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中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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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听南站在卫生间门口，耳朵里都是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流水声停止、毛巾抽动的声音、脚步声，再接下来，是脸旁边的热气。</p>

徐秉然没带裤子进去，下半身只围着浴巾，身上倒是穿了一件短袖，还有些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显然是急匆匆出来的。</p>

“进去吧。”他催促道。</p>

夏听南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又望向徐秉然。</p>

他瞪了她一眼，显然压抑着什么情绪。</p>

她收回目光，咽了咽口水，表情有点不自然，忍不住抠了抠裤子边。</p>

徐秉然看到她的小动作，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情绪，有点想笑，又有点泛酸。</p>

“你还记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吗？”他又确认了一次。</p>

夏听南目光闪烁：“男女朋友……”</p>

他闻言顿了顿，然后说：“再有下一次，我就不客气了。”</p>

夏听南表情空白地坐在马桶上，还是没有缓过神来。</p>

她蹲了十分钟，开着排气扇在卫生间里又思考了五分钟的人生，才走出去。</p>

徐秉然靠在墙上盯着地板，那件短袖依旧黏在身上，半湿不干的样子，下半身套上了一条运动裤，也被他身上的水汽打湿了些。</p>

夏听南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怎么把裤子穿上了？”</p>

徐秉然视线略过她，语气有点疑惑：“你是希望我不穿吗？”</p>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头皮发麻。</p>

徐秉然让她先回去，又拿了一套干燥的新衣服，打算进去继续洗。</p>

“等等。”夏听南忽然拉住他，感受到他手臂上的热度，又尴尬地松手，“算了，你先进去洗吧，我在外面等你。”</p>

他看了她几秒，垂下眼说：“好。”</p>

夏听南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等着，心里有点郁闷。</p>

这个徐秉然，怎么谈恋爱也这么闷？</p>

她呼出一口气，开始在他的书架上翻书。徐秉然真的有很多书，从小积累到现在，书柜被塞得满满的，上面几层都是类似论述摘编的学习书目，下面有各国名著，还有夏听南以前怕被夏妈妈发现而藏在他房间的小说。</p>

看到熟悉的花里胡哨的书籍，夏听南震惊地把它抽了出来，封面上一男一女头发飞扬，非常日系的画风，就差把“非主流”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p>

她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我小时候怎么会爱看这种玩意儿？】</p>

过了半分钟，她收到了夏妈妈的评论：【你小时候就是这种玩意儿！还没拉完屎？赶紧给我回来吃饭！】</p>

夏听南默默把她的评论给删了。</p>

徐秉然出来就看到夏听南蹲在地上，看起来小小的一只，脚边零散地放着几本书。</p>

她正在用力抽书架里其他的书，徐秉然把这些书塞得太紧，这本她抽了半天都没有抽出来，都出汗了。</p>

“这本怎么回事？”她嘀咕。</p>

“我来吧。”</p>

夏听南抖了一下，震惊地抬头：“你什么时候出来的？”</p>

“刚刚。”</p>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p>

徐秉然没说话。</p>

“算了，那你来。”她站起来，想给徐秉然挪位置。</p>

徐秉然却没有让开，依旧站在原地，这导致她被夹在书架和徐秉然组成的温热空间中间，进退两难。</p>

夏听南不明白徐秉然搞什么名堂，头上又冒了点汗，尤其是感受到徐秉然身上传来的洗完澡后温热的湿意，她觉得自己的皮肤都被打湿了。</p>

眼前是一本红皮书，是名人传记，某个阶段的必读书目，旁边还有几本散文集和外国经典小说，都是徐秉然高中的时候看的。他什么书都看，不像她，只看包含大量爱情成分的网络小说。</p>

这样一想，她的爱情理论应该比徐秉然丰富一点，但无措的好像还是她。</p>

比如现在。</p>

夏听南试探地挪了挪脚，想从两边逃离，又被徐秉然用手臂拦了一下。</p>

“怎么了？”她心里打鼓，侧了侧身子想看徐秉然的表情。</p>

他蹙着眉，真心实意地好奇道：“你很喜欢黑色蕾丝？”</p>

好像从成年开始，夏听南就偏爱蕾丝。那天她的衣柜翻了，他都看到了，穿在里面的衣物全是蕾丝的，黑色的尤其多。</p>

徐秉然压了压下巴，忽然也有些不自在。</p>

夏听南的表情整个凝固了。</p>

她忽然用很大的力把他推开，一点也没有留情。徐秉然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p>

“为什么问这个？我……”她止住声，摸了摸自己的臀部，顿住了。</p>

徐秉然依旧看着她，看到她的脖子慢慢红了起来，眼神闪烁着。</p>

夏听南小声问：“我走光了？”</p>

徐秉然点头：“嗯。”</p>

夏听南面如菜色，转头就要走，又被徐秉然拉回来了。</p>

“对不起。”他以为她生气了，道完歉又补了一句，“我看到没关系吧？”他现在不是她男朋友吗？</p>

夏听南脸更僵，甩开他的手就想跑，又被拉回来按在门边的墙上。</p>

徐秉然抵着她的额头，不让她躲避视线。</p>

他抿抿嘴：“你不是也看了我的吗？”</p>

她哀号：“这怎么能一样？”</p>

疯了。</p>

真是疯了。</p>

夏听南扯开徐秉然，没管他是什么表情，自顾自跑回了家。</p>

两家的大门都被她甩得直响，震动的声音不断在楼道里回荡。</p>

等到夏听南回到家，她才想起来一开始留在徐秉然房间分明是有点事想问他。</p>

夏听南把自己摔在床上，裹着被子打滚：徐秉然是不是有毒，为什么能一本正经说那种话？</p>

过了两分钟，她终于冷静下来了。</p>

夏听南坐起来，皱着眉，思考为什么徐秉然卫生间里有这么多修复凝胶。</p>

刚才她看到徐秉然卫生间的架子上有几管未拆封的疤痕修复凝胶，还有一管用了一半，上面有一些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再被人使用过。</p>

徐秉然是真的活得不太精致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粗糙，虽然不至于不修边幅，但的确没有那么注意形象，仗着自己长得好，无论什么都很随便，比如单调的衣服以及始终如一的护肤品。夏听南在大学看过很多男生的护肤装备比女生还高级，但徐秉然用的一直是大宝。</p>

大学的时候，夏听南开始学会护肤和化妆，会在各种大促活动以及主播直播时囤很多货。看不过去徐秉然这么糟蹋自己的脸是一方面，自己囤的货实在用不完是另一方面，于是不管是不是过节日，只要想起来了，她都会给徐秉然丢几罐面霜身体乳洗面奶什么的。</p>

虽然夏听南一再强调是自己用不完才送给他的，但徐秉然依旧表现出开心的情绪，这反倒让她有点难过。</p>

后来，她发现徐秉然只用了面霜，其他的虽然开封过，但剩得不少，能看出来他的确是用不惯，所以她之后再没给过他面霜以外的东西。</p>

不过依照夏听南刚刚的观察，没有她的慷慨相赠，徐秉然这几年是又用回了质朴的大宝。</p>

至于那些祛疤的凝胶，肯定不是她买的，但徐秉然也不像会用这东西的人。她又想起之前徐秉然手臂上的过敏疤痕，但需要囤这么多药膏，那他的过敏应该挺严重的。</p>

夏听南有点焦虑地搓了搓手，改天问问别人有没有治过敏的偏方好了。</p>

怎么会过敏呢？以前也没这病啊。</p>

“夏听南，还发什么愣？叫你好几句了，和你爸都快过来吃饭。”夏妈妈忽然扒着她房间的门说道。</p>

夏听南立刻从床上翻了起来。</p>

夏爸爸也刚到家，他说最近有点累，下个星期请了三天年假，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p>

“三天假，那要不要去哪里玩一下？”夏妈妈说，“我也去请个年假。”</p>

夏听南委屈地说：“你们又不带我？”</p>

“你也要去？那你能请得出假来吗？”</p>

夏听南悲催地表示自己刚入职没有年假休，调不出三天来。</p>

“话说你是不是这两天要生日了？”夏妈妈突然道。</p>

“你才想起来啊？”</p>

夏爸爸和夏妈妈帮她过生日已经可以追溯到夏听南上初中以前，他们太忙，忙到忘掉女儿的生日是理所当然，还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她独立成熟。</p>

不过幸好夏听南乐观且想得开，何况无论如何还有个徐秉然陪她。</p>

大学之前，生日就是呼朋唤友，一帮人下馆子，晚上回家还会收到徐秉然送的礼物，都是她以前打着滚说很喜欢，非常想要的东西。徐秉然总是神色淡淡地当作没听见，然而到生日那天又会真的拿出来送给她。</p>

上大学之后，夏听南的生日不再有徐秉然的陪伴，因为她的生日总是在工作日，他即使十分想来，也难以实现，但每年的礼物都会如期而至。</p>

徐秉然靠自己对夏听南的了解来挑选礼物，企图打动夏听南，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p>

夏听南的心就像《哈尔的移动城堡》里处于旷野中的秘密小屋，而徐秉然不是苏菲，至少曾经不是，所以他进不去，他反反复复地徘徊试探，用手叩门，却得不到回应。</p>

她又想起床头柜里那块手表。</p>

夏妈妈忽然说：“行了，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喜欢过生日，今年给你好好过一过。”</p>

“不用！”夏听南回过神说，“以前不给我过，现在我不稀罕了。”</p>

夏妈妈恼羞成怒，今天洗碗的活又落到了夏听南头上。</p>

夏听南的生日在周五，这天的凌晨她就收到了很多生日祝福，她非常耐心地一条条回复。</p>

她又仔细算了算自己的岁数，还是算不清，不知道到底是周岁还是虚岁，不知道加一岁还是减一岁。</p>

算不清就不算了，反正她一直觉得自己永远十八岁。</p>

她询问陈茜和汤诚有没有时间出来陪她过生日，然而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他们一个出差，一个晚上加班。</p>

“我觉得我们的友谊迟早要结束。”她如是说，一副心寒的语气。</p>

汤诚回道：“我们的友谊从上一次你们回校不带我就结束了。”</p>

陈茜则说：“结束就结束吧，我都忙死了，真的没时间陪你过生日，反正生日礼物已经寄到你家了，你记得去拿，生日快乐，就这样，拜拜！”</p>

作为女白领，陈茜的肺活量可真不错，堪比马拉松运动员。</p>

夏听南早就怀疑高中的时候去食堂抢饭，陈茜拖拖拉拉、苟延残喘地说自己跑不动是装的。她每次都让夏听南先跑到食堂，帮她打完菜她才姗姗来迟。夏听南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当了三年的工具人。</p>

邀约以失败告终，夏听南只能回家接受夏爸爸夏妈妈中老年式庆生。</p>

十分不情愿，但又有一点期待。</p>

真的只有一点点。</p>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期待是多余的。</p>

晚饭之前，一片漆黑中，夏妈妈端着东西一马当先地走了出来，嘴里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p>

夏爸爸站在旁边鼓掌，徐秉然则被使唤着在一旁用手机录像。</p>

周遭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的夕阳，橙色泛着粉，云层稀薄，像软纱，看起来柔和又美好。</p>

但她觉得此情此景并不是很美好。</p>

夏听南看着夏妈妈手里那碗长寿面，心说：指定有什么毛病，都不好意思拍照片发朋友圈了。</p>

夏妈妈把放了两个鸡蛋，还有无数肉片的长寿面放在她面前，在鸡蛋上插了支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找到的蜡烛。</p>

“哎哟。”夏妈妈忽然叫了一声，“谁有打火机？”</p>

她忘记准备这个了。</p>

“我有。”徐秉然十分自然地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蜡烛。</p>

等他收好打火机后抬头，发现三个人都注视着他，神情微妙，瞳孔中都幽幽倒映着烛光。</p>

徐秉然一蒙。</p>

夏妈妈一脸疑惑：“秉然啊，你怎么随身带打火机？”</p>

夏爸爸的打火机才掏到一半：“秉然，你也会抽烟？”</p>

夏听南眯起眼睛：“徐秉然，你果然会抽烟。”</p>

徐秉然一脸空白，难得看起来有些呆愣，不知道怎么回话。</p>

夏妈妈发愁：“秉然，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烟瘾重不重啊？要少抽啊，很伤身体的。”</p>

夏爸爸也发愁：“秉然啊，是不是你看我抽烟，所以学坏了？”</p>

夏爸爸夏妈妈看着徐秉然长大，一直觉得他话少又乖巧。酒量不必多说，徐秉然高三毕业酒会醉酒回来的那个鬼样子，他们从夏听南口中多多少少也听说了，可以说是不堪入目。</p>

至于抽烟……在他们心中，徐秉然根本不是会抽烟的人。</p>

夏听南没说话，其实她不是很喜欢抽烟的男人，有点油腻的刻板印象。但徐秉然会抽烟这件事她好像挺能接受，还觉得有点酷，而且徐秉然也没有长期抽烟的人的诸多毛病，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很干净清爽。</p>

她错开眼，不再看徐秉然，盯着地板发呆。</p>

徐秉然回过神来，沉着冷静地把打火机重新拿出来放在餐桌上，老实且自愿地上缴，然后解释道：“不是，经常有应酬，一来二去就学会了，没有瘾。”</p>

社会是一个大染缸，进入社会就要适应社会，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何况工作上的应酬实在不少，身边的人全都会抽烟，他已经是最独树一帜的那一个，对烟没有什么好感，一年也抽不上几根，偶尔心情烦闷的时候才抽上一根。</p>

至于随身带着打火机，只是因为在有些临时场合更加便利。</p>

夏妈妈夏爸爸依旧一脸忧愁，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但徐秉然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再问什么，于是抽烟这件事就翻篇了，重点又回到夏听南的生日上，他们催着夏听南许愿吹蜡烛。</p>

夏听南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如此接地气的豪华长寿面，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双手合十，默念着：爸妈身体健康，夏听南赚大钱，徐秉然……</p>

她睁开眼，轻轻对着蜡烛吹了一口气，光消失了。</p>

“生日快乐——”</p>

夏听南满足地笑起来。</p>

天黑沉沉地盖了下来，只剩下地平线的一条猩红。</p>

徐秉然手机里的录影一直没停，夏听南的身影影影绰绰，长发盖住了肩膀，一切都是虚影似的。她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看着那碗面，看着夏爸爸夏妈妈，看着他。</p>

夏爸爸夏妈妈转身去开灯，嘴里嘟哝着夏听南又大了一岁，要赶紧找对象之类的话。</p>

夏听南伸手去端面，却被徐秉然拉住了手。</p>

徐秉然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地重复了一句：“生日快乐。”</p>

夏听南心里一跳，抬眼看他。</p>

下一秒，徐秉然吻了上来。</p>

在光明到来之前，夏听南感受到了柔软以及疼痛，带着无限的虔诚与迷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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