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未来和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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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老感觉心里麻麻的，不是想上厕所就是想上厕所，就像体育课要跑八百米一样。</p>

徐秉然听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哭笑不得地道：“是我考，又不是你考。”</p>

“但我就是很紧张啊！”</p>

徐秉然故意学她说话：“但我就是很紧张啊！”</p>

“你别学我说话！”夏听南无语道。</p>

徐秉然还学。</p>

夏听南又烦又好笑：“我的语气哪有这么恶心。”</p>

徐秉然笑了一下，忽然用食指拨了拨她的刘海，问道：“你是不是要剪头发了？”</p>

她眯起眼，后退了一点：“别摸刘海，我刚洗过头，越摸越油。”</p>

说到剪头发，夏听南这么多年留短发的原因，主要是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大。</p>

有时候夏听南会觉得自己有毛病，她虽然经常对别人吐槽自己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但如果对方真的认可了她的说法，那她会发自心底地不高兴，恨不得拿个喇叭在对方耳边怒吼：放屁！夏听南是完美的！完美！！！</p>

夏听南叹了口气：“我想让刘海长长，最近天气太热，我额头都闷出好多痘了。”</p>

她掀开刘海给徐秉然看。</p>

徐秉然俯身靠近了一些，挡住了自上而下的白炽灯光，他面容背着光，看不清神情。</p>

他微微皱眉：“你天天熬夜？”</p>

“偶尔。”夏听南心虚地别过头，额头长痘的确是从她开始熬夜之后才形成的。</p>

徐秉然摸了摸她的额头，指腹从左滑到右，在中间那块红肿上面轻轻摁了摁。</p>

夏听南觉得又痒又胀痛，松开手放下刘海，不让他再看。</p>

徐秉然的手指顺势而下，沿着她的鼻梁滑到鼻尖，用力捏住：“不想长痘痘就不要熬夜。”</p>

“我也不想，但老有人找我聊天。”她倒吸一口凉气。</p>

“谁找你？”</p>

“就那个汤诚啊。”</p>

徐秉然收手，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他怎么有你联系方式？”</p>

夏听南愣了一下：“他不是巧巧姐的弟弟吗？”</p>

汤诚的确算是风云人物，学校年级段的足球赛，他一马当先，每一次射门都引起一大批人的欢呼尖叫，好像小说里的那种校园王子。</p>

夏听南是在操场边的洗手池附近碰见他的。</p>

一开始被他叫住，夏听南还蒙了一下，后来汤诚问她是不是认识他姐姐，她这才知道原来他是汤巧巧的弟弟。</p>

徐秉然默默听着，心想，估计是他之前和汤巧巧聊了一下的原因，忽然有点后悔自己多嘴。</p>

夏听南说之后他们随手加了个微信就分开了，不过最近汤诚经常找她。</p>

事实上，夏听南不太喜欢在手机上聊天，嫌打字累，但和汤诚又没熟到可以用语音交流的地步。于是，她只好尽量地回复他，不过比较敷衍，经常隔几个小时才回一次，而且大部分的回复都是表情包。</p>

每当这种时候，夏听南就非常感谢发明表情包的人，简直是终结话题的利器。</p>

“以后不想聊就不用回，没关系。”</p>

“可他是巧巧姐的弟弟……”</p>

夏听南还挺喜欢汤巧巧的。</p>

徐秉然看她的目光有点凉：“叫这么亲，你喜欢她什么？”</p>

夏听南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说道：“她漂亮啊，还这么温柔，而且你们一个学校，说明她成绩也很好！你不觉得她很完美吗？”</p>

徐秉然不敢轻易苟同，觉得夏听南对完美的定义和他不太一样。</p>

夏听南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的才是完美？总不是我这样的吧？”</p>

徐秉然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垂着眼沉默，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p>

夏听南翻了个白眼：“又不说话，真无聊。”</p>

徐秉然依然没理她故意气人的话。</p>

“算了，我不和你闲聊了，越聊越慌。”夏听南站起来打算走，却被徐秉然拉住了。</p>

徐秉然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说：“我明天高考。”</p>

夏听南莫名其妙：“我知道啊。”</p>

他抿了抿嘴，难得有点尴尬：“不给我点鼓励吗？”</p>

夏听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嘲笑道：“徐秉然，你之前还说我幼稚，其实咱俩不相上下好吗？！”</p>

这么说着，她还是上去抱住徐秉然，就像以往一样。</p>

“加油，你可是一中的徐秉然。”她鼓励道，用力地拍着徐秉然的背。</p>

拥抱令人充实，那是心和心最相近的客观距离，胜过一切言语。</p>

徐秉然用力地回抱着她柔软的身体。</p>

他说：“谢谢。”</p>

高考那几天，徐爸爸难得批了假来陪考。高考前一晚，徐妈妈在家里准备了一大桌饭菜，还请夏听南和她父母一起来吃。</p>

分明是其乐融融的画面，但夏听南敏锐地发觉了徐爸爸和徐妈妈之间莫名生疏的氛围，和以往的生疏更加不一样。</p>

夏听南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又不敢去问徐秉然，于是私下偷偷向夏妈妈打探。但夏妈妈皱着眉头让她好好复习期末考，不要管这么多，她只好作罢，乖乖闭上嘴不问了。</p>

高考当天是周末，天气很好，夏爸夏妈也难得都有空，两家人一起为徐秉然送考。</p>

看起来是难得美好与美满的画面，不过只是看起来而已。</p>

夏听南在一个月之后才知道徐秉然父母已经离婚的消息，那时候徐秉然的高考成绩早就已经出来，是意料之内的高分，甚至已经被警校提前批录取了。</p>

该走的流程一步都没少，政审、体测、面试、体检，毫无悬念地全部过关。</p>

那段时间徐秉然很忙，高考结束后基本就不在本地，为了各种材料到处奔波。</p>

夏听南心里还盼望着徐秉然赶紧回来，两个人下馆子大吃一顿，然而当她无意中从妈妈口中得知徐秉然父母离婚的消息时，心下一惊，第一反应是徐秉然可千万别回来。</p>

她甚至都不敢给徐秉然打电话，怕一不小心就透露出什么消息或者说错什么话。</p>

实际上，夏听南完全是杞人忧天，徐秉然对父母的事情清楚得不能更清楚，连他们签的离婚协议书他都看过，而且是徐秉然让他们俩挑一个“良辰吉日”把婚离了，然后知会他一声就可以。</p>

这件事徐秉然和父母商量了很久，丝毫没有留情面，果断冷静得像是个刽子手，让他们两个尽快离婚，不要互相耽误。毕竟在徐秉然看来，两个人的年龄也不算太大，不只是徐妈妈，徐爸爸也有发展第二春的可能，时间拖得越久，对徐爸爸越不公平。</p>

徐妈妈心里有后悔、有亏欠，也有心虚，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但已经难以回头，而且徐秉然不允许她回头，也不打算原谅她，没有把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告诉徐爸爸已经算仁至义尽。</p>

徐爸爸不明真相，只当妻子终于下定决心，只当徐秉然受不了他们多年来的争吵。</p>

这种结局他早已有预感，就算不是今天，也会是未来的某一天。离婚这件事已经拖太久了，拖到徐秉然都成为一个翩翩少年。对这段婚姻，他的心里有一些心酸和舍不得，也有一丝解脱，他很果断地同意离婚，尊重妻子和儿子的决定。</p>

他怅然地对徐秉然说：“其实我和你妈早就该离婚了，我太忙了，而她是一个很需要陪伴的人，我给不了她想要的，她……她也不能理解我。”</p>

他不是不爱她，而是给不了她想要的这么多的爱。</p>

徐秉然不可控制地走神，想到了夏听南，想到小时候在他身边搭积木的夏听南，想到趴在他床上玩手机的夏听南，想到各种各样的夏听南。</p>

徐爸爸知道徐秉然报了警校，但心底其实并不是很希望他也走上这条路，这条路太累，以后可能是会有繁花锦簇和荣誉加身，但也难逃最初的艰难困苦。</p>

“如果你以后想要当一个好警察，那你就要做好未来早出晚归，疏于家庭亲情的准备。</p>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抱负，有家国情怀，但警察这个身份真的很难平衡好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关系。</p>

“我不希望你走上我的老路，但我又相信你比我优秀得多，不至于走到我这样的田地。”</p>

士不可以不弘毅，徐爸爸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工作感到后悔过。派出所是典型的一线战场，苦与累是说不完的，接警台的电话响个不停，只要接到警情，无论大小都要立刻出警处理，三四天就要值一次班，到了关键时间点还要做好长期安保，全体备勤，最忙的时候一个月都回不了家。</p>

与他关系最好的一个老同事，因为长期熬夜与饮食不规律，在一次查案过程中，完全没有征兆地吐血昏迷，即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医院，也没能抢救过来。</p>

如此猝不及防，刚刚还在身边说笑的人，说没就没。</p>

谁能预料得到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呢？</p>

最后，那位同事被追记了一等功，但那又如何，人没了，要荣誉还有什么用？他的家里甚至还有一个毫不知情的小女儿，一直天真地询问着为什么她的父亲好久没和她打电话了，父亲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p>

谁能不心痛？</p>

谁能？</p>

追悼会上，肃穆冰冷的黑白照片，沉寂无言的气氛，无一不告诉大家这个他们无法否认的悲惨事实。</p>

领导同事全部泣不成声，那是和他们奋斗了这么多年的战友啊！</p>

那是一条人命……那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p>

然而一个民警倒下，千千万万个民警就要站起来，哪怕再悲痛万分，工作也不能停，还有人民在等着他们，还有那么多纠纷等着他们处理，那么多违法犯罪等着他们打击，他们怎么能休息？如果他们休息了，社会的治安、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又由谁来保证？</p>

有人第一年入警就在公安局，有人从警十余年还在派出所，多少人努力只为从基层派出所晋升到市局机关工作，但徐爸爸一直坚守基层，能力有限的确是一部分原因，但更是因为他知道做好群众工作的重要性。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在这里才能接触到更多老百姓，才能明白人民的困苦，才能更好地服务人民。</p>

既然穿着警服，就要对得起自己的使命。他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尽到了作为人民警察的责任。</p>

他是普通人，也只是个普通人。</p>

“对不起啊，秉然，我对不起你们……”徐爸爸潸然泪下，表情有难过有欣慰，但没有后悔，“爸很自豪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当年没让你去锄地是个正确的选择。”</p>

徐秉然笑了一下，缓缓抱住他：“爸，没有什么对不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夏听南在徐秉然回来之后，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徐爸爸徐妈妈离婚了，徐秉然跟着徐爸爸。</p>

而徐妈妈，走了。</p>

她有点迷茫地问妈妈：“徐阿姨走了？那徐秉然一个人怎么办？”</p>

夏妈妈叹了一口气，敷衍着说：“你一个小孩管这个干什么？写作业去。”</p>

夏听南心下不满，越发担心徐秉然。</p>

知道徐秉然回家之后，她第一时间想翻窗，刚打开窗户，忽然想到之前徐秉然说她可以走正门的时候不走正门，于是她又冲出家门，焦急地按着徐家的门铃。</p>

“徐秉然，你在不在啊？”</p>

见一直没人来开门，她无奈地重新跑回自己房间继续进行自己的“翻窗事业”。</p>

徐秉然下半身围着浴巾，打开阳台门，蹙着眉问她：“怎么这么着急？”</p>

冲澡冲到一半听到急促的门铃声，他一猜就是夏听南，等他出去开门，门外却已经没人。</p>

这时候夏听南已经翻到阳台上了，她站起来后立刻抱住了徐秉然，脸贴在他湿漉漉的胸膛上，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背。</p>

徐秉然怔住了，忽然有些手足无措。</p>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听南的鼻子抵着他的胸膛，沉声道。</p>

她觉得难过极了，心里很酸，想要发泄，仿佛只要她帮徐秉然难受过，他就不会再难过。</p>

徐秉然明白过来什么，僵硬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柔和下来。他拍了拍夏听南的肩膀，没说什么，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p>

夏听南被他带进房间。</p>

徐秉然进卫生间又冲了个澡，然后穿好衣服走出来，两个人并排坐在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空调运作的声音。</p>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她突然皱起眉问道，因为徐秉然看起来并没有很难受。</p>

徐秉然没什么情绪地点头。</p>

“那你……不伤心吗？徐阿姨一个人怎么办？”夏听南的语气有些迟疑，她以为徐秉然会很伤心，所以她十分担心，担心之余还有些恐慌，怕徐秉然出什么事。</p>

徐秉然捏了捏她的手，犹豫了一下，最后凑近她轻轻说了几句话。</p>

清浅的呼吸落在耳边，她的瞳孔缩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p>

徐秉然轻飘飘地一语带过，说完就闭上了嘴。</p>

夏听南的手心还有一些灰，是刚刚着急爬过来的时候粘上的。</p>

他拉着她往房间的卫生间带。</p>

夏听南还有一点发愣，徐秉然说得很委婉，但她显然能听懂。</p>

她咽了咽口水，想起去年夏天开始徐秉然莫名的消沉，还有之前徐秉然和徐妈妈之间古怪的气氛以及莫名的对峙，好像一切有迹可循。</p>

夏听南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p>

她没能想到徐秉然的接受能力这么强，也没想到原来徐秉然早就受不了父母的争吵，对他们离婚的事情根本无所谓。但夏听南也不是平白无故地担心徐秉然，而是因为当年的确真实地见证了徐秉然消极的一面。</p>

那时，她被徐秉然的表情和行为吓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阻止徐秉然。幸好幸好，最后徐秉然放下了手上的美工刀，自始至终不知道有一个满身冷汗的夏听南躲在他的衣柜里。</p>

那不是一个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p>

“这样不好吗？你听他们吵架也听烦了吧？反正我是烦了。”徐秉然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夏听南以前看到了什么，他的语气还是很平静。</p>

夏听南尴尬地眨了眨眼：“我听什么？”</p>

“你说呢？”</p>

徐秉然十分自然地把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揉搓着夏听南的手掌，把她手上的灰都冲掉。</p>

他挤了一点洗手液，是薄荷味的，两个人的手都布满了泡沫，空气里都是清新的气味。</p>

徐秉然一直盯着两个人相连的手。</p>

他心里清楚，其实夏听南比大家看得都要通透，有无法言喻的细心之处。他们总想着不让夏听南接触这些不美好的事情，但其实她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只是不说。</p>

对于父母离婚这件事，徐秉然真的没有很伤心，最多有些怅然，现在反而觉得逼仄的空间忽然通畅起来，他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权利。</p>

他也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p>

水流的声音响个不停，下一秒徐秉然关上水，拿旁边的擦手巾把夏听南的手擦干。他擦得很认真，每个指缝都没落下。</p>

柔软的毛巾和夏听南的手指不断摩擦，掌纹被他一点点抚过，手上的水珠逐渐消失。</p>

夏听南以前被带去看过手相，算命先生见她生命线清晰深刻，说她会身体健康、一生顺遂，但夏听南一直有胃疼的毛病，而智慧线算出来的结果和实际情况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到现在为止夏听南都不是读书的料。</p>

至于“天纹”，也就是感情线，尾端有一点分叉，师傅说她会经历戏剧性的相逢与命中注定的分离，最后相爱，过上小说般的幸福生活。</p>

徐秉然忍不住摸了摸那条感情线，实在不知道那个算命先生到底算得准还是不准，也不知道这条感情线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p>

夏听南觉得手掌被摸得有些痒，便收回手。</p>

“好了！既然你如此乐观！那我们换个话题！”她很快转移话题，情绪调节得很快，想要努力活跃气氛，“你是不是已经确定被录取了？你是不是要去北方了？去北方就不能经常见到我了，那是不是应该和我好好玩一趟？”</p>

一字一句都充满活力。</p>

徐秉然也被感染，微微笑着：“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去。”</p>

夏听南高兴地笑起来：“你说的啊，不准赖掉。”</p>

她盘算着最近哪里比较火，一定要去打卡，哪里的风景好，可以让她发朋友圈，想着徐秉然以后要去北京上大学，那就可以帮她带那边的特产。</p>

正当夏听南以为事情会慢慢变好，因为徐秉然受的苦已经够多，事情已经很坏，不会更坏的时候，上天告诉她：</p>

“夏听南，是你误会了，没有人能预料意外和未来到底哪一个先来。”</p>

徐爸爸出事了。</p>

那时候徐秉然刚好在外面有事，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脸色苍白，表情十分冷峻，甚至没有看到站在旁边的夏听南，径直大步往前走，好像在被什么追赶。</p>

夏听南的脸色也很苍白，用力拉住徐秉然：“徐秉然，你先冷静。”</p>

徐秉然没看她，用力抽回手：“我很冷静。”</p>

四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p>

徐爸爸和同事在出警路上遇突发警情，有一个七岁的小孩坠江，徐爸爸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跳入那滚滚洪流。</p>

如此英勇，如此奋不顾身。</p>

然而最终的结局却并不是可以津津乐道的喜剧，而是静默的悲剧。</p>

小孩和徐爸爸被江水卷走冲散，再打捞上来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生息，就算送到医院抢救，也回天乏术。</p>

零碎的抽泣声时不时响起，有人喊徐秉然的名字，但徐秉然觉得所有人的声音都像闷在罐子里，不真实极了，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尖锐的耳鸣声。</p>

白布盖在熟悉的高大身躯上，盖住了那张慈祥的、疲惫的、布满皱纹和晒斑的脸，盖住了早已布满银丝的头发，盖住了从小到大一直有力地拍打他拥抱他的手臂。</p>

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的是他的父亲啊！</p>

是早上还和他打过招呼的父亲啊……</p>

徐秉然喉咙里像是哽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在疼痛。</p>

如果人生是一出戏，那徐秉然认为他的人生绝对不是童话，从他出生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庸俗网络剧，充满廉价的戏剧性，连结局都让人啼笑皆非。</p>

夏听南被徐秉然的脸色吓到了，她叫他的名字。</p>

“徐秉然……”</p>

走廊上的灯散发着白光，把每一个角落照得明亮，无数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不远处，无言地看着空气，看着医生，看着徐秉然，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p>

一枚翡翠平安扣被交到徐秉然手上，那是徐爸爸留下的，是他从小戴到大的，但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只剩几许冰凉。</p>

红绳与翡翠相错，被徐秉然收拢在掌心。</p>

徐秉然静静地看着夏听南，忽然说：“我没有爸妈了。”</p>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异常冷静，像是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撼动他的心。</p>

一刹那，夏听南眼眶里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那是替徐秉然流的。</p>

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挂在下巴摇摇欲坠，最后寂静地融入医院的地板，只留下淡淡的泪痕。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人的生命只是短短一载，来的时候吵吵闹闹，走的时候安安静静。</p>

徐秉然说：“夏听南，不要哭。”</p>

夏听南用力抱住他，轻轻说：“以后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p>

他只是站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前方什么都有，有光，有来往的医生护士，有夏爸爸夏妈妈以及穿着警服的人，他好像一直在人群中，又好像只是孤独的看客，看不到美好的未来，只有怀里的温度告诉他，他还在世上活着。</p>

徐妈妈听闻噩耗，急匆匆地赶来，她神情恍惚，像是大受打击。夏爸爸夏妈妈和她聊了很久，才让她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p>

徐妈妈面对徐秉然，哽咽着问：“我是不是错了？”</p>

徐秉然只能沉默回应，把想说但不该说的话放回了心里，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要再回来。</p>

最后，徐妈妈问徐秉然愿不愿意跟她走，徐秉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想介入一个全新的家庭，去看徐妈妈和另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幸福生活，因为那样他会替死去的父亲不值，他也会愤怒，无法抑制地愤怒。</p>

后续的事宜大部分是由徐秉然和徐爸爸以前的同事一起操办的。徐爸爸出殡那一天，天上下了雨，同事、战友还有不少被徐爸爸帮助过的群众都赶来了现场。</p>

徐秉然看着眼前的画面，还觉得不真实极了，而夏听南一直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安慰，没有逗趣，只是在他感到疲惫的时候扶他一把。</p>

殡仪馆内外挽幛如云，而徐爸爸面带微笑静静地躺着。忠诚的道路是浴血荣光的，徐爸爸用生命诠释了一个警察的果敢和担当。他像是一团火，静静地燃烧了几十年，一场忽如其来的雨当头浇下，他无声熄灭，但徐秉然知道他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p>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路上的泥被冲走，水泥地染上深色。有工作的人要继续工作，长大的人也要继续长大，生活还要继续。</p>

悲伤被繁忙快速的现实生活掩埋，只在很多个瞬间悄然重现，又随风消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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