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一座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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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溪是一名推理小说爱好者。</p>

她从很小的时候, 就意识到自己心胸狭隘、性情偏激。她并不会因为这种性格而感到恐惧，但是，基于某种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隐藏起自己的这一面。</p>

不过, 她却开始沉迷推理侦探类的小说与影视作品。</p>

别人是代入侦探, 而她, 却是代入凶手。</p>

她居高临下地点评着推理小说, 点评着那些凶手的手法。她沾沾自喜地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已经足够了, 她已经学会了无数种的杀人手法。</p>

但是, 她同样也清醒地知道，那都只是小说，仅此而已。她不可能在现实中实践那些手段。小说是虚构了某些特定的条件、场景, 才能让那些神奇的手法成真。</p>

而现实？偶然、运气都不足以让这些手法成功，那是很难符合常理的虚构产物。</p>

宁溪就这样度过了许多年。</p>

她的所有生活几乎都围绕着那些血腥的杀戮案件, 后来小说不足以满足她的需求，她就去了解现实中的一些大案要案。</p>

而现实中的了解完了，她又去参与跑团、狼人杀等等，就好像真的参与进了一场真实的案件之中, 而她就可以决定那些人的生死存亡。</p>

每一次参与那样的活动, 她就会显得格外兴奋。</p>

但是真实与虚幻的不断你来我往, 使她感到了一种更加深切的渴望。她希望这一切不是假的, 不再只是一场游戏。</p>

那恰恰是疯狂在人类社会蔓延的时刻。</p>

在某一刻, 那种疯狂的杀戮欲似乎已经彻底浸透了她的灵魂与血脉, 不再是虚构故事、尘封历史中的死亡, 而是……现实中的。</p>

她迫切地想要成为……是的，她想要成为推理小说的主角，“我”即凶手。她想要玩这个把戏。</p>

宁溪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但是她又觉得，这样的疯狂完美地符合了她的性格。她喜欢变成这样。</p>

于是她就真的开始了准备。</p>

一开始十分的不顺利。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再者说，她也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大，很难杀死一个人，除非……对方配合。</p>

在这个过程中，她表现得一切正常。她正常地谈恋爱，正常地与男友准备结婚，正常地打算出门旅游。</p>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得知张权豪有一个对他纠缠不休的前女友。</p>

一种深切的杀意弥漫在她的心间。那种尖锐的愤怒，还有对杀戮的渴求，让她和张权豪大吵了一架。她疯狂地诉说着自己对杀戮的渴望，疯狂到，连张权豪都怔住了。</p>

然后宁溪听见张权豪梦呓一般的声音。</p>

“你不如……来杀我吧。”</p>

宁溪像是做梦一样地看着他。</p>

然后张权豪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显得格外肯定。</p>

宁溪惊呆了。</p>

她当然因为张权豪和前任藕断丝连的事情感到了愤怒，但是她其实没有真的想要杀死张权豪的意思。这是她未来的丈夫，与她的那些“小爱好”无关。</p>

但是张权豪的提议却令宁溪深深地心动了。</p>

她注视着这个她深爱的男人，而这一次，多了更多的破坏欲和仇恨。</p>

然后她轻轻说：“好啊，我会杀了你。”</p>

张权豪反而露出了格外欣喜的表情，仿佛为了宁溪而死，是一种绝对的荣幸。</p>

而宁溪也疯了。疯了的宁溪找到了自己的仇人，一个一个“说服”他们为了她而去送死。然后，他们一起来到这栋与世隔绝的雪山别墅。</p>

在这里，宁溪将达成夙愿。她将成为她自己构思中的，推理小说的女主角。她将成为世界上最无辜也最凶恶的杀手。</p>

所有被她杀死的人，都是自杀的。</p>

……宁溪笑着就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和盘托出，她的语气中还充满了洋洋得意的傲慢。可是，她又的确因为张权豪的死，而哭得眼睛红肿，仿佛难过到无以复加。</p>

直到现在，她还在掉眼泪。</p>

她就这么边哭边笑，像是一个真正的疯子。</p>

不，宁溪的确是一个……疯子。</p>

任务者们听着她的话，只觉得这个世界就要完蛋了……是的，也的确完蛋了。</p>

在宁溪说话的时候，旅行团其他的人都沉默着。他们似乎默认了宁溪的话，似乎也默认了自己的死亡。他们对于死亡毫无畏怯，而原因居然是因为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的妄想。</p>

他们也将成为一本推理小说里面的人物，只不过是死者。</p>

贺淑君呼出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厌恶：“我可不认为，居然还有人类愿意为了其他人愚蠢的梦想，而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她嘲讽着说，“这就是友善的人类？”</p>

沈云聚苦笑了一下，说：“单纯听你这句话，我居然觉得，人类如果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反而好了……但现实却不是这样。”</p>

贺淑君忍不住一笑。</p>

叶澜说：“既然已经明白了一切，那么，我们应该可以离开了吧？”她催促说，“时间要紧。”</p>

任务者们都点头，连林檎都认真地点了点头。</p>

他还要去找他的北尽呢。</p>

于是，几名任务者不约而同地走向别墅大门，但是当他们跨越出去的时候，灰雾与雾中门却并没有出现。</p>

沈云聚下意识说：“我们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搞明白吗？”</p>

叶澜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噩梦主人是谁？”</p>

“应该不是宁溪？”贺淑君想了想，说，“宁溪应该是噩梦主人恐惧的对象。”</p>

“……张权豪？”</p>

“但是他已经疯了吧？”沈云聚猜测，“如果不是疯了，那么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主动让宁溪杀了自己，并且，最后还愿意自杀。”</p>

叶澜说：“所以，得是没疯的人？是自己愿意参与这趟旅行的人……”</p>

说着，任务者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他们下意识看向了坐在另外一边的，张权豪的旧情人。</p>

她的名字是丁雨灿。</p>

与宁溪不同，丁雨灿是一个安静到会令人忽略她的人。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唇角甚至挂着一抹愉快的微笑。她的气质有种不动声色的沉着，就像是一只匍匐在一旁，随时准备出击的野狼。</p>

她有着远比宁溪更加平静的气场。</p>

她说是她杀了张权豪，但实际上张权豪是自杀的。可是，丁雨灿为什么要说是她杀了张权豪？</p>

在任务者们的注视下，丁雨灿轻轻说：“我想，如果他死了，我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是吧？”她喃喃说，“可惜的是，我并没有达成这个愿望。”</p>

沈云聚冷淡地问：“之后会怎么样？”</p>

任务者们对这些人的爱恨纠葛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对幕后真相感兴趣。</p>

丁雨灿唇角的笑意逐渐扭曲：“因为他爱的是这个疯女人。他愿意为了她死，也不愿意回头看看我。我啊，我只能放任他去死了，让他知道，与这个疯女人在一起的后果。”</p>

“可是你不是想和张权豪复合吗？”贺淑君下意识问，“你为什么会想要他死呢？”</p>

“我没有想要他死。可是，他必须得死了。”丁雨灿笑容满面，“如果他不死的话，那他怎么知道我的好呢？如果他不死的话，他怎么知道，这个疯女人不是他的良配呢？”</p>

“……可是死都死了……”</p>

“死都死了。”丁雨灿睁大了眼睛，“所以，他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呀。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好吗？他就再也不能和我分手，再也不能抛下我，再也不会和其他人拉拉扯扯。”</p>

任务者们无语片刻。</p>

贺淑君忍不住说：“原来这也是个疯子。”</p>

丁雨灿还在说：“所以，我觉得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阿豪。”她又一次轻轻说，“我放任了他的死亡。”</p>

“爱情与死亡……”叶澜低声喃喃，“在某一刻也可以互为表里。”</p>

那可不会。林檎在心里嘀咕着。他和北尽就一定不会。</p>

为什么谈了恋爱就一定会死？为什么死亡可以横亘在爱情之间？任何问题，从来都一定有着对应的解决之法。他向来是如此相信的。</p>

所以，他同样也相信，徐北尽的这个噩梦，以及他所想要解决的，人类的困境，是一定可以解决的。</p>

他如此地相信徐北尽。</p>

然而这个时候的徐北尽，其实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了。</p>

他又熬过了一次深入骨髓、灵魂的恍惚与昏沉。那就像是脑震荡之后又被敲了好几板砖，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p>

徐北尽甚至觉得有些站不稳了。</p>

他干脆席地而坐，仰头看着空中漂浮着的细胞噩梦。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也惨白，带着病气与虚弱。那种虚弱如同他多年来承受的倦怠与疲惫，只是不停地蔓延与增长着。</p>

痛苦之余，他仍旧有些苦恼，他想，真要命，NE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明明已经站在人类这一边了，也应该更加认真一点吧……</p>

他在心中无奈地抱怨着，却知道NE其实也无能为力。NE当然同样也有拥有着规则的束缚。</p>

……应该说，在这一刻，最无能为力的，就是徐北尽。</p>

他甚至不能离开这里。他只能在灰雾中，旁观着任务者们的挣扎与努力，却根本无法帮助他们。有直播的时候，他还能靠直播间的观众们缓和一下气氛。</p>

可是此刻，他独自一人待在灰雾之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茫然。</p>

他们真的做得到吗？希望真的已经到来了吗？他……他决定开放自己的噩梦，真的没有做错吗？</p>

徐北尽苦笑起来，他想，真是糟糕啊，直到现在还是无法避免这样散乱、悲观的念头。正如他对戴无说的那样，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了。</p>

即便他后悔，也没有办法了。噩梦都已经进来了，他们只能将一切的选择权利交给命运，交给NE。</p>

……徐北尽的心中刹那间涌起近乎疯狂的痛苦与憎恨。他憎恨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他憎恨听天由命。但是，情况总是如此。</p>

从他进入窄楼那一刻起。</p>

从他……幸运又或者不幸地抽中这个身份开始。</p>

徐北尽感到了些许的困惑。在这一刻，他开始怀疑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了。他总是觉得这是一种不幸，可这个身份总是会落到某个人的头上，只不过这个人刚巧是他。</p>

他得知了真相，尽管多年来这个真相已经压垮了他。可是，能够得知真相本身，难道不算是一种幸运吗？在窄楼中，没有人比他更加幸运了。</p>

其余人在噩梦中挣扎，而他已经看到了噩梦之外，那更大的囚笼。</p>

……徐北尽再一次苦笑了起来。</p>

他知道他现在的胡思乱想，仅仅只是因为他需要这些念头，他需要一些东西支撑着他。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慢慢变得麻木，或许是这样，他也不能明确地感知。</p>

或许他现在坐在地上，是因为他再也无法站立。</p>

……不，应该还不至于。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他的确感到了格外的疲惫。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撑不住了。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已经糟糕到了这个地步。</p>

他暗自想，小苹果说的对，他的确是应该睡一觉。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成功便成仁，他又怎么可能睡得着。</p>

极端的清醒和极端的困倦在徐北尽的大脑之中纠缠着。</p>

他怔了怔，想，所有任务者都已经汇合了吗？</p>

那一刻，他的大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p>

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噩梦！</p>

*</p>

十名任务者总算是聚齐了。</p>

其实在进入这个新场景之前，神婆、甲一和甲二都还没有恢复记忆，但是神婆恢不恢复记忆似乎都不会影响她现在的状态，而甲一甲二两人，单纯只是让他们分析这些场景的话，没有恢复记忆也并无大碍。</p>

在这十人聚齐之前，牧嘉实他们五人重逢的那个场景，来自于绯和巫见曾经共同经历的一个噩梦。</p>

那是他们两个在组织中第一次合作的噩梦。</p>

这个阴谋论组织对于噩梦的探索，向来以安全为上。换句话说，他们只会在明确了一个噩梦的解决方法之后，才会深入钻研这个噩梦的背景故事。</p>

此外，他们也会尽量避免在同一个噩梦中重启次数过多，或者频繁地进入某个噩梦。</p>

不管如何，就算这些措施再怎么保险，也会有翻车的时候。</p>

绯和巫见曾经进入的这个噩梦，他们就翻车了。</p>

为其他人讲解这个噩梦的故事，同时说到他们当时翻车的时候，巫见颇有些尴尬。</p>

牧嘉实不禁疑惑地问：“翻车？你们造成了噩梦的崩坏吗？”</p>

“不，不只是崩坏。”绯摇了摇头，诚实地说，“我们打出了一个坏结局。”</p>

“在你们已经知道这个噩梦的背景，以及普通结局的打法之后，还是打出了一个坏结局？”牧嘉实不禁吃了一惊，“是像天火降世那个噩梦一样，拥有迷惑性的二选一吗？”</p>

“差不多吧。”巫见有些含糊地说。</p>

绯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就是因为这个家伙！”</p>

巫见讪讪，但是也没有否认。</p>

牧嘉实有些迟疑。</p>

巫见说：“唉，我来说吧。其实就是……这个噩梦的背后故事，发生在精神病院。”</p>

这个特殊的场景让牧嘉实挑了挑眉，来了一点兴趣。</p>

他的确发现了这个场景是一间医院，但是他没想到这是精神病院。而精神病院，在疯狂蔓延于人类之中的时候，必然会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地位。</p>

这地方会立刻爆满，然后又立刻陷入更加混乱的疯狂之中。人们会在一开始对这里满怀希望，直到后来，他们会对这里满是恐惧。</p>

巫见曾经在天火降世的那个噩梦中看到过一本书，记录了疯狂来临之后的人类社会现状，其中就提到了精神病院。</p>

那位作者说：“疯子治疯子，能治出什么名堂？”</p>

而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p>

绯叹了一口气，她说：“我们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噩梦……这些噩梦的背景，就是当疯狂蔓延在人类社会之后。所以，我们并没有意识到，精神病院里的医生……已经是疯子了。</p>

“我们忽略了这一点，听信了那名医生的话，然后……间接地造成了许多精神病患的死亡。”</p>

说到这里，绯也露出了懊悔、沮丧的神情。</p>

尽管她指责了巫见，但其实她也十分的自责。巫见影响了她的判断，但是她自己也下了那个结论。她也认为，那名医生是可信的。</p>

这个时候，巫见轻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自己又苦笑着说：“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到这个噩梦。”他呆呆地看着这栋建筑，“不过，这里以前挤满了人，所以，恐怕是沦陷了一个任务者吧。”</p>

牧嘉实皱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p>

绯苦笑了一下：“现在我能从更高的角度重新审视这个噩梦了，以前我们也没有太明白。发生在这个噩梦中的，大概就是……人们对于治疗疯病的各种讨论，以及……尝试。”</p>

“尝试？”牧嘉实下意识重复了这个词，然后脸色微微一变，“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p>

“是的。”绯轻声说，“那些疯子就如同是小白鼠，被使用了各种奇怪的治疗办法。而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不对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