的边缘，一个转身便从长方体收缩重新变成了球。它从遥远的星簇前来，要在这站台中转，前往其他的星簇。</p>

李明都向银球的方向走去。密密麻麻的球体充满了接近站台的空间。他突围不了，就大喊了一声：</p>

“你还记得我吗？”</p>

短波被传达了。</p>

然后这个男人冲着球体露出微笑了。</p>

“原来你还在。”</p>

银球看到了这个比它更小的蓝球，那时，它正站在大小球体络绎向上的逆流中。</p>

“既然你还在，那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呢？”</p>

不定型因为疲惫而起伏着自己柔软的身躯。</p>

他对银色球体说：</p>

“我对天球充满怀疑，和其他的球体只是萍水相逢，没有什么联系，不过对于你，我想特地说一声，谢谢。”</p>

被黑球称为银色泡沫的茧凝视着眼前的动物，它当然知道这个过去的人为什么要对他表示感谢。</p>

可是那时候的它只是因为发现了奇迹而感到欣喜，想要用奇迹取悦天球罢了。</p>

它说：</p>

“那快走吧，这里受到了暗色单元的波及。站台正在关闭，我们要前往其他的星簇。”</p>

李明都又感到轻松了。他爽快地说道：</p>

“嗯，是该去别的地方了。”</p>

不知道多少遥远的时空被联通在这站台边上的一条道路。</p>

它不是单向的，也不是双向的，甚至不是三向或者四向，它是网状的，上面到处是通向他方的孔洞。</p>

其他的球体们已经走了过去，进入了暗不可见的通道。李明都和银色泡沫紧随其后，在他们的身后复有其他跟随的球体。李明都听到其中一个黄色球体激动的话语。</p>

那个球体的经历原来比他很少，是最近才在大宇宙中被发现的生命体，从而接到星簇的，它是第一次见到站台，也是第一次就遇到了暗色单元的袭击，遇到外壳的关闭，以及遇到了这浩瀚无垠的隧道。</p>

银球站在李明都的前方，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波。在那些更大的球体面前，它们是那么的小，几乎是所有球体中体型最小的了。</p>

像是顺着河流向下，又像是在云间飞翔。蔚蓝的光线从前方射了过来。他往身后看，在那些紧跟在后的球体背后，那道宽阔的代表内壳与外壳中空的河流正在崩塌殆尽，外壳像是消失在内壳中，而内壳像是消失在外壳中。光线越来越窄，而暗色单元们越来越多，直到球体们更加远离，于是一切多与少都同时消失在璀璨的星云之中。</p>

整个星簇也在同时消失，从最边缘的地方起，所有能看到的有形的物质都在向中央回卷。那些奇迹般出现的物质同样会在蜷缩中毁灭。</p>

“星簇为什么毁灭了……是时间恰好吗？”</p>

李明都不解地问道。</p>

银球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