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二十二章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一向步步为营，机关算尽的国师说出“放手一搏”这种话，既让众人感到形势的危峻，却也令他们热血沸腾。</p>

匹马单车，在战后余火中，他们仍是赶到了镐京。</p>

公子留深望着满城熟悉又陌生的光景，回忆起儿时被生父驱逐的悲戚，心中百感交集。</p>

国师陪伴文王遗脉公子留深归京，诸侯俯首，万民恭迎。留深既已先回镐京，又有纪侯后续赶来的大军坐镇，祝侯原本欲拥立共王幼子公孙偃，大势之下也只得作罢。他的兵马在镐京对阵陆长卿、岐关对敌犬戎时已消耗太多，此时实已不足以与养精蓄锐的纪国大军抗衡。所幸他抗戎有功，虽不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亦足以位列三公。</p>

时已二月，荒废许久的镐京王宫，石缝间钻出了嫩绿的草芽。一派萧索之中，却又暗蕴勃勃生机。</p>

那日的刺杀销声匿迹，无从查证，新王践祚，有太多更迫在眉睫的事情。</p>

首先一件，便是清点罪魁祸首——逆臣庆侯陆长卿——给天下人一个交代。</p>

旷阔冰冷的大殿之中，百阶丹墀之上，新王留深高坐金椅，俯瞰诸侯。右首起为纪侯萧怀瑾，靖侯丰韫，镇侯靳彧等人，左首起为祝侯明颂，宗侯栾寐生，杜侯百长等人。大殿正中，谋逆庆侯陆长卿手足皆被百斤玄铁镣铐锁住，被廷尉按跪在丹墀之下。</p>

陆长卿跳崖之时本已无意苟活，却没料到自己竟活了下来。</p>

活下来，就不得不面对这帮人的道貌岸然的嘴脸，承受无尽的嘲讽与羞辱。</p>

他不顾旁人鄙夷的目光，竭力抬头，寻觅丹墀上阴沉木椅中端坐的男人。凤岐身着紫色深衣曲裾，白发如雪，凤眸艳丽。那眼神，竟与多年前他向共王朝拜进贡时，他漫不经心瞥下来的一眼如出一辙。</p>

自己为什么还要心跳，明明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让他痛不欲生。</p>

陆长卿想起昨晚剧痛中神志恍惚，竟做了一梦。梦中这人轻柔地抚摸他的脸，为他流泪，声音沙哑地呼唤着他的名字……</p>

果然只是个幻梦，如今他又高高在上，自己沦为阶下之囚，却竟还要对他心存幻想。</p>

那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与他退隐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想来也都是骗人的。</p>

留深道：“陆长卿谋逆，攻占镐京，逼死共王，暗杀公子胥，引得犬戎趁机南下，挑起天下战火，生灵涂炭，罪当如何？”</p>

祝侯明颂记着一箭之仇，率先道：“此等逆贼，当凌迟处死！”</p>

宗侯镇侯素来以祝侯为首，纷纷附和。</p>

纪侯萧怀瑾道：“陆长卿虽犯下谋逆大罪，却在岐关之战中从后截击犬戎，立下大功，可见忠于大周之心未泯。至于攻镐京，逼死共王，出于私怨。功过相抵，臣以为可削其侯爵封号，将他杖责二百，永生囚于牢狱。”</p>

纪侯从一开始就看出，凤岐当初一心劝陆长卿与诸侯共同对抗犬戎，绝非是要借庆国兵力，而是想给陆长卿一个减罪的理由。</p>

昨夜凤岐又从他手中讨回当初为答谢他接纳公子留深赠与的金丹，下入牢中，将对内伤有奇效的金丹亲手喂进昏迷的陆长卿口中。这金丹世上只三枚，凤岐将两枚都给了陆长卿。</p>

是故纪侯遂他心愿，为陆长卿求情。而二百杖虽是重责，有金丹之力亦能抵抗，陆长卿不当殿见血，绝不足以平息众怒。</p>

祝侯眼色示意宗侯，宗侯栾寐生道：“纪侯殿下，恕寐生直言，这惩罚也未免太轻了。陆长卿谋逆之罪，若不重责，不足以戒天下。”</p>

一片附和声又纷纷响起。</p>

纪侯收留过如今的王，又兵马坐镇护他登基，功劳无人可匹，是故虽然遭到众诽，他的意见却仍是力道十足。</p>

留深心中自然恨不得将陆长卿千刀万剐，然而他亦知此人是国师极看重的人，甚至传言国师正是因他而一夜白头。若是将陆长卿凌迟，不仅此后与国师生隙，更恐怕令国师因悲痛而伤病加重。</p>

他的性命，他的王位，俱是受国师恩惠。</p>

他是个满腔热血，恩怨分明的年轻人，绝不忍伤害恩人半分。</p>

顺着纪侯给的台阶，他便道：“陆长卿虽有谋逆之罪，却亦有抗戎之功，罪不至死。就将他削去爵位，当庭杖责二百，押入骊山酆狱，永生不得释放！”</p>

留深言罢，悄悄望向一旁阴沉木椅上的凤岐。</p>

凤岐似是完全没听到众人的争执和最终的判处，漫不经心地望着虚空。他自崖底上来，便常常这般走神。据纪萧说，有时半夜见他在亭廊中游荡，散着白发，甚是吓人。</p>

王金口既开，群臣不敢再相争。廷尉用铁链将陆长卿的手脚拉开，拴在四根柱子上；左右两边开立，举起粗大的廷杖，狠狠朝陆长卿背上打去。</p>

陆长卿咬紧牙关，不发出哀嚎。冷汗从额头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汗水越来越多，他视线朦胧，几乎看不清丹墀上凤岐的面容。</p>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p>

好疼，好疼，脊椎都要被打断，每一处旧伤叠上新伤，终于令他发出一声□□。之后随着每一下杖责，他都从口中无意识地叫出一声。</p>

廷杖场面冷清诡异，不仅未能令肉食者们幸灾乐祸，反倒听得心中发瘆。</p>

既能让铁骨铮铮的庆侯呼痛，必定已是极致的痛楚。</p>

恍惚中陆长卿犹记得凤岐那一日将唇贴在他颈后，温柔道：“如果我想远离这朝野纷争，寻一处无人的山林，过枕石漱流的日子，你愿不愿意和我走？”</p>

他那时回答： “……就算是囚禁也无妨，凤岐，你别莫要食言。”</p>

心底最爱之人，说出这样的邀请，他又怎么可能拒绝。从凤岐说出口的这一瞬，陆长卿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失败。</p>

身体虽然承受着惨绝人寰的痛苦，却仍是比不上心中的剧痛。</p>

他最爱的人，他愿为之牺牲性命的人，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他，和周遭幸灾乐祸的诸侯没什么不同。</p>

他正是为了这个人，身败名裂，落到今日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p>

坠崖之时，他对凤岐说过不后悔。而今日，而此刻，他扪心自问，自己仍是不后悔么？</p>

杖责进行到九十七下之时，殿外一阵骚动，须臾廷尉押着一个白净无须的年轻男子，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按在大殿地板上。</p>

纪侯拍案道：“纪萧，你擅闯朝晖殿，好大的胆子！”</p>

纪萧挣扎道：“萧怀瑾！你要看他们打死陆长卿么！”</p>

寻常人受了二百杖，绝留不住性命，何况已经身负重伤的陆长卿。然而纪萧却不知凤岐前一晚给陆长卿服用金丹之事。</p>

自陆长卿舍身救了坠崖的凤岐，她便心底对陆长卿存着好感。她虽长于公侯之家，却仍是女儿心思，看不进争权夺势，只从心底喜欢陆长卿这份痴情。</p>

“凤岐大人，您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她扬起头，对着百阶丹墀之上高声大喊，“陆长卿曾舍命救过您，您就如此绝情吗！”</p>

谢砚对着满身是血的陆长卿哭喊：“长卿哥哥……你醒醒啊……你不要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