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噩梦（4.24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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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全是。”丁亿说, “更主要是，我意识到了一些事情。”</p>

牧嘉实有些困惑地看着她。</p>

丁亿说：“你担心我像你一样遭遇了失败？”</p>

牧嘉实嘴角一抽，叹了一口气：“是啊……我确实是一个失败者……”</p>

“我了解到了一些, 关于你在更高层的那一场失败的前因后果。”</p>

丁亿说。</p>

牧嘉实的脸色微微一变。</p>

丁亿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和你一直以来声称的，噩梦的失败，有些许的区别。你在更高层最后一次进入的那个噩梦，打出了真结局。”</p>

牧嘉实沉默片刻, 随后点了点头。</p>

“而它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噩梦。”</p>

牧嘉实眉头微皱, 看着丁亿, 片刻之后，他说：“所以你也知道关于这个噩梦的一些事情？”他停顿了一下，“不, 不对。明明是我在问你, 怎么又成了你在问我？”</p>

“因为我不想谈论我所遇到的困境。”丁亿叹了一口气, 只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十分讨厌, “你明白了吗？”</p>

牧嘉实想了想, 说：“我明白了。”他又问, “所以是什么？”</p>

丁亿把自己青色的头发拽下来一根。</p>

她说：“如果你跟我说，你所遇到的失败是什么, 我就跟你说，我所面临的困境是什么。”</p>

牧嘉实思索了片刻。</p>

他其实也不知道, 为什么偏偏想要去探明丁亿回到窄楼底层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去往更高层的那个噩梦，他们是一起打出真结局的；也或许，他的确对更高层的现状有着些许的好奇。</p>

更关键的是, 丁亿在这个关头回到窄楼底层，使牧嘉实本能地升起了一种警惕和微妙的戒备。</p>

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个时刻？</p>

她回到窄楼底层，与这个噩梦同样在此刻出现在窄楼底层, 有关系吗？</p>

更何况刚刚丁亿自己也提到了这个噩梦，她已经知道，这个噩梦就是牧嘉实曾经遭遇失败的那个噩梦。因此，他就更加觉得不对劲起来。</p>

或许只是一种，特殊的直觉？</p>

牧嘉实眯了眯眼睛，随后说：“好吧，我同意。”</p>

丁亿有些诧异地看着他。</p>

她当然知道，牧嘉实对于那场失败，虽然总是挂在嘴边，但实际上是讳莫如深的。他从未真正说清楚，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才让他如此心灰意冷地回到窄楼底层。</p>

丁亿曾经好奇过，不过她也并不想招惹牧嘉实，所以就选择将自己的好奇心束之高阁。</p>

不过，没想到他居然会愿意说出来？</p>

丁亿看着他，心想，这意味着，牧嘉实或许已经慢慢从那场失败中走了出来。他正在重振旗鼓，重拾属于过去的那份骄傲与自信。</p>

……而她呢？</p>

她能从自己的困境中走出来吗？</p>

当她得知……蒋双姊被困在电梯里的时刻？</p>

她回到窄楼底层的原因非常简单。</p>

她与她曾经的两名下属会面了，而对方在言语之间，提及了那对曾经混迹在堕落者之中的姐妹，并且说，其中的那个姐姐，沉沦在了某个噩梦之中。</p>

她愕然地想，所以，蒋双姊……困在了噩梦之中？</p>

那蒋双妹呢？</p>

丁亿心神不宁。</p>

重新进入噩梦，从窄楼底层一步步朝着更高层前进的丁亿，回忆起了曾经与蒋双姊、蒋双妹两人共同奋斗的过去。是她先一步离开了她们，是她抛弃了她们。</p>

……或许那也称不上抛弃。</p>

但是丁亿仍旧放不下最初的那段友谊。</p>

或许其他的任务者都不会如她这般优柔寡断，但是，多年来窄楼底层和平的商人生涯，似乎消磨了她的意志。在去往更高层之后，其实丁亿也未能打出多少真结局。</p>

她意识到，在多年之前，她停了下来；而即便她现在想要重新开始，那也是一次艰难的挣扎。</p>

所以她回到了窄楼底层。</p>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去往最高层的道路布满了荆棘，而仅凭她一人，或许已经无法做到了。</p>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常常会想起曾经结伴同行的经历。那些记忆催促着她、恐吓着她，让她不得不回到窄楼底层。</p>

后悔吗？</p>

多年前她主动抛弃了同伴，而现在她真正失去了同伴。</p>

可那同样也是她自己的选择。</p>

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无论后果如何，那总归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或许让她再一次回到那个时刻，她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p>

她有了那样一张道具卡，为什么还要在噩梦中拼命？为什么不能去享受和平的、安宁的生活？</p>

噩梦是可怕的，而窄楼是阴郁的，却起码是平静的。</p>

很多人奇怪丁亿为什么能如此坚决地抛弃自己亲手建立的事业，选择去往更高的楼层。而丁亿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都已经这么下定决心了，还是会在听闻蒋双姊的事情的时候，选择回到窄楼底层。</p>

这是她抛弃一切的地点，也是她想要重新拥有一切的地方。</p>

但似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p>

那张道具卡……丁亿想，既是一份幸运，也是一份不幸。命运的馈赠从来都明码标价。</p>

她回到窄楼底层，并且遇到了蒋双妹。两个女人坐下来却相对无言。</p>

她们也同样无法重拾过去的友谊了，所以也仅仅只是……只是这样而已。只是这样面对面地沉默，中间横亘着她们多年未曾见面、未曾交谈、未曾共同在噩梦中挣扎的时光。</p>

横亘着蒋双姊。</p>

随后丁亿才听闻了关于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噩梦的一些消息。</p>

她决定进入这个噩梦，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牧嘉实过去的好奇。她同样想知道，当初因为失败而回到窄楼底层的牧嘉实，现在怎么样了？</p>

而她，是否也会沦落到他那个地步，又或者，如他一般振作起来？</p>

公交车的发动机轰鸣作响，带着他们去往南面尽头的停车场。</p>

在下车之后，牧嘉实却没急着去博物馆，他站在那儿，看着丁亿，说：“这个停车场不会让你想起什么吗？”</p>

丁亿愣了一下。</p>

“停车场……”她喃喃念着，“你是说……那个……噩梦？那个噩梦？！那个小男孩的噩梦？！”</p>

她从未和牧嘉实共同经历过任何一场噩梦，除了眼下这个噩梦，以及……那个小男孩的噩梦。</p>

小男孩的噩梦里也有一片停车场。</p>

牧嘉实沉沉地说：“这片停车场，看起来是道路南面的尽头，再往外就是荒无人烟的区域。但是如果继续往南面开，车辆就会上高速，最后抵达服务区。”</p>

丁亿怔住了。</p>

牧嘉实说：“但是这个噩梦里，没有那个小男孩，也没有他疯狂的父亲，就只是场景而已，甚至和那个噩梦并不完全一致，道路的长度也不一样。</p>

“在离开那个噩梦之后，我一直在思考、在回忆，我在我的失败之中痛苦难眠。</p>

“然后我就想到了这片区域，想到了我的同伴随意交给我的这条信息……道路的尽头是停车场，但是可以上高速，然后抵达服务区。”</p>

丁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p>

“我从来没有重视过这条信息，那只是一条被人随意记录的信息。你知道的，掘金者在进入噩梦之前，会有人帮他提前准备好与噩梦有关的信息。</p>

“所以，即便是我在更高层解决这个噩梦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这条信息的价值。</p>

“因为在这个噩梦中，从来就不需要用到停车场、高速公路、服务区这些场景，这些场景里面也根本没有提供信息的人。</p>

“……就只是，场景。”</p>

丁亿说：“而这些场景却暗示着其他的噩梦。”</p>

牧嘉实苦笑了一声：“你知道，这个噩梦里蕴藏着多少的场景，多少的噩梦吗？”</p>

丁亿摇了摇头。</p>

“你看停车场的对面。”牧嘉实说，“那栋摇摇欲坠的大楼。”</p>

丁亿看了过去。</p>

片刻之后，她说：“没有什么问题。一栋普通的办公大楼，仅此而已。”</p>

“仅此而已……”牧嘉实喃喃说，“一个多小时之后，天火降世。这座城市将燃烧起来，那栋大楼的玻璃会被全部震碎。9楼以下的游戏公司会开启一场真人的游戏……”</p>

听着，丁亿觉得不太对劲：“那也是一个噩梦？你去过？”</p>

“我没有去过。”牧嘉实苦涩地笑了起来，“但是绯和巫见去过，他们也在这个噩梦中，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到这片区域，所以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p>

“但是他们去了东面……东面……你不会想知道他们会在东面发现什么的。”</p>

丁亿困惑地看着牧嘉实。</p>

牧嘉实说：“我听说过，你曾经的同伴的遭遇。那群堕落者将那个消息散布在窄楼底层……他们对她留下的遗产十分眼热。”</p>

丁亿的脸色一变：“她在那儿？！”</p>

“那只是场景。”牧嘉实说，“只是空壳而已。”</p>

“只是空壳……”丁亿缓缓说，随后，她苦笑了一下。</p>

两人沉默地站立了片刻。</p>

终于，丁亿说：“这就是你在这个噩梦中发现的事情吗？这件事情可以击溃你吗？”她说，“一个，包含着其他噩梦的，噩梦？”</p>

这个消息的确也让丁亿吃了一惊，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p>

这个噩梦包含着其他噩梦的场景，那又如何？或许这个噩梦真就是所谓的“终极噩梦”呢？那就必然会有着相应的特殊性，对吧？</p>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一场末日。这个巨大的末日的场景之中，包含着其他窄楼居民不幸的遭遇，难道不是……</p>

等等？！</p>

丁亿突然愣了一下。</p>

这个末日的场景，包含着其他窄楼居民在末日中的遭遇？</p>

一个巨大的……末日的，场景。</p>

丁亿的脸色慢慢地白了起来。</p>

牧嘉实说：“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关键的问题是，末日。”</p>

丁亿神思不属地听着。</p>

牧嘉实凝视着那栋仿佛摇摇欲坠的高楼，而他的心情也如同那栋高楼一般摇摇欲坠，直落深渊。</p>

他说：“你看，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窄楼居民是疯狂的、不幸的、阴沉的。他们各有各的惨痛经历，因此才会有他们恐惧的东西，才会有他们的噩梦，才能让我们这些任务者慢慢地闯关。</p>

“而问题在于，他们的过去，是否相连呢？很多任务者认为，是的，或者不是，但是他们都拿不出证据。</p>

“而很多任务者相信末日，所以他们觉得，是的，应该是。这些窄楼居民应该是那场末日的幸存者。可是，末日究竟是什么样子的？</p>

“什么样的末日才能造成那些疯狂的过去？这是曾经所有人无法解释的一个问题，即便是那群末日论者，也会在这个问题面前哑口无言。</p>

“而这个噩梦，提供了答案。</p>

“首先，这些噩梦是相连的。它们可以共处于一个噩梦之中，这就是最大的证据。</p>

“其次，末日分为两个阶段。</p>

“第一阶段，持续一年、甚至更久的，疯狂的蔓延。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窄楼居民的噩梦中，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疯子、凶杀案与相互仇视。</p>

“第二阶段，天火降世。这解释了，为什么许许多多的噩梦之中，会出现废墟、燃烧的城市、求生者等等的意象，因为文明在这一场灾难之后，确实完完全全地被毁灭了。</p>

“然后……就是那个最关键的问题。</p>

“我们呢？</p>

“我们是谁？一个游戏的玩家，窄楼中的外来者。外来者……哈，多么明显的称呼，好像故意把我们与窄楼居民的遭遇隔开一样。</p>

“我们不属于窄楼、我们是窄楼的外来者、那些窄楼居民都仇视我们、我们不过是这个游戏的过客……所有的一切，都在向我们说明着这一点。我们与那些窄楼居民是两码事。</p>

“那群人是疯子，而我们不是；那群人是末日的幸存者，而我们不是；那群人在窄楼中苟延残喘，而我们还有逃出生天的希望。</p>

“……真的是这样吗？”</p>

丁亿沉默地听着，而牧嘉实突然转过身，看着她，轻声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听闻过，有任何人，确凿无疑地离开过窄楼吗？有人逃出去过吗？”</p>

丁亿缓慢却确定地摇了摇头。</p>

没有。谁也没有听说过。</p>

的确，不久之前有“有人成功离开了窄楼”这样的消息传出。可是，那更像是绝望中的任务者们的自我安慰，更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故意推动着事情的发展。</p>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他们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人，确定地说，他知道有人逃出去了。他见过。</p>

没有人见过。</p>

所以，他们这群任务者，同样是窄楼中的疯子、同样是末日的幸存者，同样，在窄楼中苟延残喘。</p>

丁亿惨笑了一声，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p>

牧嘉实看着这一片区域。这一座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城市。</p>

这一颗星球。</p>

“这是他们的末日。”丁亿说，“这也是我们的末日。”</p>

镜子会映照出人的本来面目。窄楼居民就是他们的镜子。</p>

当他们来到窄楼，他们，就是窄楼居民。</p>

*</p>

绯与巫见沿着去往东面的道路一路前进。</p>

沿路上，他们也遇到了一些疯子和奇怪的人，还有一些古怪的店铺。不过，虽然巫见此前一直待在图书馆，不明白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有绯在，他们就果断避开了那些区域，没有浪费时间。</p>

终于，他们在道路尽头，一片被封锁的区域前停了下来。</p>

巫见探头探脑地问：“这里是怎么了？”他往那片封锁区里仔细看了看，“一片商业区和一栋公寓楼……为什么要封锁起来？有什么特别吗？”</p>

绯说：“我怎么知道？”</p>

巫见讪讪一笑。</p>

绯又说：“或许……我们可以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答案。不过……”她看着这片封锁区，语气逐渐变得低沉，“如果在噩梦中，这片区域居然是需要被封锁的，那么，里面究竟曾发生过什么？”</p>

巫见心想，我怎么知道？</p>

不过绯在他的面前积威甚重，所以他也不敢坦白地把这句话说出口。</p>

他左顾右盼着，突然眼前一亮：“那边好像有个人守着。”</p>

他们走了过去，发现那其实是那栋公寓楼外侧的保安亭。</p>

不过，公寓楼的封锁区恰巧就在保安亭的一侧，而这座保安亭，曾经是用以看护那栋公寓楼的，现在却成为了戒备这栋公寓楼的前哨岗。</p>

事情的进展果真令人有些想要发笑。</p>

绯与巫见朝那边走了过去。</p>

坐在保安亭里的那个人，是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大概六七十岁，不过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在看到绯与巫见走过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投来了目光。</p>

他大声地制止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这里是封锁区！闲人不得入内！”</p>

不过，在绯和巫见没有明显想要越界行为之前，他也没有主动表现出驱赶的意思。</p>

绯与巫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不管封锁区内发生了什么，似乎都还是可以控制的，不然的话，眼前这名老者必定会紧张地将他们赶走。</p>

……但是，在现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个老者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信的样子。</p>

绯主动询问这位老者：“老人家，我们不走进去，就是有点好奇……”</p>

“好奇？”老者皱着眉，严厉地斥责说，“别对这种地方好奇！”</p>

巫见心想，这个老者似乎还挺清醒理智的。不过……想到之前丁亿说的，博物馆里的那名老馆长，巫见还是觉得，应该再观察一下才对。</p>

他仔细凝视着老者的面部表情。</p>

他发现，在提及那片封锁区的时候，老者流露出了明显的戒备和不安，就好像封锁区里有什么东西是令他恐惧和避而远之的。</p>

不过，他还是在这里看守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