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讲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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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牧嘉实、沈云聚和神婆三人已经知道了, 在疯狂开始蔓延之后，人类其实一直在尝试去了解、解决这种奇怪的疯病。</p>

但是同样因为疯狂蔓延，所以这种探索发现的过程, 也变得极为疯狂和血腥, 毫无理性与智慧可言。</p>

他们再一次提及关于大脑的问题。</p>

开颅、换脑，这是绯和巫见在这个场景对应的那个噩梦中，所见证的一切。</p>

这似乎能够解释很多东西，因为人类终究是一种……实际存在的生物, 他们无法想象会有某种无形的、意识与精神上的东西对他们产生了影响。</p>

“但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牧嘉实轻声说着, “在徐北尽的噩梦中, 我们已经听说了, 人类所面对的敌人，与我们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p>

沈云聚与神婆都沉默着, 但是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想法。</p>

与人类完全不同？</p>

而人类又是如何？他们——</p>

“大脑、记忆。”沈云聚喃喃说着，“直觉、灵感、本能。”</p>

有时候人类无法理解与自己存在的方式不同的东西。</p>

在人类文明中，无数关于外星人的文学、影视作品里，那些外星人的形象, 总是按照人类的形象做出来的。即便有着些许的扭曲、变化，但大体上也是差不多的。</p>

并且, 那些外星人总是开着自己的飞船, 总是……总是有形的。</p>

与其说人类在幻想某种与自己不同的智慧生命种族，倒不如说，他们只是在构思，如果人类去到另外一个星球, 拥有截然不同的文明，那么，他们会变成什么样。</p>

所以当他们真的遇到某种智慧生物的时候, 他们也仍旧按照自己的经验、按照自己主观的判断去处理。</p>

那座迷宫，就是一个例证。</p>

人们仍旧习惯性地认为，他们遇到的外星生物，也一定会像他们一样，在这样充满了迷幻色块的迷宫中迷失。那个地方可以困住他们——所以，当然也可以困住外星人。</p>

这是一种根植于他们本能中的傲慢。</p>

人类出现在这个宇宙中，并且在这个宇宙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文明；所以，其他的文明当然也是类似于人类文明的，这是这个宇宙固有的逻辑——他们是这样想的。</p>

如果否定了这个观点，那就是否定了他们自身。</p>

人类对于这个宇宙的认知是物理的、科学的，有规则可言并且是可以探索、可以触摸的实体。他们始终是这么认为的。</p>

那些高深的物理学，那些被戏称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的理论，其实并没有真正被大众所接受，也从未得到过主流舆论的重视与认可。</p>

所以当疯狂蔓延在人类社会，人类本能地认为，这是一种大脑疾病，可能是某种特殊的传染病。病毒、细菌、蛋白质变异……什么都有可能。</p>

他们需要研究人类的大脑，那些疯子的大脑。</p>

……当巫见在苍城的图书馆拿起那本对于末日的记录书籍，当他翻阅到那位作者提及“疯子的人权”的时候，其实他并没有联想到他曾经在某个噩梦中的医院所目睹的一切。</p>

毕竟，那个时候他对于地球的末日还半懂不懂。</p>

但的确是有某种残忍的、血腥的事情发生在那群疯子的身上。</p>

而可悲的是，人类无论怎样研究，他们都无法发现，这些疯子的大脑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个现象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让他们束手无策。</p>

于是，自然而然地，一些更为激进的方案被提出来，并且被实践。</p>

在这一刻，疯狂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与整个社会的主流。尽管残酷，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p>

疯狂……疯狂，无孔不入。</p>

当牧嘉实、沈云聚和神婆三人走进这家医院的时候，医院的内部并没有灰雾迷漫，可以看得清建筑内的一切，但是他们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奇怪的冰冷。</p>

那是属于医院独有的氛围，但在正常的医院中，那应当是一种带着理智和干净的白；但现在他们感受到的是一种浑浊、混乱的灰。</p>

神婆喃喃说：“这里发生了许多……许多残酷的事情。并且仍旧继续在发生。”</p>

她的两名同伴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们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好。</p>

他们走到了医院的问询处，然后停了下来。</p>

牧嘉实说：“现在终极噩梦已经进行到了天火降世之后的废墟环节，所以，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这里……可能也没有太多的活人了。”</p>

“或许这样空旷的地方，才是让他们研发人工智能的好地方？”沈云聚猜测着，“或许……人工智能本来就是这里的人提出来的？”</p>

“你是说，病患，还是医生？”</p>

沈云聚停顿了一下。</p>

在那一瞬间，迷惑他的是，在这家医院里，疯的究竟是病患还是医生？</p>

他苦笑了起来：“我很怀疑，在疯狂蔓延之后，一些正常人也被送到了这里。”</p>

神婆轻声说：“我也这么认为。或许在那些疯子的眼里，那些正常人才是真的疯了。”</p>

而在末日后的世界，疯子们才是掌握话语权的那批人，以及社会的主流群体。</p>

牧嘉实沉默着。</p>

这里是精神病院。不过在之后变成了研究疯病的中心，设立了众多的手术室和实验室。这里有很多疯子，这是肯定的，但是，这里还会有正常人吗？</p>

牧嘉实摇了摇头，不再想那些，他转而说：“第三手术室在11楼。时间紧迫，先看看电梯能不能运行吧。”</p>

他们走了过去。</p>

空荡荡的医院里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一旁的告示栏现在变成了记录实验与研究进展的板块，神婆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p>

她有一种奇怪的幻觉，明明这家医院的地面非常干净，几乎一尘不染，但是她仍旧感到自己走在一片血泊中，这让她想到了曾经去过的那栋大楼。</p>

……她的女儿就在那儿。</p>

这种特殊的联想让神婆感到了不安。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女儿实际上也在终极噩梦之中，只不过她们没能够相逢。</p>

此外……她低头看着地面，确认自己的每一步。她想，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p>

……好像每一次，她都得让她的女儿等着她。</p>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不要对妈妈生气。神婆在心中喃喃念着。</p>

她多多少少有些恍惚，情绪翻腾。</p>

而也就是这一刻，牧嘉实突然停下了脚步。</p>

沈云聚问：“怎么了？”</p>

牧嘉实皱着眉，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p>

“哪里？”沈云聚摸不着头脑，“我没什么感觉……”</p>

“你的话变多了。”牧嘉实毫不留情地说，又看向了神婆，“你怎么样？”</p>

沈云聚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当他走进这家医院的时候，他的情绪似乎并没有以往那样的平静。</p>

他同样看向了神婆，然后吃了一惊。他发现神婆的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p>

不过她的声音还算平静：“我想起了我的女儿。我觉得……我对不起她。”</p>

“为什么？”</p>

“……又一次抛下了她。让她等着我。”神婆喃喃说着，“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p>

牧嘉实冷静地说：“但是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才是为了让你的女儿以后不必再等你。”他顿了顿，“我们在做正确的事情，不要让那些杂念影响你。”</p>

神婆慢慢点了点头。</p>

沈云聚适时地说：“所以，我们都受到了这个场景的影响？”</p>

牧嘉实说：“我认为是这样。”</p>

他在窄楼中被称为“僵尸”，这样的情绪波动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p>

……这个场景所带有的疯狂，似乎有一点过于夸张了……</p>

沈云聚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牧嘉实说：“我们到了。电梯还可以用。”</p>

他们走进了电梯，按下了11楼的按钮。</p>

在这一刻，沈云聚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曾经的那个噩梦。在一栋办公楼里，混乱的电梯与混乱的人们……他突然看向了神婆。</p>

因为神婆也曾经去过那个噩梦。</p>

在场三人，都曾经去过那个噩梦。那正是神婆的女儿的噩梦。</p>

按照他们对于那个噩梦的猜测，神婆甚至应该是那家游戏公司的员工……等等？</p>

神婆是那家游戏公司的员工？</p>

沈云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p>

从那家游戏公司出发，他又想到了那份游戏策划案。</p>

他们其实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神婆曾经在地球上的身份。她使用了一张道具卡，而这张道具卡的“代价”彻底改变了她。</p>

此外，他们去过的那个噩梦是她的女儿的噩梦，所以他们不知不觉就忽略了神婆在这个噩梦中的重要地位。他们关注着她的女儿，却没怎么关注神婆。</p>

严格来说，当时与神婆同行的任务者，对于神婆究竟是不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的问题，仍旧有些迟疑不定。神婆这个人实在是太疯疯癫癫、难以沟通了。</p>

他们其实获得了种种关于神婆过往的线索，比如说，她居然让年幼的女儿独自待在某一层楼里；又比如，她无数次用神神叨叨的话语暗示、提醒着其他任务者。</p>

换言之，从这些线索来看，以前的神婆应该是一个理智、冷酷、聪明的女人。只不过她的那种神经兮兮，掩盖了她所有的过往。</p>

于是他们也忘记了，神婆其实和游戏公司有着直接的联系。再往后，他们忙于研究末日、研究噩梦、研究窄楼、研究灰雾，然后，就再也没有想到这条线索。</p>

……但是，那栋办公楼里发生的事情，是以神婆和她的女儿为原型创造出来的游戏。</p>

这一点又无意中被她的女儿记下，并且复刻到了她的噩梦中……不，严格来说，他们其实也不知道，那名扮演者究竟是不是那个困在办公楼里的小女孩。</p>

或许那只是一个扮演者，或许她迷失在了这个小女孩的噩梦中。或许……或许神婆也是如此？或许神婆只是代入了那个游戏中的母亲的身份，就如同那栋办公楼里的其他女人一样。</p>

或许她们在本质上并不是这对母女，只不过她们共同沉沦于某个噩梦之中。</p>

……但是演员的身份，并不影响剧本。况且他们确信，这个剧本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p>

也就是说，的确有一对母女。母亲是游戏公司的职员，她的同事以她和她的女儿为原型，创造了一个末日中女儿寻找母亲的游戏。</p>

沈云聚再一次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古怪。</p>

那栋办公楼，窄楼。游戏，游戏。就好像是一种莫名的暗示。现实与虚幻、真相与面具。</p>

发生在一栋楼里的游戏……世界上最亲近的人……窄楼的人工智能是用来保护窄楼中的幸存者的……</p>

两份游戏策划案。</p>

他突然想到，当他在徐北尽的噩梦中，再一次出现在那个办公楼场景的时候，当他发现那份游戏策划案的时候，那其实压根就没有提到什么“楼”。</p>

那份游戏策划只是说，让人们去调查发生在末日中的惨案，但其实并没有涉及到游戏场景、画面的问题。那更多地偏重在这个游戏的游戏性、玩法上。</p>

……而“楼”，那属于小女孩的那个噩梦，属于那对母女的游戏。母亲抛下了女儿，而女儿在一栋楼里，在末日里，寻找她的母亲；而小女孩呆的那层楼本身，就是母亲对小女孩的保护。</p>

“楼层”，意味着“保护”。</p>

窄楼的每一层都是安全的，都位于人工智能的保护之下；除非去往噩梦，去往那些被末日覆盖的阴霾之下。</p>

沈云聚恍神了片刻，好像情绪的波动也让他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p>

电梯平稳地上升着。看起来这个时间点的电力仍旧有着些许的保障，只不过这样的保障不知道能够持续到什么时候。</p>

沈云聚突然开口说：“神婆。”</p>

神婆应了一声，目光茫然地看着她。</p>

沈云聚看着这个一直神神叨叨的女人，她在他们的团队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们总是将她看做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p>

牧嘉实也奇怪地看过来，不知道沈云聚要问她什么，不过他安静地等待着。</p>

沈云聚说：“你还记得你的过去吗？你在地球上的……记忆？”</p>

神婆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沈云聚为什么会提及这一点。</p>

她露出了虚幻的笑容：“我记得。我记得我的女儿。”</p>

“不。”沈云聚打断了神婆的话，他发现自从那个噩梦之后，神婆就一直嘀咕着她的女儿。但是，那真的就是神婆的女儿吗？</p>

或许是的，但是为什么……直到那个时候，神婆才想起她有个女儿呢？</p>

即便她已经失去了她的记忆，但是，她的女儿总应该在末日前好几年就已经出生了吧？那才能是那个小女孩的模样。</p>

沈云聚说：“你的女儿，在窄楼中，是一个成年女人的体型。”</p>

神婆茫然地望着他。</p>

牧嘉实皱着眉，似乎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p>

沈云聚说：“你确定那真的是你的女儿吗？”</p>

神婆有些错愕：“我确定！我当然确定！我确实有个女儿……”</p>

“那那名扮演者就是你的女儿吗？”</p>

神婆面色彷徨。</p>

牧嘉实说：“你究竟想问什么？”</p>

沈云聚深吸一口气：“我想问的是……抱歉，我刚才有点钻牛角尖了。我真正想问的是——如果你是那个小女孩的母亲，那么，你是那个游戏公司的职员吗？”</p>

牧嘉实和神婆同时怔住了。</p>

“游戏公司！”牧嘉实不可思议地低声喃喃，“我完全忘记了……”</p>

牧嘉实本人曾经进入过那个小女孩的噩梦，但是当时他也没有真的了解到这个噩梦的真相，尤其是关于9楼以下的游戏公司的部分。</p>

关于这部分的真相，是绯和巫见在噩梦结束之后告诉他的。至于神婆的事情，绯和巫见也并没有仔细说，而牧嘉实也没有深想。</p>

此后他也听闻了神婆和她的女儿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一切联系起来……准确来说，这一切都经历得太快了，他们接受了过多的信息，于是他们很难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细节都想清楚。</p>

比如说，时至今日，牧嘉实都没有和苏恩雅聊过，关于她的噩梦的真结局。理论上讲，这个噩梦必然是有一个真结局的，但是他们都很忙，忙着了解末日、解决噩梦。</p>

拖来拖去，牧嘉实就完全忘了这件事情。</p>

他们都知道神婆和她的女儿的事情，知道当初神婆抛下了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独自一个人待在某一个空旷的楼层里。他们也知道，神婆好不容易才和她的女儿相聚。</p>

……但是神婆的女儿从来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于是，尽管知道，但是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位扮演者的存在。</p>

况且，就算知道了她们的关系，也仅仅只是局限于这对母女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而并不是……并不是，关于游戏公司的那一部分。</p>

在这一刻，当沈云聚提及神婆与游戏公司的关联的时候，牧嘉实才恍然大悟，骤然看向神婆。</p>

神婆茫然了片刻。</p>

在她开口答话之前，电梯门先开了。</p>

神婆仍旧在思索、在回忆。她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p>

“你想起了什么？”沈云聚焦虑地问，“是这样吗？”</p>

牧嘉实看了沈云聚一眼，再一次确认这名“僵尸”在这间医院里，似乎有着过于强烈和明显的情绪波动。</p>

不过牧嘉实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指出这一点。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似乎是利大于弊，起码此刻是这样。活跃的思维让沈云聚在看到电梯的那一刻，回忆起了曾经在办公楼的那个噩梦中经历的事情。</p>

同样，也回忆起了神婆身上的疑点。</p>

在这个时候，他们仍旧需要前往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看向走廊上的地图指示。第三手术室在走廊的尽头，倒数第二个房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