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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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后, 戴无离开了徐北尽的书店，站在大楼的外侧。按照噩梦的发展，他这个时候就是应该等在这里, 等待着那名被处决的求生者坠落。</p>

但是他的心思还是沉浸在徐北尽刚刚说的话上。</p>

戴无的耳畔仿佛仍旧回荡着他的话。</p>

他听见那名书店老板的声音, 语气的确沉稳平静，但是似乎又蕴藏着大海一般，深邃的、令人恍惚的缥缈不定。</p>

“你们究竟收获了多少关于末日的噩梦？我想, 应该不会特别的多，否则的话, 你就不会纠结关于真相的事情, 而仅仅只是沉浸在这个第二人生里了。</p>

“……也或许是我过多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其他人的头上。我想, 确实有很多人想知道真相吧。</p>

“总之……我知道一个噩梦，并且我打算让一些想要知道真相的任务者, 去到那个噩梦中。你们应该有办法，让一些任务者认为自己是‘无意中’得知这个噩梦的吧？</p>

“你已经是配角级别了, 那么你应该对这种幕后推动噩梦发展的手段, 非常熟悉才对。</p>

“……可能很多人都想知道，我究竟知道一些什么。但是……那并非是一件好事。”</p>

戴无听见这个男人露出难以用确切的词汇描述的复杂表情，随后用一种格外肃穆, 又或者绝望的口吻说：“有时候记忆也会成为一种诅咒。”</p>

戴无想, 什么记忆？他知道什么？</p>

是关于他们如何进入窄楼的记忆吗？</p>

戴无只能想到这个。因为提及记忆，就会想到那段记忆。任务者和扮演者都不知道, 他们不记得, 又或者是“被迫”遗忘那段记忆。他们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入窄楼的。</p>

但是徐北尽却记得？</p>

虽然戴无并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但是他却突然心有戚戚。毕竟, 如果其他所有人都忘记了，而徐北尽却记得，并且独自守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p>

那么他还真的可以理解徐北尽身上那种阴郁、深沉的气场。</p>

那甚至是一种岁月酿造出来的痛苦。</p>

于是，戴无很快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想象徐北尽这么多年来的黑暗岁月。那听起来实在是太惨了。</p>

而且，强迫他说出这个秘密，听起来也是足够残忍的事情。</p>

……但那的确涉及到了其他任务者、扮演者的自由。</p>

这是一件进退两难的事情，戴无一时间颇为踌躇，又觉得自己似乎过于莽撞地和徐北尽摊牌了。</p>

但是现在窄楼中混乱的氛围，也确实令他感到，似乎时机已经到了。他希望可以趁势而起、顺流而下，了解到真相，并且，逃离窄楼。</p>

所以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后就想到了徐北尽的要求。</p>

如果想要得知真相的话，那么就让一些任务者进入徐北尽所说的那个噩梦。</p>

那究竟是什么噩梦？</p>

戴无有一些好奇，但是徐北尽并没有明说。他只说等这个噩梦结束之后，让戴无去他的书店，再详谈。</p>

这样一来，戴无也只能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了。</p>

不过，除了那个噩梦本身，徐北尽做这件事情的目的也让他有些困惑。他看出来徐北尽身上那种压抑的情绪，但是他不明白那究竟是从哪里来的。</p>

如果徐北尽真的独自一人守着真相，度过了那么多年，那么戴无似乎也能稍微理解一些他的心态了。但是那也不足以彻底解释这件事情。</p>

说白了，徐北尽为什么如此执着地独自承担着真相？</p>

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是不想逃离窄楼，并不是想要阻止其他人得知真相。那更像是一种深切的恐惧与疲惫。</p>

那终究还是归结于……徐北尽的噩梦究竟是什么？</p>

他说他的噩梦并不是终极噩梦，而这意思究竟是，终极噩梦别有归宿，还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终极噩梦？</p>

想着想着，戴无就苦着脸，揉了揉头发。他想，如果他就像之前和徐北尽说的那样，只是因为想要过好第二人生，所以才提了一个“打倒NE”的目标就好了。</p>

最开始的确是那样，但是后来，情况慢慢就变了。</p>

说到底，又有谁愿意真的一直沉浸在虚假的真实之中呢？</p>

他们就像是被禁锢在这个巨大监狱中的囚徒。然而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才会被囚禁在这里。</p>

如果他们是无辜的呢？如果他们本不应该被关在这里呢？</p>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知道幕后的真相？为什么不能试图逃离这个该死的囚笼？</p>

对于戴无来说，徐北尽这样的隐瞒与隐忍，或许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慈悲与怜悯。他独自一人背负着这个秘密，而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折磨自己也折磨其他人。</p>

但或许……或许他也的确无法说出来呢？</p>

在那些阴谋论中，NE总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监视者的形象。或许徐北尽就是它监视目标的重中之重。</p>

戴无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见一个黑影从空中坠落。因为逆着光，所以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p>

他要给这家伙收尸。</p>

这就是戴无在这个噩梦中需要做的事情。那名噩梦的主人，沉浸在虚幻的梦中美梦的主人的尸体，他要将这具尸体回收。</p>

随后，那名噩梦的主人就会再一次使用这具身体，或者之前已经死过的那些身体，再度开启这个梦中梦。</p>

他可能会因为坠落的窒息感而清醒，但是不久之后就又会再度沉溺于这个美梦之中。而戴无就是他梦中的躯体的保管人。</p>

其实，如果任务者们稍微细心地探索一下游乐场和废墟其他地方的话，他们就会发现，与这具尸体有着相同或相似面貌的求生者，到处都是。</p>

但是除却那名走进雾气的男人，任务者们完全没有关注其他的、那些普通的求生者们。</p>

戴无也不禁因为他们的愚蠢和迟钝而叹了一口气。</p>

说好的要去寻找死者的身份的呢？</p>

不过，他又的确迫切地希望，这群任务者们能给力一点，让这个噩梦快一些结束。</p>

戴无想赶紧从徐北尽的口中得知那些真相。</p>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这些人类已经在这座窄楼里呆了这么多年了。有些人甚至已经习惯了窄楼中贫瘠无趣的生活。</p>

但是……或许是因为最近窄楼中的气氛实在是过于活跃，所以戴无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些妄想。</p>

说不定，他们就能将自己已经失去的“第一人生”，重新夺回来呢？</p>

*</p>

被戴无寄予厚望的任务者们，这个时候因为饥饿，就先去了藏宝库寻找食物。填饱肚子之后，他们来到了大楼前，并且目睹了戴无收尸的场景。</p>

这似乎就解释了，为什么上一轮噩梦中，尸体最终消失的原因。</p>

戴无向他们投去警惕的目光，随后快速地离开了这片区域。</p>

而任务者们也没有再去找戴无，他们再一次来到书店，得到了那本书，并且又从徐北尽的口中得知了与这本书有关的一些事情，随后废墟周围的雾气再一次地消散了。</p>

他们还是决定，先去那名走入雾气的男人的家中看看。</p>

几分钟之后，他们来到了废墟的西南角落，又继续往外走。他们再一次来到那扇完整的卷帘门的外面。</p>

意外的是，那个男人也在。</p>

算算时间，他这个时候应该就是处于第一次寻找食物与第二次寻找食物之间，恐怕不久之后，他就要再一次离开这里，去到藏宝库交换食物了。</p>

但是任务者们把他堵了个正着。</p>

这个时候他正躺在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由几块砖墙堆砌起来的“家”中，露出了一种恍惚、茫然的表情。他似乎正在经历遗忘的过程，又因为饥饿而时常露出痛苦的表情。</p>

任务者们试图与他搭话，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p>

最后，他们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扇卷帘门上。牧嘉实动作有些简单粗暴地拉开了那扇卷帘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受到的阻力并不大。</p>

如同小山一样堆积起来的面包，就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啦地从卷帘门后的仓库中涌了出来。那数量几乎瞬间就淹没了牧嘉实的小腿，并且还在不断地攀高。</p>

……搞什么？！</p>

这是整片废墟的面包都集中在这里了吗？</p>

他坐拥金山而不自知，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曾经抢了一个人的食物，而那个人为了报复他，将他写进了一本小说。</p>

牧嘉实感到些许的胆寒，但是他也并非真的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遭遇。这只是一个梦中梦，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噩梦。</p>

不管同情哪一方，听起来都是十分可笑的事情。</p>

所以这个时候，倒不如说牧嘉实是触景生情，是在同情他们自己，同情他们这些困在窄楼中无处逃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宿命，去往更高的楼层，然后被更深的绝望束缚的……</p>

人类。</p>

而更加凄惨的是，人类甚至无法遗忘自己悲惨的命运。</p>

这个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男人，这个时候，他的失忆反而都成了一种幸运；而记忆，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成了诅咒。</p>

牧嘉实沉默了片刻之后，就尝试让自己的双腿离开面包海里。</p>

那个男人对旁边发生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他如同幽魂一般站起来，再一次游荡出去，去寻找他的食物。</p>

这个时候，恐怕只有收藏家还笑得出来，他笑眯眯地说：“哎呀……真是有趣啊。”</p>

巫见却迷茫地捡起了地上的面包，他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面包……”他茫然地四处看看，“这是这个噩梦的起始点吗？”</p>

牧嘉实的脸色骤然一变。</p>

……该死！这名任务者彻底遗忘了关于这个噩梦的记忆，噩梦又要重启了！</p>

为什么会这么快！</p>

在感到惊讶的同时，牧嘉实也同样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飞快地流失，种种关于这个噩梦的记忆、场景都在飞快地变成灰白色。</p>

正如光头所说，当噩梦来到第三轮，所有的任务者都会开始遗失自己的记忆——他没想到，是所有任务者都强制性地完全遗忘！</p>

……说不定光头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p>

那些记忆就仿佛是从他的手掌间流下来的沙子；而他越是用力去握，沙子就流得越快。</p>

但是……</p>

在那一瞬间，他恍惚意识到，如果他不做点什么的话，那么当噩梦真的重启，或许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p>

或许，其余的任务者也经历着同样的过程。牧嘉实可以看到他们脸上惊恐到逐渐茫然的表情。或许，当噩梦真的重启，他们在第四轮噩梦的时候，就会以为自己是处于第一轮噩梦之中了。</p>

牧嘉实在那两三秒的时间里，陷入了一种绝望的困境，随后，他努力挣扎，就好像废物最后的自尊心一样，不停地在心里重复着：梦中梦中梦中梦中梦……</p>

黑暗降临，随后又如同被撕扯掉的幕布。</p>

牧嘉实骤然睁开眼睛，在迷茫中，他想，什么梦中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