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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曦体力不佳,同样体力不佳的还有两位小朋友。

等一行四人东倒西歪的准备从游乐园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游乐园的晚场开放,李怡又有了精神,她企图怂恿吴默:“晚上点了灯的游乐园应该又不一样呢。”

陈曦不由感叹:“小朋友,我不行了,你们放我一条活路吧。”

吴默摇头如拨浪鼓,她人又瘦又小,这一天玩得透透的,再也不想迈步子了。

但其实李怡也基本上不行了。

为什么要游湖爬山啊?像他们这样的小孩根本不喜欢观山望湖好不好!

一行四人软着脚朝游乐场的出口走,李怡不死心,跑了几步跑到许恙的面前:“恙哥,要不要跟我去晚上点了灯的游乐场转转?很漂亮的,你肯定会喜欢的,你看你回去之后肯定比我更倒霉,你哥能让你出来吗?你哥……”

许恙一巴掌,捂住了李怡的嘴。

因为许恙的举动,陈曦的心咯噔一沉。

许恙无法理解情绪,但他很了解他哥。

那种了解来源于血脉的相亲,也或许来源于多年的陪伴。在许意出现的地方,许恙经常的抬眉朝许意的方向看。

他是知道许意的,也非常明白许意所有的态度。

包括他告诉陈曦,许意的脾气不太好。

他了解许意,很了解。

所以,当许恙突然捂住企图想要诋毁许意的李怡的嘴巴时,陈曦就知道,许意就在不远处。

许恙大概已经看到了许意。

完了完了,本来以为五更死,阎王三更堵门口。

陈曦很自然的步子越迈越小,很自然的落后了许恙,很自然的躲到了许恙的身后。

许恙回头,看了看缩在他身后的陈曦。

李怡和吴默也看了过来。两位小朋友终于明白,他们到了接受惩罚的时刻。

外头街对面低调停着几辆不容易被忽视的豪车,其中有一款特别拉风,是加长版的。然后他们发现了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挺面熟。

李怡乖巧同他们打招呼:“叔叔们好。”

正是今天早上那群被他们甩掉的保镖中的几个。

被蹲点的心情可谓非常复杂,陈曦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在小孩面前留点面子。

她站在许恙的背后,对跟他们站得最近的那个保镖说:“挺晚了,你们谁,要不先送两个小孩回去?他们明天还要上课。”

说完,不意外的,根本没人理她。

陈曦抬手,轻轻的戳了戳许恙的脊梁骨。

许恙没有回头,但重复了她刚才的话。

领头的那位保镖转了头,去往旁边对着耳返里说了几句,然后保镖转身,点了两个人把两小孩领走了,说是要送她们回家。

李怡走前,恋恋不舍的看了陈曦两眼。

陈曦以为她要说什么特别贴心的话,哪知道李怡说:“曦姐,你要是死不瞑目千万不要托梦给我,我怕鬼。”

陈曦:……

这什么小孩,死不瞑目这种词都会用。

陈曦点头:“行吧,你放心,我要是死不瞑目我肯定不找你们两小屁孩,我得找许恙啊。”

她说着,戳戳许恙的脊梁骨:“许恙,我能不能从你脾气不好的哥哥手里活下来,就靠你了。”

李怡帮忙陈曦威胁许恙:“恙哥,曦姐要是做了鬼,做鬼都不放过你哦。呃,好恐怖。你要加油!”说完,还给许恙比了个打气的姿势。

陈曦无语。

两个小屁孩坐进轿车被送走,接受雷霆之怒的就只剩下了陈曦一个人。

陈曦有点紧张:“你说姚兆会不会在?”

许恙沉眉看了陈曦一眼,片刻后他才说:“在。”

陈曦咬着唇,立马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许意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人,他情绪稳定,意志坚定,基本很难动怒,动怒之后一般就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但姚兆不一样。

姚兆这人性格开朗,阳光面大,情绪没那么沉,导致非常易燃易爆。

陈曦决定,如果许恙搞不定他哥,她就点燃姚兆。

点燃姚兆,然后她与姚兆大吵一架,言辞激烈互相攻击最终达到了难以收场的尴尬窒息场面。在那个时候,姚兆必然会大声咆哮:“滚!你给我滚!”

她就能够麻溜溜的滚走了。

计划非常完美。

因为有了完美的后备计划,陈曦跟着许恙爬上那辆加长车的时候,陈曦虽然紧张,但脸上还能勉强挂着一丝礼貌的笑容。

但等许意示意蠢蠢欲动准备开骂陈曦的姚兆下车,并要求许恙一起下车的时候,陈曦就慌了。

陈曦慌忙拉住许恙的手:“你不是,你……”

许意用不可辩驳的语气对许恙再次下达指令:“许恙,下车。”

陈曦两只手拽着许恙:“你不是一个想不坐副驾驶就不坐副驾驶的人吗?为什么下车?你是不是自己本来就想下车?”

陈曦想说,许恙,你答应帮我挡枪啊,你下车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表示你自己也不想帮我挡枪?

许恙听懂并犹豫了。

许恙看着拽住自己手的陈曦,然后,他又坐了回来。

已经下车在外头等着许恙的姚兆:?

他另一侧透过车窗偏头喊许恙:“下来啊!”

许恙关上了原本已经被他打开了一道缝隙的车门。

姚兆疑惑:“许恙,干嘛?下车!”

许恙回握着陈曦抓住他的那双手,望向陈曦,没有说话。

但他已经听清了姚兆声音里的高昂,以及他的那像潮水一般缓慢蔓延着的怒气。

他听清了隐含在姚兆声音里的意义,他便知道,他是真的不能下去的。

下去了,他大约再也不能,再也不会看到陈曦。

因为他没有做到自己对陈曦的承诺,因为他没有尽全力的挡在陈曦的面前,所以许意一定也认为,这些是他可以不需要的。

他不需要的,可以被轻轻拂去的,原本就不属于他世界里的东西。

许意一定会以为,他依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他留在这里不是为了陈曦,而是为了自己。

不是担心自己没有尽到承诺,陈曦会失望。

他只是想要通过自己的举动告诉许意,他也有不愿意不可以不能够被他随意清扫的东西。

车厢里是诡异的宁静,车厢外姚兆还在喊:“许恙?许恙!”

“卧槽,”姚兆跳脚指向陈曦,“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陈曦的视线掠过许意,转向姚兆。她对姚兆说:“小孩子长大了,没有那么听话了,就会很生气对吗?”

“所以许恙一直那么听话,你们都觉得他应该永远听话吗?”

陈曦向着姚兆说,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些话都是说给许意听的。陈曦问:“许恙不需要有自己的意见,也不该有自己的意见,对吗?”

“可是姚兆,你我,我们所有人曾经一定也很听话过的,可是为什么后来我们不再那么听话呢?”

怒气冲冲的姚兆静了一秒,愣了下来。

冷眼旁观的许意收起了轻敲着座椅扶手的两指。

为什么后来的我们不再那么听话?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

小的时候,孩子透过大人们的眼睛,大人们的话语望向这个他们并不了解的世界。

在他们的眼里,大人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可是,随着孩子的长大,他们终于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没有人能无所不知,也没有人能无所不晓。

他们越长大越知道大人们也有弱点,也如同他们一样满身缺陷。

所以,成长中的孩子最终从他人的评价体系里面走了出来,形成了一套自我评价的体系。

他们不再听话,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有可能更正确。

他们越来越叛逆,因为他们再也不再是大人能够彻底掌控在手心的小孩子。

所以许恙呢?

陈曦的问题他们从来没有想过。

许恙一直那么听话,是他从来没有长大,还是他们不想让他长大?

沉默良久,许意对站在车外的姚兆道:“你先去别的车上等一下。”

说着,不容姚兆抗辩的升起了车窗。

车窗升起,隔了音,陈曦看着姚兆在外面跳脚,有了一瞬间的沮丧。

她的逃命计划,被关在了车窗外。

许恙就在这时,捏了捏陈曦的手心。

被许恙捏了两下,陈曦才想起她和许恙的手还握在一起。

她赶紧缩手想把手抽回来,但突然被许恙抓了紧。

陈曦鼓着眼匪夷望向许恙,许恙回望陈曦,眼神淡淡,但手中的力量透露了他的坚持。

他紧紧握着陈曦的手,像深入土壤的虬结根须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攀附的东西。

陈曦想,她的话大约不止触动了许意,也同样触动了许恙。

她说了他想要说的话,因此许恙握着她的手,仿佛握紧了一根求生的稻草。

应该是这样的吧。

应该是这样。

要不然,她也没有办法解释许恙为什么会紧紧的略带着些跋扈姿态的握住了她。

陈曦没有感觉到的,许意都感觉到了。

许恙的确是变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的,不太明显的,微不可察的神色变化,但在许意依然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看清楚了,所以他很在意,不得不在意。

许意问许恙:“今天,好玩吗?”

许恙望向许意,嗯了一声。

许意说:“那你跟我说说,你今天玩过什么,最喜欢玩的是什么吧。”

或许许意没有察觉,但陈曦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许意在许恙的面前,不仅仅充当着哥哥的角色。他是哥哥,但更像一个强势的监护人。

他爱着许恙,但这种极度保护的充满了控制欲的爱,真的很让人窒息。

陈曦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观后感或者游后感这样的日记。

你今天看过的这本书,它究竟说了些什么,读完之后你最喜欢的片段是什么,读完之后你觉得这本书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你去游玩的地方是哪里,你最喜欢那里的什么,游玩了之后你得到了什么样的感悟,你觉得你的人生里增加了点什么样的意义?

她初二转到公立后最印象深刻的的一件事,就是某一天,在观后感作业布置之后,不知道谁在黑板上写下了一篇叛逆观后感。

这篇观后感,被面带窃窃笑意的大家留到了早自习。

黑板上的字写得很大,一篇观后感并不长,但足够气死人。

叛逆的年纪里,叛逆的孩子匿名写着:

今天我看了一本我已经忘记了名字的书,它究竟说了点什么,我都不记得了,但总之那本书非常难看。我很后悔花时间看完了,没有一点营养,读完之后我为我浪费的时间忏悔。这本书对我的意义就是,我明白了并不是所有的书都值得一看!有一些可能非常垃圾!

陈曦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并不是什么事情,都非得要有一个正面的意义。

但其实也可以,把没有意义,当成一种意义。把感悟到的负面意义,转化为值得被铭记的需要绕行的记忆。

我做了一件其实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我不必细想我是不是一定非得要找出什么意义,但这本身就是在试探并寻找生命的过程之一。

难道没有结果的,或者并未带着预期结果的意义,就不是我们所得到的意义?

发现世界的缺憾和不完美,发现世界的负面,一样也是一种值得被记忆的体验。

所以,在许恙的片刻沉默中,陈曦开了口。

她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带上挑衅的意思,她对许意真诚道:“我觉得你可以问一下许恙,他想说点什么。”

可以不止是说喜欢的,可以并不喜欢。可以说最讨厌的,可以说最难过的,可以说最无语的,可以说最气愤的。

只要表达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存在了一点意义。

许意眸光冷淡望向陈曦,显然不认可并排斥着陈曦的说法。

他尽可能的为许恙强化好的记忆,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便在这个时候,陈曦说了:“我觉得,此行并不圆满,因为许恙中了大奖,好大的一泡奖。这肯定是最印象深刻的了。”

你不能阻止的印象深刻。

然而,许恙迈过陈曦的话,转往了另一个方向。他说:“许意,我吃到薯条了,我喜欢这个。”

喜欢,在许恙这里不再成为事件本身,而成为了他的一种偏好。

许恙的回答,代表着他在这一天叛逆之后的悄然变化,也代表着陈曦确实对许恙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力。

许意开始重新郑重的、审甚的打量起了被许恙紧握着双手,曾试图挣脱但却最终不再挣扎的被许恙握住双手的姑娘。

许意问陈曦:“你喜欢许恙吗?”

陈曦说:“喜欢,但一定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喜欢。”

那是一种对于世间最单纯、纯粹事物的喜爱,因为那样的东西很难存在,所以心生怜悯,并试图想要靠近一些,并想要保护起来。

碍于没有下车的许恙,许意从头到尾没有跟陈曦说过一句重话,更应该来说,许意没跟陈曦多说几句话。

他只是垂眸看着许恙牵着陈曦的那只手,又抬眸看了看陈曦。

某一瞬间,陈曦几乎感觉到了许意眼神里的某种像是因鸠占鹊巢而引起的妒忌之意。

求生欲很强的陈曦赶紧解释:“因为你们太少带他出来玩了,你多带他出来走走,多换几个人带他出来逛逛,肯定不会这样的。”

许恙也说:“不会。”

但这句话似是而非,像是在认同,也像是不认同。

陈曦没搞清楚许恙这句话的意思,但在那样的不和谐气场里,也好像不适合追问许恙这句话的含义。

她,怕追问之后,再为自己找来了更多的麻烦。

许意习惯了被许恙彻底依赖。他不信任外界,自然也不会信任他本来就不够了解的陈曦。陡然发现许恙的依赖转了些给另一个人,他肯定会有反应。

更何况他那么紧张许恙,更何况他一直以来对许恙保护并控制得如此严格,控制欲随着时间推移已经达到了极其高涨的地步。

陈曦只好适时的闭嘴。

随着堡垒的裂缝,随着控制与挣扎的角力,总有一天那些禁锢的力量会碎裂。

不信任这个世界的孩子,总有一天将会从他的城堡中走出来。

与此被迫走出城堡,勉强无奈的接触他本就不信任不爱的世界,为什么不能牵着他的手,以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作为连接,让他试图建立起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让他相信这个世界存在有值得被信任被爱的东西呢?

陈曦希望,许意能够想明白这些。

因为关住许恙的城堡,她也是不被允许任意通行的。

陈曦本来以为许意他们是想要送她回家,但她没有想到,许家、姚家和她的家是在一个方向。

她在左手向上的大社区的大公寓里,而许家和姚家就在旁边那个别墅群里。

原来她跟这个世界的豪门就隔着一座山的距离。

挺近的。

车停在道路分叉口,陈曦下车跟许恙摆摆手。她转头望向车里的姚兆和许意:“我需要说拜拜,还是再见?”

她其实想问,她跟许恙还能不能再见。

姚兆吐槽:“反正我是不想跟你再见了。”

反正我不想跟你再见,但估计还得跟你见。

陈曦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曦笑着冲许恙挥挥手:“那就再见了,许恙。”

但陈曦真没想到,她和许恙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第二天一早,拉着行李箱出了社区下坡准备去拦的士的陈曦,听见了有人叫:“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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