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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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冷笑着，没有否认，她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看向了昭明帝：“陛下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p>

昭明帝艰难地呼吸着，缓缓说道：“三年前……衍弟遇害，我派暗卫追查，终于知道……母后，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多失望吗！他是我的弟弟啊，也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啊！难道这么多年……你对他，就没有一点点亲情吗！”</p>

“没有！”太后站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指着刘衍，嘶吼道，“没有！我为什么要有对他有亲情！他的母亲抢走了我的丈夫，如果不是先帝心存死志，如果不是为了让先帝活下来，我根本不会让他活着！”</p>

“可是我不但要养着他，还要好好养着……”太后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眉眼之间满是痛苦和怀念，“他好好活着，先帝才会有个念想，才会愿意为了他活下去。俱儿，他也是你的父亲，是我的丈夫啊，我们还活着啊，为什么他宁可为了那个女人去死，都不能为我们活下去！你根本不能明白我心里有多痛！我以为只要杀了她，他终究会回心转意，终究会和我好好过下去，就像她出现之前那样……可是他没有……他没有……”</p>

昭明帝怔怔地看着失态的太后，她是千年大族周家最端庄贤惠的女儿，是天下人敬仰的太后，从没有人知道，她心里藏了那么多的恨与痛。</p>

“母后……”昭明帝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衣角，却触碰不到。</p>

“俱儿，你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向着他？这世上，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了……”太后通红的眼中流下两行浊泪，“若不是你一直派暗卫保护他，我早就找到机会杀了他了！你们父子，还有琛儿，你们一个个的，都向着他！我呢！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谁啊！”</p>

“母后……我不知道，你心里有这么多恨……可是云妃死了，父皇也死了，衍弟是无辜的……”</p>

“我难道就活该受这些罪吗！我本来是有丈夫的！”太后恨恨地瞪着刘衍，“他死的时候，只留给我一句话，让我照顾好刘衍，然后……他解脱了……他要去见他心爱的女人了……我视他为夫君，可是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皇后，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啊……他都死了，还管刘衍做什么！我那时候就要杀了他的，可是他上战场了，我以为他早晚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不但没死，还立下大功……”</p>

刘衍的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攥着，让他感觉到窒息般的痛苦，他咬牙道：“你如果爱父皇，就不该杀了他最在乎的人，是你逼死他的！”</p>

太后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最在乎的人死了，他就要跟着去死了吗？这世上除了爱，就没有别的了吗？他的责任呢！我那么爱他，可是他死了，我却还要活下去，背着他的责任活下去。我抚育你们，稳定后宫，赢得天下美名，我做错了吗？这就是我们世家子女从小就学会的一件事——你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活着，你是为了家族而活。而你们刘家，呵……”太后不屑冷笑，“都是情种，我不但恨他，还看不起他！”</p>

刘衍沉默着看着状若癫狂的太后，却无法说出反驳之辞，他该恨她，然而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悯和愧疚。</p>

太后缓缓跪在了刘俱身前，颤抖着抓住刘俱冰凉的手：“俱儿，你不要学他们，不要像你父皇那样抛下我……”</p>

刘俱的眼神充满了悲哀和灰心：“母后，我明白你的恨，但是……停手吧……你知道为什么三年来，衍弟始终查不到真相吗？”刘俱苦笑，“是我斩断了所有线索，是我派暗卫杀了袁副将，杀了薛笑棠的人……我不是一个仁君，为了保护至亲之人，也只能拿起屠刀，杀了无辜的人……母后，都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不能看你杀衍弟，也不愿他查到了真相，向你复仇……”</p>

刘衍一惊，抓住了刘俱的手臂：“皇兄，果真是你杀了袁副将？”</p>

“咳咳……”刘俱剧烈咳嗽，紧紧抓着刘衍，“对、对不起……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也只是个卑劣的人，为了保护我在乎的人……我只能这么做……衍弟……你能原谅母后吗？”</p>

刘衍失神地看向太后：“她杀了我的母妃，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些人的鲜血和仇恨都在他的血液之中流淌，我能原谅吗……我有资格说原谅吗？只有去问那些死去的人……”</p>

刘俱松开了手，咳嗽着，黯然道：“是啊……我们……都有罪……我也不能阻止你们的仇恨……”</p>

太后紧紧握着刘俱的手，道：“俱儿，你别担心，他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早已让禁卫军在外面埋伏好了！”</p>

刘衍冷冷地看向太后：“你让我离开封地，只是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本就没有打算放过我。”</p>

“你活着一日，他们父子终究会被你蒙蔽！”太后的眼中闪烁着狰狞的恨意，“只要你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p>

刘俱挣扎着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间断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p>

“一切……怎么结束呢……”刘俱苦笑着，目光落在了桌上那杯殷红的毒酒，“衍弟，你有血仇要报，母后，你的恨意不能消……衍弟，宫外的御林军已经被我撤走了，今夜之事，不会有人知道，你手握重兵，母后他杀不了你。”</p>

刘衍看着刘俱的眼神，不知为何一种恐慌漫上了心头。</p>

“你……你也放过母后吧……她只是个没有了丈夫和儿子的可怜人……”</p>

刘衍听到这话，顿时瞳孔一缩，他忽然意识到刘俱要干什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打掉了刘俱手中的酒杯——但还是迟了，半杯毒酒洒在了他唇边。</p>

太后心神俱碎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刘俱，撕心裂肺地吼着：“俱儿！你做什么！你做什么！”</p>

刘俱抿了抿唇上的酒：“母后……是还阳散吧……只要一点点……就能致人死地……不留痕迹……无人能知……”</p>

刘俱说着，眉头一皱，猛地咳出一大口血。</p>

“太医！我去叫太医！”太后手忙脚乱地想要给他擦血，却绝望地看着鲜血不断地涌出来。</p>

刘衍点了刘俱身上的穴位，也是无济于事，他颤抖地想抱起刘俱，却被刘俱拉住了。</p>

“没用的，这药性，你知道的……”刘俱笑着，“听说，能让假死回光返照，果然，我现在精神好多了，从来没有……这么好过……”</p>

“俱儿，俱儿……”太后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也不要母后了吗！”</p>

刘俱艰难地伸出手，握住太后的手。</p>

“母后做错的事，就让儿子来承担吧……衍弟，放过母后……”</p>

刘衍颤抖着咬破了嘴唇，一丝血丝溢出嘴角，他痛苦地点头：“好，我答应你。”</p>

“母后，别哭了……你那么坚强……父皇驾崩，你那么难过，却还是撑下来了。我走了，你还有琛儿……”刘俱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而身上已经一身是血，“我很累了……这么多年，真的累了……”</p>

刘俱微笑着，松开了太后的手，重重地垂落在地上。</p>

“俱儿——”太后一声痛苦的悲鸣，抱着刘俱的尸身，泣不成声。</p>

刘衍看着刘俱的气息在自己怀中彻底断绝，脑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他猛地脸色一变，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落在地上，与刘俱的融在一起。</p>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啊……</p>

刘衍握紧了拳头，眼泪终于是忍不住落了下来。</p>

太后抱着刘俱的尸身痛哭，忽然她扬起头，歇斯底里地捶打着刘衍：“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害死了我的儿子，你滚——你滚出去——”</p>

刘衍踉跄着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踩着鲜红的脚印走出了大殿。</p>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一个女人痛苦而绝望的哀嚎。</p>

那凄厉的声音充斥着刘衍的双耳，他恍惚想起那日与兄长垂钓，他笑容温和，看着平静的湖面与他闲聊，说起自身的生死，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早已经存了死志，心灰意冷了……</p>

青山白雪，埋葬的不只是尸骨，还有野心。</p>

这金碧辉煌，终究被黑夜吞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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