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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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球稍微认真地盯住了李明都：</p>

“你觉得里面是什么东西？”</p>

李明都坦然地说：</p>

“我不知道。”</p>

“我还以为，”它讲，“你是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所以才来到这里的。很抱歉，我们还没有抓住它。一切还在准备，开始尚未到来。”</p>

李明都也直勾勾地盯着它：</p>

“虽然上次见到只是几天前……但对你，对这里来说，应该过去了非常长的时间，天球用了那么长的时间准备吗？”</p>

“这是什么意思？”</p>

李明都顿住了。</p>

黑球的回复属实莫名其妙，但类似的回复他已遇到过几回，现在李明都清楚这应该又是他们对于某些事情的观念并不相同，或者黑球想让他说出一些事情来。</p>

“我的意思是时间上的差距。”</p>

他说：</p>

“相对论的时间膨胀效应。这是我少数铭记于心的天地法则。它描述了一个现象，物体在以近光速旅行时，自己的时间相对于外界的时间会变得更慢，就像时间凝固了一样……这造成了叫做双生子佯谬的现象。我从紫星云星簇到这个……昭阳星簇跨越空间的过程中一定度过了漫长的外界时间。”</p>

“原来如此……”黑球默然倾听，“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情。你停在了‘上午’，而我却到了‘晚上’。”</p>

说完，它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走了。</p>

李明都不依不饶地跟在黑球身后，大声问道：</p>

“你要去哪里？”</p>

黑球停了一下，它说：</p>

“去能回答你的地方，你还不跟上来吗？”</p>

两个球体前后离开站台，从横桥至于外壳的中轴“大梁”。</p>

大梁看上去与其他的区域完全相似，都是平面，也可以说是有人力不能测量的弧度的曲面。但站在大梁上会感觉外在的茧体变得比别的地方重，行动起来稍有迟钝感。也因此，球体们多是行在大梁两侧。</p>

但这次不同，黑球沿着大梁，李明都也就紧跟着他，在他的身后。若以站台为基准点建立一个球体模型，那两者便是到了天球的正北方，纬度六十度的区域。在这里的时候，已经能清楚地望到一根细线。或者本来这根细线就一直存在，只是被内壳遮挡了而已。</p>

外壳的球面是向内蜷曲的，因此不存在地平线一说，若是没有内壳的遮挡，抬头便能望见世界的另一端。但内壳既然在这里，情况就大不相同。内壳形成的天际线使得大部分视野消失了。</p>

在纬度三十度左右，内壳的遮挡变得微乎其微，或者他们确实已经很靠近了，这根细线变得非常明显，它的底端从外壳发出，而顶部则隐藏在了内壳光辉的背后。</p>

从这里看，它像是一截一截的，每一截都由黑色细线区分。</p>

等到更近，所有黑线消失了，它变成了方形的阴影。一截一截的认识也消失了，它变成了一连串像是行道树列阵一样排队的方柱。前面的柱子矮，后面的柱子高。</p>

从他们的角度看，所有的柱子在一条直线上，后面的柱子相比前面的柱子，高出的分界线便是先前所看到的黑色部分，也是柱体的顶面。</p>

“我们一般把这里叫做素覆盆，它对这个星簇的空间层面进行了距离上的区分。这一根代表了距离天球最近的一层。”</p>

黑球站在最矮的一根立柱，轻巧地跃起，落在了那一小块方形的阴影中。因为它只是乒乓球大小的茧，落在这阴影里也显得合适。</p>

“这里是做什么的？”</p>

因某种不协的震动产生了风声，呼呼的风声传进李明都的耳帘。黑球说：</p>

“还不上来吗？它是我们的望远镜。”</p>

李明都应声而跃。同样小的蓝色的球便入了这盆中，随黑球一起向下沉去。这时，他才发现方柱是中空的，但也不完全空，罕见的、在这光滑的世界里李明都感受到的不是被排斥，而是像摩擦一样使得它们在这里的下沉变得迟钝。</p>

在这里，李明都第二次看到了黑墙。</p>

但那时，他还不晓得，只觉得周围黑漆漆一片，无物可见，便问黑球缘何如此。</p>

黑球只说：</p>

“你且慢慢来看。”</p>

话音未落之际，像是穿云破雾，蓝色虚幻般的等离子光焰熊熊地在周围燃烧。天边缀饰着被烧尽的行星留下的火云。</p>

他左右张望，看到自己和黑球都在一根弦上，但不在弦外，而在弦内。</p>

“错了，这是你的错觉。”</p>

黑球说：</p>

“我们仍在外壳的内部，在素覆盆中以很微弱的距离移动，但我们周围能看到的环境，确实与弦发生了一一映射，景象被闭合时空曲线所衍生的透镜效应折射了。从而见到了远距离的波。”</p>

“那之前的黑暗环境是折射尚未发生的过度吗？”</p>

“你转头一看不就知道了。”</p>

李明都闻言转头，于是整座恢弘的黑墙便在那瞬间映入了不定型的眼帘。他随银色泡沫来时曾远远望过一眼，如今近处但觉结构无边宏大，不见尽头。上面没有任何细节与纹理，所有一切可辨析的轮廓全部在相似的漆黑中消失，于是便像是没有底的深谭，也像是——</p>

“一堵……黑墙。”</p>

他喃喃地说道。</p>

“那就是工具了。”</p>

黑球在覆盆中向下，也在弦上向前。</p>

离黑墙近或远都不影响它的暗匿。唯一能够辨识出来的只有偶然会掠过高墙的球体。高墙每逢这时会略微偏斜，透出它身后的明亮。球体们好像正在调整高墙的角度。李明都不确定这是不是球体的功劳，因为昭阳无处不在，像是太阳一样从星簇中向外放射的等离子火在推动一切。</p>

“工具，是为了捕捉快子飞船而建造的吗？”</p>

黑球没回答。没回答便是默认。</p>

两个球体前后相随，在单调火焰的蓝空中飞行。这时，李明都才发现弦要比他想象得更不一样。</p>

除却那些围绕得像是轨道一样的弦，也有开放得像是通往其他地方的弦。</p>

那么是通往什么地方呢？</p>

一个猜想来到了他的脑海中——</p>

其他星簇的天球。</p>

素覆盆的高低与弦离天球的远近似乎不具有直接的联系。两个球体一直抵达了接近昭阳星簇边境的地方。它们都是再度、再度看到了在星簇的边缘像是柱子般向着天空的火。</p>

黑球说火没有超出星簇，星簇不是球体的，星簇的物质所在的就是星簇所在的地方。</p>

“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p>

“你不是想知道快子飞船的真相吗？”黑球转过身体，变成正方体，从正方体的一面上射出指示用的光，“你看吧，‘渊’就在那里。”</p>

李明都寻光望去，只看到了空，没有任何颜色的黑暗虚无，太空最根本的意义。</p>

他不怀疑黑球会骗他，而是怀疑自己是否理解错了什么。</p>

但再怎么观测，也什么都看不见。</p>

黑暗无处不在，笼罩着一切，只有身后的昭阳火焰在熊熊燃烧，是动物们生存的最后边界。再往前，就什么都没有了。</p>

它们好像正站在世界的尽头。</p>

李明都想起了先前听到过的讨论，他迟疑地说道：</p>

“是视界吗？它在向我们飞来，我们却看不到它。”</p>

黑球并不惊讶李明都的认识，它说：</p>

“差不多吧，那是单向的膜，也是世界的地平线。你们也知道这种东西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