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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颤声道:“夫人,我并无此意。”</p>
张翠娥慢吞吞地站起来,像是腿蹲麻了,自言自语道:“别有用心?心怀鬼胎?是了,比如你,你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找到萧焉的魂魄,还想把你这一具不老不坏的阴间人躯壳送给他。萧焉众妻儿俱被吴王杀害,身后无人,残余旧部如一盘散沙。倘若萧焉能夺舍重生,澂王一支,何愁不能东山再起?”</p>
张翠娥这些话,好似一道霹雳将李柔风击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被炸得粉碎。</p>
冯时临入宫前告知张翠娥,吴王萧子安这次召杨燈回来,便是让他清剿澂王旧部,尤其是建康城中,需得再大清洗一次,以防有澂王余孽潜伏其中。</p>
李柔风思及此处,更是惶然恐惧,他谋划此事已经有数月之久,其间忍辱负重,折尽君子清节,又岂堪为他人道也?</p>
就算还有其他阴间人,也未必有谁愿意像他一样为萧焉做尽一切。吴王猜忌多疑,暴虐无道,岂如澂王英武睿哲、笃学勤政?</p>
他只知道,眼下他是澂王的唯一希望。他也只知道,他付出了这么多,终于走到建康,大清洗即将开始,绝不容许他功亏一篑。</p>
李柔风死死地看着那一团火。细细的骨灰微末在夜风中飞起,或多或少地落到张翠娥身上。他看不清她的脸,但那瘦弱单薄的身躯,只要他稍稍一推,便能让她跌落屋顶,不死即伤。他到底是个男人,一个年轻、健康、有力量的男人,他想要杀张翠娥,轻而易举。杀了她,他还有一两天的时间,或许能够直接找到萧焉,也或许能找到另外一个阳魃。</p>
李柔风的手指微微地动了。</p>
他却看到那瘦弱的人影,又茫然地走到了一边,走到了屋脊最东侧的垂兽边上。</p>
她正对着的东方仍是一片幽蓝的巨大天幕,银河在她眼前广袤壮阔地展开。</p>
散发着荧光的裙裾被夜风扬了起来,仿佛要乘风而去。</p>
她仍是迷惑不解,喃喃道:“但是通明先生功力远在我之上,为什么还要如我一般说谎?”</p>
浴房之中,水雾袅袅。窗外月明花好,竹影摇曳。</p>
大把淡竹叶漂浮在浴池之中,被热水一浸,翠绿转作鹅黄,清香浸入水中。</p>
“公公这几日辛劳了,我在水中放了些淡竹叶,压一压热毒。公公不是说小便也淅沥不尽吗?这淡竹叶,也有利尿之功。”</p>
冯时伏在竹榻上,一身白肉丰腴细腻,好似一条肥蛇。他闭着眼嗯哼了一声,道:“今夜我不用入宫,你好生伺候着。”</p>
女人垂了细长的眉眼,以白绢将双手擦到无水微湿,打开一旁的药橱,取了一瓶药油出来。</p>
这药油晶莹赤红,女人抹了满手,相互摩擦,一双手便变得滚烫。瘦弱身躯坐到冯时身上,一双手捻住了冯时的耳垂。</p>
风过疏竹,簌簌有声,万籁之中,隐约泛出阉人蚊蚋般的靡音。</p>
浴房外的墙根下,李柔风悄无声息地坐着。</p>
这是李柔风入冯府的第六个夜晚。</p>
第三个夜晚,他欲杀张翠娥,却终究下不了决心动手杀人。</p>
第四个夜晚,骨灰用尽,张翠娥命他去往浮屠祠取新的骨灰,他只取了一坛。</p>
路边,他听见夜游鬼魂的窃窃私语,得知吴王侧妃景氏新生的小王子已经在当日被送往大慈恩寺出家。</p>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吴王正妃为了压制侧妃使用的手腕。</p>
正妃请来通明先生为小王子看相,通明先生口出惊人之语,称小王子刑父克母,须得剃度出家,终身不入宫廷,方能化解父母灾劫。</p>
通明先生是不出世的相士高人,吴王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连名字都没起,便将小王子送进了大慈恩寺。</p>
第五个夜晚,他抛抛撒撒,大手大脚,又将骨灰用尽。张翠娥将他痛骂一通,又命他去浮屠祠取。</p>
路边,他又听见夜游鬼魂说,杨燈已经开始在建康城中搜捕澂王余孽,内监总管冯时亦在宫中动手清洗,今日处决的,便有十二人。</p>
吴王大悦。</p>
李柔风开始焦躁,甚至失去了拓碑的兴趣。</p>
第六个夜晚,冯时从宫中归来,李柔风决定从冯时身上探一探消息。</p>
墙内阉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听得李柔风面红耳赤如坐针毡。他过去虽知澂王身边有些宦官也有对食之癖,却不知他们还能在这等事情上如此享受,亦不知那般瘦弱单薄的张翠娥,竟然还有这般手段,能让一个阉人如此受用。李柔风心中对这个女人的感觉越发复杂,种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说不清是憎恶、怜悯、好奇,还是鄙夷。</p>
浴房之中,灯火通明,清澈水波上反射出潋滟的光,映得房顶上影影绰绰。冯时曾尝过女人滋味的,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刻在骨髓里的那点渴求仍未消减。他被刷得周身宛如万蚁噬咬,一个翻身,将女人单薄却柔腻的身体压在身下。</p>
张翠娥闭了闭眼,低声道:“二郎,关灯。”</p>
这一声“二郎”于冯时十分刺激。这样幼弱的身体,却有这样成熟的心智;明明已经两度嫁人,却还是处子之身。冯时这样想着,被激得浑身颤抖,一把挥开她雪白的麻衣,俯下身来又啃又咬,白皙如霜的身子很快便遍布红痕。女人吃痛挣扎,他却撩开她细瘦的腿狂热顶弄,只是他越是粗鲁,那股冲动便泄得越快。身下死虫哪能成龙,白白的老躯很快便停了下来,压在她身上呼哧呼哧地喘气。</p>
女人微微睁开眼睛,几不可见地舒了口气,双手扳着冯时的肩膀,仍低低叫了一声:“二郎——”</p>
冯时抬起头,眼睛里仍闪着不甘的邪光,他翻过身,将瘦小身躯搂在怀里,欣赏着女人脸上少见的惧色,捏着她的腮迫使她张开了嘴。</p>
女人口中,上下两排白白小小的牙齿,细密匀称地排列着。</p>
冯时用手指一点点蹭过她的牙齿,叹息道:“好一口天生的糯米牙。牙如糯米,必有名器,可惜我竟无福享受。”冯时说着说着,竟越说越恨,一双浊目中射出嫉恨而怨毒的光,张翠娥见之心中一抖,只见他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的女人,既然用不得,我还摸不得吗!”</p>
眼见他抬起那枯槁如木的手指,张翠娥惊叫一声,从他身上挣脱下来,跪地恳求道:“公公!公公!奴婢之前不是同您说过吗?破了元阴,我的相术便毁了!公公在宫中如履薄冰,奴婢便无法辅佐左右!”</p>
冯时从榻上站起来,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登时笼罩住伏在地上的瘦小女人。他冷冷一笑,松弛的脸上堆积出深而狰狞的纹:“娼妇!我问过通明先生,相士一门中,根本没有什么元阴元阳之说!你这个贱人,竟然花言巧语骗了我这么多年!”</p>
他一巴掌落下去,张翠娥的嘴角便淌出血来。冯时见着那细腰,邪火又起,掀翻了她便要弄那隐秘的“名器”。</p>
张翠娥脸色苍白如纸,这夜却是铁了心要与他作对!她夹紧双腿,推了冯时一把,硬是从他身下逃了出来。她一把抓起浴池边的一块白布,裹在身上逃了出去。</p>
浴房内温暖如春,浴房外更深露寒。张翠娥一出门,便撞见贴着墙还未来得及走开的李柔风。冯时已经披衣追了出来,张翠娥一介女流,又赤身露体,哪里逃得出冯时的手心?张翠娥心知无路可去,心下一横,躲到李柔风身后,软了声气低声道:“帮帮我。”</p>
浴房中漏出大半边的灯辉,铺了一地。李柔风一身深蓝下人之衣,却身材修长,束起的墨发沾露微湿,越显得风姿秀逸,俊美非常。</p>
他虽目盲,却正当青春盛龄,冯时眼下只有一人,又怎么奈何得了他。</p>
冯时眯起浊目,白眉颤动,冷笑道:“好你个娼妇,果真是翅膀硬了!也罢,也罢!煞风景,今晚且不动你!”</p>
他转身进浴房,将张翠娥的衣衫拿了出来,掷到她面前:“穿上!”</p>
张翠娥不知他用意为何,但还是从地上把衣衫捡起来穿在了身上,衣带系得严严实实。</p>
“今夜你也别睡了。”冯时抓住张翠娥的手腕,把她往外院带。李柔风追过来,只是他目盲,只看得到那一团火,足底下却几次被绊倒。张翠娥挣扎不停:“公公!您要带我去哪?”</p>
冯时拉开大门,把她推出去,冷声道:“今儿宫里杀了四个与萧焉有干系的奴才,你再去给咱家物色几个补上,要身家清白、老实听话的!”</p>
轰的一声,大门便被从里面锁上了。张翠娥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绕着宅子转了一大圈,不得其门而入,只得去浮屠祠牵大黑马。</p>
跨上大黑马,她彷徨起来。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能够逃离冯公公之手的机会,她应该走吗?离开此地,永不归来?</p>
大黑马碗大的铁掌踏破暗夜虚空,踏过纵横街道,在迈向唯一一道开放的城门时骤然被勒停了缰绳,抬起一双前蹄嘶叫了一声,惹来城卒的高声怒骂。</p>
大黑马在城门前盘桓片刻,终见长鞭一扬,指向了鬼市的方向。</p>
冯时拿了根细长的针,锋利的针尖距离李柔风的眼睛只有毫厘。</p>
冯时道:“李柔风,看着咱家。”</p>
顺着冯时的声音,李柔风便定定地看着他,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p>
冯时又换了他的另一只眼睛,然而那漆黑的瞳仁,连颤动都未颤动一下。</p>
“还真是瞎透了。”冯时说,分不清是欣赏还是惋惜。</p>
冯时说:“李柔风,你这眼睛像是被毒瞎的,谁给你下的药?”</p>
李柔风道:“我兄长。”</p>
冯时啧啧两声:“好狠心的兄长。”</p>
李柔风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他照惯例去给大哥大嫂问安,大哥照惯例给他沏了杯茶。他喝下去之后不久,便看不见了,随即便开始腹痛。</p>
他听见大哥声音微颤地说:“吴王的兵很快就到,我们李家与澂王关系深厚,难逃此劫。三弟你性子柔顺,宅心仁厚,一生不曾见过鲜血,我希望你至死也不要见到。”</p>
大哥还说:“我们李家的人,世代清贵,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净雅致。”</p>
冯时道:“想活吗?”</p>
李柔风点点头:“想。”</p>
冯时道:“要怪就只能怪那个娼妇买了你。”</p>
李柔风垂眸不言,耳边却响起那两句话:</p>
——跟毓夫人去吧,她出两贯钱。</p>
——夫人若不愿买我,我宁可插喉而亡。</p>
其实并不是她要买他。</p>
冯时拉开药橱,取出一罐膏脂递与李柔风,指引着李柔风的手指抹上柔润的脂膏,贴在他的耳边低声问道:“可用咱家教你如何用?”</p>
——都说你抱鸡娘娘命算得准,连自己嫁了个什么夫家,都算不出来吗?</p>
——这就是我的命。</p>
他过去以为人一生中可以有很多选择。</p>
直到他成为阴间人,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别无选择。</p>
是他的命,他就得生受着。</p>
李柔风摇摇头:“不必麻烦公公。”</p>
冯时笑道:“李柔风,没想到你是个识时务的。”</p>
……</p>
真真好一个花飞法界,雨润菩提,冯时净身入宫三十余年,何曾再有过这般柔风化雨花重城关之感?他贪得无厌,频频呼道:“再快些!再着力些!”终于一下被高高抛入云层,浑身又软又湿的,耳边如闻维摩诘法声,睁眼如见漫天花雨。如鼓天籁中,有一道声音清晰入耳:“萧焉在哪里?”</p>
冯时飘然欲仙,浑浑噩噩道:“萧焉在城——”忽地一道清明闪过脑海,冯时骤然睁眼道,“你是何人!”</p>
李柔风双臂从他身后将他钳制住,一手按在他的心口,声音凉薄又绝望地道:“萧焉在哪?不说我杀了你。”</p>
冯时大骂一声,道:“好你个澂贼奸细!竟然胆大到藏身于我家宅之中!”说罢他便如虎狼般运足力气,便要挣开李柔风!</p>
李柔风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了那四个内监的鬼魂,它们喊道:“公公!黄泉寂寞,等你一起啊!”</p>
李柔风是在之前追出去的时候看到这四个鬼魂的。它们骤然出现在冯时身边,李柔风才忽然想到,是因为张翠娥被赶走了。张翠娥阳气实在太重,在冯时身边时,并没有任何冤魂胆敢近冯时的身。</p>
那四个鬼魂应该就是今日被冯时以奸细之名处死的四名内监。其中一个是被鞭笞至死,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怨气最重。这个鬼魂始终盘旋在冯时周围,怨毒道:“我不过是与萧焉多说了两句话,为何公公你就认定我是奸细?公公!我冤哪!我好冤哪!”</p>
那一刹那,李柔风身上一个激灵——莫非萧焉还没死?难怪这么久,唯独萧焉的魂魄他遍寻不着,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萧焉根本就没死?!</p>
李柔风忽地觉得身体如同要炸裂一般,都不是自己的了。他木然地随冯时走回去,心中反反复复只冲撞着一句话:萧焉在哪里?</p>
萧焉在哪里?</p>
冯时是知晓的。但入宅数日,李柔风已经知晓冯时性极谨慎,口风极严,就连张翠娥都不能令他轻易开口。</p>
冯时像野兽一般挣扎着,虽是一个老阉人,却素有蛮力。他一个人住,家中却处处搁有刀剑,还有向不远处的宫廷禁卫军衙门发出信号的焰火和响箭。</p>
眼见着冯时就要挣脱开去,却紧闭着嘴巴绝不肯再吐露一字,李柔风心中生出彻底的绝望。那绝望化作孤注一掷的杀气,仿佛自有生命,令他的五指遽然插向冯时的心脏!</p>
那五指竟所向披靡,轻而易举穿过皮肉与胸骨,攫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p>
鬼魂呼哨一声,欢呼起舞,挟住冯公公的魂魄如流云一般散去。冯宅外夜色涤荡,仿佛天下太平,世间静好。</p>
有节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终在浮屠祠前停下。张翠娥从大黑马上翻身下地,又从马上抱下了一个脏兮兮的孩子。</p>
打开浮屠祠的门,她把大黑马牵进去,又拿了根一丈来长的竹竿出来。</p>
带着脏孩子走到冯宅侧边,靠近浴房的位置,张翠娥寻了处稳妥的墙头,将竹竿的一头搭上去,另一头自己把稳了,问那孩子道:“能爬吗?”</p>
那孩子点点头,他虽精瘦,却猴精一样伶俐,一伸手,嗖地上了竹竿,像猴子一般爬了上去,很快便蹲上了墙头。</p>
张翠娥问:“看见了吗?哪些房间有灯?”</p>
那孩子道:“全是黑的,就离咱们最近的这间有灯。”</p>
张翠娥向他勾了勾手,那孩子便顺着竹竿刺溜滑了下来。</p>
张翠娥扛了竹竿,牵着孩子往后门走去,道:“小丁宝,待会儿你爬进去,悄悄地给我开门,莫要惊动我的大郎君。”</p>
小丁宝抬起头,半是好奇半是怀疑地问:“娘娘,这真是你的家吗?为什么你进不去?”</p>
张翠娥道:“自然是我的家,你待会儿见到大郎君就知道。”她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冷冷道,“以后就是你的家了。”</p>
冯宅之中,漆黑寂静。虫子在草丛中低鸣,盖过了张翠娥掩上后院木门的声音。</p>
张翠娥脱掉软底布鞋,搁在门边,裸着一双天足无声无息地行走,衣服、头发都束得紧紧的。她右手紧按着腰间刀柄,手心渗出汗来。</p>
小丁宝轻手轻脚地跟着她,隔着一段距离。抱鸡娘娘说过,冯公公想抓她,倘若她有危险,就让他赶紧跑。小丁宝攥着半块砖头,却下定决心要保护抱鸡娘娘。</p>
两人一直走进正院,都没有听到任何人的声音。如小丁宝之前所见,所有房子都是黑的,只有掩映在竹枝中的浴房亮着灯。</p>
张翠娥将尖尖的耳朵贴在门边听着,里头一片死寂,别说冯时的鼾声,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她闻到了奇怪的味道,仔细分辨,感觉像是冰冷的血腥气。</p>
她心中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提刀推门,看见眼前一幕时,不由得大吃一惊!</p>
小丁宝机灵地跑过来,喊道:“娘娘!”</p>
张翠娥飞快转身,捂住小丁宝的双眼。她把小丁宝推到一旁,指着前面的厨房道:“去找个袋子,把里面的干粮全部装上,装得满满的,然后在这里乖乖等我,懂吗?”</p>
小丁宝一听有吃的,两眼放光,咽了口口水问道:“我能吃吗?”</p>
张翠娥拍了拍他瘪瘪的小肚子,声音扁平地道:“吃得饱饱的。”</p>
小丁宝兴高采烈地飞奔而去。</p>
张翠娥进到浴房,反手把门掩上。</p>
浴房中已经没了一丝温度,也没了一丁点活气。是了,里面并没有任何活人,毒蛇一般的阴气激得张翠娥这个阳魃都打了个激灵。</p>
冯时圆瞪着双眼,仰面倒在竹榻上,赤身露体,胸口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腴白的身躯好似一头被剖开的猪。</p>
地上掉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张翠娥认出那是一颗心脏。</p>
浴池里还漂着一个人。</p>
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脸朝下浸没在水里,只露出修长的脊背,像一条死掉的鲸鱼。</p>
水已经变得冰冷,尸体也是冰冷的。</p>
张翠娥盯着水里的尸体许久,手指收紧了又放,青筋绷了又松,终于在浴池边伸下手,捞到他的手臂把他从水里拖了上来。</p>
他的胸口和脖颈上各有五个深深的血洞,是被手指插的。喉结下的血洞甚至直透后颈,可见插的时候,用了多大的狠劲。</p>
张翠娥目光木然地转向一边,看到地上滚落的膏脂,张了口,声音冷硬地道:“李柔风,一个死人是死不了的。”</p>
她扯了块干净的白布扔到他身上,冷声道:“给你块裹尸布。”她说着手指拂过那些血洞,很快伤口便愈合了。</p>
李柔风一动不动。</p>
张翠娥拿了把剪刀过来,将白布裹在李柔风身上吸干了水,然后把这具冰冷的尸体抱在了怀中,口中狠狠骂道:“贱人!都泡肿了!我若是晚回来些,待你泡成个肿胀巨物,就算你自己不想死,我也得让你死!”</p>
强悍的阳气丝丝缕缕地渗入冰冷的尸体,浮肿发白的皮肤渐渐恢复原状。李柔风咳出点发绿的水,脸上总算有了几分活气。</p>
张翠娥见他睁了眼,又开始呼吸,方松开他些,拿剪刀去剪他手上的指甲。</p>
李柔风十指上的指甲有一两寸长,尖利雪白如药银。张翠娥用剪刀剪,竟觉得十分坚硬,剪着极吃力。十根指甲剪完,剪刀的刃都卷了起来。</p>
她拿着那十根雪亮的指甲看了半晌,连同上头干涸的血迹,放进了腰间的小布包里。</p>
“阴间人头一次长出的变甲,格外难得。”张翠娥声音淡漠地道,“变甲就是尸变时生出的指甲。你日后还是莫要尸变了,尸变的次数越多,你失去意识的时间便会越久。”</p>
她拿起李柔风修剪好的手指对着灯火看了看,冷漠道:“更重要的是,长出的变甲会越来越丑。”</p>
李柔风失魂落魄似的,一言不发任由张翠娥摆弄。</p>
张翠娥低头,只见他眉间倦然,仍是一副了无生趣的神情,站起身来,冷声道:“第一次杀人,自然不大习惯,以后便好了。”</p>
她弯腰伸手一把扯下他身上的白布,喝令道:“起来!”</p>
整个人都袒露在明亮的灯火之下,李柔风回了些神,慌忙又捡起地上的白布盖住自己。</p>
张翠娥冷冷道:“谁稀罕看一具尸体。”这声音不知为何,寒彻骨髓。李柔风打了个冷战,又听她命道:“把衣裳穿好,我们得在天亮之前把冯时处理掉。”</p>
张翠娥走到竹榻边,一脚把冯时的尸体踹入浴池中,随即卷起裤子下水,用柴刀把冯时剁为几段。</p>
“你经常杀人?”</p>
蓦然听到李柔风的声音,张翠娥动作一顿,怔住。他的声音似乎和之前已经有所不同,退去了之前的和煦之气。</p>
张翠娥打开浴池的水闸,冰凉的水混杂着血水和碎骨,从池口流泻而去。她的目光又垂落到冯时的尸块上,嘴角牵出一抹讥诮的笑:</p>
“杀人如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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