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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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已成旧事,定京开始为了新君忙碌起来。</p>
为着翻修宫殿之事,工部忙成了一团。工部尚书孙汝一日跑了两次户部衙门,就预算之事与户部尚书周次山商议。</p>
周次山是个脸庞圆润,笑容和气的中年男子,与他的堂兄——殿前司都指挥使周奎是截然相反的人,见了周奎的人都不由自主心生畏惧,而周次山笑容可掬,却让人觉得心生亲近。只是真正亲近他的人都知道,周次山可比周奎难惹。周奎再凶恶,碍着陈国律法也不能当街杀人,周次山却有的是法子叫你倾家荡产,株连九族。</p>
孙汝庆幸,自己与周次山关系可算是好的。孙家与周家都是有着千年底蕴的世家豪门,到了今日更可以说是世家之首了,朝中百官,世家过半,而周孙两家更是把持了多部要职,紧紧扼住了朝廷的命脉。如今刘琛能顺利登基,固然是刘衍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却也离不开周家和孙家的支持。让两人比较头痛的是,刘琛这小皇帝不太上道,我行我素,意气用事,并不太顾及他们世家的脸面,丝毫不按着套路出牌。</p>
周次山微眯了下眼,对孙汝道:“陛下突然改了主意,令你取代文孝礼主持修殿之事,着实有些古怪。”</p>
以他对刘琛的了解,他不是会轻易屈服的性子。</p>
孙汝面庞清瘦,身形瘦削,较周次山看起来严肃冷峻了许多。周次山说的事他也觉得有些古怪,虽然这本就是他们所求之事,但刘琛也未免转变得快了些,让他们准备好的许多后招都用不上了。</p>
“今日议政王返朝,难道是他的主意?”孙汝琢磨了一下,“也就他能让陛下改主意了吧。”</p>
刘琛最敬服刘衍,这事众所皆知了。</p>
刘衍少年成名,威名赫赫,也曾经是把锋芒毕露的宝剑,但经历了三年前的战败,却沉淀了下来,众人还以为他被打断了脊梁,消磨了血性,却没想到宝剑入鞘,不鸣则已,他比从前更加深不可测,让人畏惧。</p>
“议政王是个有大局观的,此次若非他当机立断,把矫诏之事推到北凉头上,又带兵镇压了赵家,恐怕定京是会乱的。”周次山实事求是地品评了一番,又道,“陛下年少,难免有些事想得不周到,有议政王辅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p>
孙汝点点头:“不错,议政王感念周太后的抚养之恩,对你们周家也素来是亲近的,日后恐怕还要周兄多提携关照了。”</p>
周次山垂下眸子,敛去眼中的锐意。</p>
周家对刘衍做的那些事,知道的可不多,可惜功败垂成,但好在他尚不知情,还是站在周家这边的。</p>
“孙兄也无需这么说。”周次山笑眯眯道,“太后生前已应允了你们孙老太君,让议政王迎娶你们孙家的嫡女为王妃,今次孙兄能顺利拿下此职,多半是议政王看在你们孙家的面子上。”</p>
周次山倒是说到孙汝心坎里了,他自己也是有几分这想法。</p>
孙纭纭是孙汝的嫡长女,也是定京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不是他自夸,孙纭纭的相貌才华,在定京若称第一便无第二。可惜孙纭纭自七前见了刘衍一面,便死心塌地地恋慕他一人,刘衍征战沙场多年,她便在心里偷偷等着,任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她也不为所动,宁死不嫁。直到三年前刘衍战败重伤的消息传回定京,她忧伤成疾,才叫家里人发现了她的心事。但当时刘衍重伤,生死难料,孙家怎么舍得把嫡女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便一直拖着,甚至把孙纭纭以尽孝的名义带回了江左,将孙纭纭拖到了如今二十岁,在定京已经是个老姑娘了。</p>
三年前的刘衍只是只病猫,如今却成了今上最信重的议政王,他早在半月前就修书回江左,让孙纭纭尽快来京了。</p>
“只怕议政王看不上小女。”孙汝淡淡笑道,面上却有几分自傲。孙纭纭这样既痴情又有才情和美貌的世家贵女,又有哪个男人能拒绝,他心里觉得这门亲事十拿九稳的。</p>
周次山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当下吹捧了两句,让孙汝清瘦微黑的脸庞都焕发出光彩来了。</p>
孙纭纭马上就要进京了,他马上就能当上议政王的岳父了。</p>
慕灼华的调令不久便也下来了,她从理蕃寺主事升迁至户部郎中,官阶正五品,虽然不及沈惊鸿一飞冲天,但也是让人望尘莫及了。离职后的第一个休沐日,慕灼华特地请了理蕃寺一众同僚在文铮楼把酒畅饮,众人与慕灼华共事半年,亲眼见她聪敏好学,态度也从一开始怀疑轻视,到后来心悦诚服,心里也早知道她非池中之鱼,却没想到那么快就跃了龙门。</p>
“恭喜慕主事,哦不,该成慕郎中了。”众人喝了半醉,冲她拱手笑道。</p>
慕灼华起身举杯,道:“这半年来在理蕃寺,多谢诸位仁兄关照教导,在下获益良多,这里敬在座诸位三杯!”</p>
慕灼华说罢便倒了三杯仰头饮下,众人见她大方豪迈,便也纷纷叫好。慕灼华虽然是女子,却没有姑娘家的娇柔,虽然没有姑娘家的娇柔,却保持了姑娘家的矜持端庄,让人对她也不由生出几分敬重来。</p>
一人笑道:“户部掌天下钱银,富得流油,慕大人,苟富贵,莫相忘啊。”</p>
慕灼华失笑摆手道:“大家说笑了,户部不生产钱,只是钱的搬运工。”</p>
众人被慕灼华的说辞逗得大乐,借着酒兴说起朝中一些趣事,一时气氛十分融洽。</p>
一墙之隔的地方,刘衍却一人自酌自饮,执墨立在一旁偷偷看了半晌,问道:“王爷为何不过去?”</p>
刘衍笑道:“本王若去了,他们便不自在了,见她与同僚相处愉快,本王也为她开心。”</p>
心里虽然有几分酸酸的,但慕灼华又不是他的私有之物,她在朝为官,总会有应酬,总要与男子打交道,难道他还能时时将她锁在身边吗?这杯醋也只有自己默默饮下了。</p>
只是他心里又放心不下,担心她喝醉了出事,便偷偷在旁边的房间里喝闷酒,听着隔壁欢声笑语。</p>
执墨默默看着刘衍,心中又叹息了一声。</p>
叫了一桌菜,筷子没动过一下,酒倒是喝了两壶了。这清酒虽然不醉人,却会伤心呐……</p>
隔壁的动静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执墨耳尖,听了一会儿,对刘衍道:“王爷,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慕灼华。”</p>
慕灼华最后留下来结账,文铮楼的菜品和环境注定了它不便宜,想到第一回来只舍得买几个馒头和酱肉给郭巨力吃,现在都能敞开肚皮请客吃饭了,这还得多亏了……多亏了刘衍的慷慨大方,不然光凭着俸禄,她也是奢侈不起来的。</p>
今日除了一桌酒菜,她又点了六个文铮楼里的招牌菜,让人用食盒装起来,打算带回去给郭巨力加菜,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总不能亏待了那个丫头。</p>
“多少银子?”慕灼华喝了些许酒,说话舌头都有捋不平了。</p>
店小二笑眯眯道:“已经有人帮大人结账了。”</p>
慕灼华皱起眉头:“是谁啊?”</p>
刚才谁走的时候结账了吗?</p>
店小二没回头,而是恭敬地朝慕灼华身后弯下了腰。</p>
慕灼华迟钝地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熟悉而安心的香味,她一回头,便撞进了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之中,无需抬头,她便大着舌头喊了一声:“王、王爷……”</p>
刘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看到了桌上笨重硕大的食盒,失笑对执墨道:“你帮她把食盒带回去吧。”</p>
执墨点点头,上前提起食盒,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那个瘦瘦小小的郭巨力,一个人能吃一桌菜?</p>
执墨取了食盒便离开了,慕灼华呆呆看了一眼执墨的背影,抬起头望着刘衍,傻笑道:“多谢王爷,又让王爷破费了。”</p>
刘衍将慕灼华轻轻一带,两人并肩出了文铮楼,徐徐走在河畔的青石路上。</p>
已是万物凋敝的季节,却难得是个晴天,天空仿佛被浮云来回擦拭了几遍,湛蓝得耀眼。午后的光带了暖意,柔柔落在慕灼华微醺潮红的眼上,让她不自觉眯起了眼,然而不过片刻,便有阴影为她挡住了刺目的光。</p>
刘衍站在她身侧,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微红的脸庞,含笑问道:“喝了多少酒?”</p>
“不记得了。”慕灼华歪着脑袋想了想,“十来杯?”</p>
那也有一壶多了。</p>
不过慕灼华对自己的酒量有个清楚的认识,她不会让自己在外面轻易喝醉,这样微醺的感觉正好,再多便难受了。</p>
慕灼华说着忽地往刘衍胸前凑去,小鼻子嗅了嗅,仰起脸来看刘衍,好奇道:“王爷也喝酒了。”</p>
刘衍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心口微微一颤,面上却不露声色。</p>
“喝了一些。”</p>
慕灼华恍然道:“王爷今日在文铮楼也有应酬吧,是了,您如今是议政王,六部高官以您为首,他们定是要巴结您,请您喝酒……”</p>
刘衍笑而不答,反问道:“那你为何不请本王?”</p>
慕灼华噎了一下,纠结了片刻,缓缓道:“不好意思……”</p>
刘衍好奇问道:“为何不好意思?”</p>
慕灼华别过脸,看着湖畔光秃秃的树,心中也莫名萧瑟起来。巨力说了,小姐不要像老爷那样,薄情,薄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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