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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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记载的这夜，与此结束。

佞臣荀溯死于这除旧迎新的一夜，当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年悄然降临时，这个王朝在女帝的统治下开始焕发新的生机。

史书中，女帝与荀溯是不睦的。

她被荀溯推上皇位后，做了几年傀儡。幸得她早慧，又有母家镇北侯帮衬，才最终诛杀了荀溯，夺回了牢牢把控在荀溯手中的权力。

但只有参与了那场夜宴的人知道，女帝与荀溯的关系可能并不像他们平常在人前表现的那样，并非只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也并非只是傀儡与操控傀儡之人的关系。

当皇太后喝令禁军卫首领取下荀溯首级时，小女皇忽然道：“不可！”

面对希望能够以刑律桩桩件件对荀溯做出判决的女皇，皇太后冷笑道：“荀溯此人恶毒至极，灭人满门诛人九族之事难道还少？他取人性命时从不依照律法断决，只凭着内心好恶，想杀一人便是一人，想波及几族就是几族，何曾与别人讲过道理？”

“如今，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者说，陛下，”皇太后提醒小女皇道，“你要记得这朝堂之上，荀溯党羽遍布，今夜你不除他，让他喘过了这口气，来日被那刀架在脖子上的可就是我们。”

皇太后的话没有错，甚至逻辑都让身为女皇的清裕觉得很熟悉。

一样的逻辑，曾经出自于荀溯的口。荀溯曾告诫清裕，当她的皇弟长大成人之时，等她所维护的这个小生命喘过了这口气，他便有可能成为她生命和这皇权最大的威胁。

想起这些，清裕回头看了荀溯一眼。

荀溯被人羁押在那，迎着她的眼神望着她笑了一瞬。唇齿微动，荀溯向她做了个口型，他只说了一个字：“刀。”

他是一把能够让清裕坐稳皇位的刀，刀之所向血流成河，而今海晏河清朝堂稳固，就到了弃刀之时。

荀溯笑，眼神幽暗，笑容冰凉，去并未心有不甘。

虽然有点早，却未尝不可。

太后和镇北侯皆已没有了皇位的第二人选，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他们只能全力的辅佐女帝。

清裕的手有些抖，眼角也微有些红。

但她终于沉默下来。

皇太后便即催促那禁军卫首领道：“快！快！”

佞臣荀溯，伏诛与天佑四年的除夕之夜。

大燕的盛世，即将到来。

“咔！”

陆天率先鼓掌：“很好，非常好。”

除夕夜宴，要营造剑拔弩张的氛围需要演员们群策群力的共同努力。经过了几次调整后，终于实现了一镜到底，陆天实在非常满意。

扮演小女皇的李斯斯从布景里走出来的时候，陆天特别拍了拍她的头道：“最后一个眼神不错。”

最后一个眼神，是小女皇将眼神从荀溯身上收回后，原本有些柔软又有些挣扎的眼神微微的沉了下来。因为那一沉，小姑娘的眼神便稍微让人觉得有些冷。

那种冷意是小女皇摈弃掉了对荀溯的最后一点不舍。她终于成为了一个不再柔软的真正的帝王。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母亲口中十恶不赦的荀溯真实的模样，但为了帝位稳固，也为了荀溯和她共同的心愿，她沉默下去，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出演皇太后的演员是个老戏骨，她一见李斯斯露出了那样的眼神后便很好的把握了这个时机，赶紧在那个时候接上了台词，略有些着急的催促着禁军卫首领赶紧取下荀溯的首级。

这样的承接虽然与剧本上的有些出入，但承接的更自然，情感处理得也更自然。

得到导演的表扬，李斯斯小朋友很高兴，但她也不忘了夸奖提点自己的人：“是陈曦姐姐戏讲得好。”

刚刚ng了几次，李斯斯有点急。这场戏的感情切换点很多，她年纪小掌握得不好被批了几次就更着急了。陈曦姐姐就跑来安慰她开导她，让她想想这部剧的名字。

这部剧的名字李斯斯当然知道，叫《弑君》。

陈曦问李斯斯：“你知道弑君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李斯斯也知道，弑君的意思就是杀了皇帝。

陈曦问李斯斯：“如果弑君的意思是杀了皇帝，那挽风这个杀手选择不杀女皇辅佐女皇的之后，不就已经把这件事情讲完了吗？为什么后面还有很多场戏呢？”

这个李斯斯就不知道了。“所以，这应该是什么意思呢？”她问。

陈曦半蹲在李斯斯的面前，抚抚她的刘海对她笑了笑。

这道理有一点难理解，所以需要将视角换成《弑君》的女主角挽风，再从挽风的角度来看。

《弑君》的前半段，是挽风这个杀手想方设法的寻找杀掉小女皇的时机。可当机会来临时，她又幡然醒悟了，小小的女皇并没有过错，真正的过错在把控着朝局的荀溯身上。

小小的女皇，有一个很大的梦想。她梦想有一天，大燕国不仅能够接受一个女人坐稳皇权的事实，也希望有一天，大燕国的朝堂之上也能容得下女人的一席之地。

小小的女皇说：“如果女人能站在朝堂上，女人便能站在大燕的任何地方。”

挽风为这个天下大治众生平等的梦想所打动，她心甘情愿的成了小女皇的一把刀。

她为女皇出谋划策拼尽全力，最后终于将顽固派的党首左思源，她曾经的主人送上了断头台。

从某一方面来说，挽风与荀溯其实非常相似。他们不被规则束缚，只遵从内心的召唤。所以她才会从左思源的一把刀，变成被女皇驱策的对准左思源的刀。

所以，她也是危险的。

挽风成为了女皇的心腹，然后她便多少感觉到了荀溯与小女皇之间的关系。

他们并不是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小女皇信赖荀溯，并且，她依赖荀溯。

为什么会信赖一个佞臣呢？

挽风那么聪明，一定很快想明白了。

想明白之后，她就知道小小的内心柔软又温柔的小女皇一定不舍得放弃这把早就已经不适合留在朝堂中的刀。她作为一个曾经想要取下女皇性命的杀手都被留下了性命，更遑论陪伴小女皇坐稳帝位的荀溯。

袁烨会强硬请旨彻查小皇子之事，与挽风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有关。

为了梦乡中的那个众生平等的时代，为了女帝的清名，荀溯必须死。

那个梦想中的大治天下，需要稳定的朝局，所以对女帝地位存在着天然威胁的小皇子不可以长大；那个梦想中的大治天下需要一个明君，所以满手鲜血的佞臣荀溯必须死去。

所以，《弑君》的后半段，挽风虽然站在了小女皇的身边，她将刀剑向外，做的却依然是弑君之事。

她杀死了那个夜晚，宽恕了她的温柔的小小姑娘。

她要的是一个能放下一切柔软的，向着那众生平等之地而去真正的帝王。

她不要那个小小的柔软的姑娘。

……

这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陈曦不知道小朋友李斯斯能懂多少，所以她又做了一点补充，她说：“你看荀溯的最后一眼，要变成一个放下柔软的，能够让荀溯放心的冷酷的帝王。”

荀溯能放心，便是挽风能放心。

李斯斯需要在长长的镜头中缓缓的收敛起目光中的柔软，渐渐将目光冷下来，直到变成沉静的模样。

陆天听完李斯斯的说法，眨眨眼。

陆天的脸上莫名浮现了一种类似于尴尬的表情，他抠抠鼻尖，点点头道：“这么理解也行。”

陆大导演一向冷面威严，很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李斯斯疑惑：“怎么？这样理解得不对吗？”

陆天笑着拍拍她的肩：“很对很对。”

有点尴尬，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怎么回事。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戏，演员们各自下了场，陆天突然扬声高喊：“郑菲！郑菲！唉！对！你！过来，过来！”

他得要跟郑菲重新讨论一下关于挽风的戏，顺便可能因为需要调整表现出的情绪，他们还得补拍两三场戏。

但受到启发之后，他觉得必须得改，必须得补。整个电影的叙述层次得到了升华，这很值得。

整个剧组都散了，郑菲估计陆导叫她过来是讲戏。

大约是讲明天的戏？

因为今天那场刚刚陆导都鼓掌了说很好嘛。

郑菲坐下，认真的听，听了半天她有些愣：“哈？”

居然不是讲明天的戏，而是讲已经拍过的几场戏？

陆导好像对郑菲饰演的挽风又有了新的理解。

郑菲凌乱：“她不是一个权力欲望很重的人吗？”

之前在讨论剧本的时候，郑菲跟陆导的思路是一样的。挽风最开始是一个杀手，然而在为女帝效力之后，她的权力欲望开始膨胀。

她清除小皇子，设计诛杀荀溯，都是因为她想要成为女帝最值得信任的，最值得依靠的人。

他们之前的几场戏也是按照这么个情绪和思路拍的，但陆导现在觉得不行。

陆天说：“人物动机太狭隘了。”

我们可能在某个时间会做下几乎一样的事情，但动机有可能并不全然相同。

譬如这个时间，我们同样喝下了一口水，你可能是因为真的很渴，他可能是因为想起妈妈那多喝水的叮嘱，而我却有可能是因为担心水被你们喝光后我没有水喝。

一样的举动，因为思维方式的不同，便被诠释了不同的动机。

就像是郑菲和陆天在研究剧本时，他们认为挽风这个人物在接近权力的过程中不断增长了对于权力的渴望，他们认为挽风终有一天或许会因为膨胀的欲望而真正的想要杀死一手培植着自己的君王。

但陈曦却认为，挽风的动机并不是对于权力的渴望，她只是也有一个众生平等的梦想。

在那样一个众生平等的国度里，女子终于不会在低人一等，寒门也终于能踏上只对高门开放的大道。朝廷的大门，对天下所有能者打开，不再拘泥于阶层和地位，那将是一个充满生机的时代。

为了这个梦想，她必须要稳固小女皇的地位。她必须要除掉天然对小女皇地位存在威胁的小皇子，并顺势嫁祸给那把小女皇已经不再需要的刀——荀溯。

在陈曦的世界里，挽风不再是一个狭隘的被权力迷惑的女子。

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并不对。

但她必须要这么做。

这样理解了挽风之后，挽风便成了一个被超然拔高的升华了质感灵魂。

郑菲看了看手里的剧本，又看了看陆导。她咂舌道：“这，很好啊。”

这样的人设，真的很好啊。

补拍，一定要补拍！

补拍的时候，郑菲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补拍几场都没有陈曦的戏？

陆导道：“她那几场都没有什么问题。”

郑菲：？？？

她不信。

郑菲觉得至少有场戏是需要重拍的，那场是她饰演的挽风第一次作为女官陪侍小女皇左右，出现在荀溯面前的那场戏。

陆天怄不过她，找了个空档给她回看了那一场。

陆天一向对敬业演员的敬业的要求比较宽容，郑菲想要确认这场戏的心情他是理解的。

郑菲认真看着显示屏上播放的那场戏。

屏幕里的挽风努力掩饰着心中的喜悦，肃目立在小女皇的身边。陈曦饰演的荀溯走来，冷着眼上下打量着挽风。

那冰冷的眼神中，微微起了点涟漪，像一块平静的深潭，被人投掷了石子后起了浅浅的涟漪。

很难发现的，一点深藏在冷眼中的舒展。

就好像这一刻荀溯已经知道了小皇子即将命不久矣。

之前对戏的时候，因为角度问题郑菲没有办法这么清楚的看见陈曦的眼神，此刻看见，她不禁啊了一声道：“没想到陈曦居然是这么处理的。”

荀溯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确实不应该在结局时被突然降智，轻易让一个二八少女设计成功，并毫无所觉的去赴那场除夕之夜的鸿门宴。

陈曦的处理下，荀溯是一直知道镇北侯、皇太后、挽风等等所有人想要做什么的。

他睿智又敏感，一早清楚明白却一次次自投罗网的原因，是因为朝堂整肃，他需要给自己找一个罪证。

找一个天大的小女皇必须狠心将他舍弃的罪证，找一个终于能让他这把刀离开高高庙堂的罪证。

他一身污名，已经不适合再陪着冉冉升起如朝阳般的明君再走下去。

看完那场戏后，郑菲不禁道：“陆导，您果然好眼光。”

好的演员，不仅能够演活一个角色，更能通过自己的演技，赋予角色更灵动的生命。

而陈曦不仅为角色赋予了灵动的生命，她还通过自己对角色的理解，拔高了整个人物的力量。

这证明，她本人就有着一个超脱厚重又极为睿智的灵魂。

陈曦的戏拍完了，她收拾收拾包袱明天就能回家了！

比原定归程早了六天。

所以她能先回了趟老家。

虽然那是原主的家，等在那里的并不是陈曦自己的爸爸妈妈，可陈曦接收了原主全部的记忆和情绪后，她已经当一样满满爱着自己的陈爸陈妈就是这个世界里她的爸爸妈妈。

之前赶着拍陆导的戏，大过年的没有回家。大年夜的时候陈爸陈妈打电话来，语气都有些哽咽。

所以现在有一点点的空闲了，一点要回来陪陪他们呀。

陈曦拖着行李箱走在熟悉的街头，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家里那间小店。

傍晚时分，正是小店生意最好的时候，陈曦都已经走到后厨门口了，忙得晕头转向的老两口根本没仔细看这压着帽子带着口罩的人是谁。陈爸还以为这是来催上菜的，他手里端着两碗粉，头都没来得及抬就开始招呼：“找个空位坐，找个空位坐，马上就给你下单。”

陈曦把拉杆箱往后厨门口一放，跑进去洗手去了。正在里面忙活的陈妈诶诶诶的喊：“姑娘，这是后厨，可不能随便进！”

陈曦洗完手，摘了帽子眨眨眼问陈妈：“为啥？”

陈妈一愣，立即喜上眉梢冲外头喊：“老头，老头，咱姑娘回来啦！”

此时家里小店正忙得不可开交，陈爸跑进后厨还没来得及跟陈曦唠，就听着外面的顾客催：“还要等多久啊？”

“来啦，来啦。”陈爸正准备端着两碗粉出去，陈曦赶紧抢着帮起了忙。

不过她没有陈爸厉害，能一手一碗。这带汤水的粉面又烫又考验平衡能力，她两只手通力合作都只能战战兢兢的一碗一碗的端。

陈曦来来去去端了几碗后，店里突然有个小少女欸了声：“哇，你长得好像那个那个那个……”

小少女那个了好半天，一直没叫出名字来。陈曦笑眯眯冲她看了眼，便又去帮忙了。

等陈曦从后厨又端了碗干拌面出来，那扒着手机的小少女终于道：“姐姐，你长得好像一个明星哦！”

陈曦笑：“像谁呀？”

小少女：“陈曦，你听过吗？”

因为陈曦还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少女便摊开手掌比着自己的鼻梁对陈曦说：“你的眼睛跟陈曦长得好像呢，你看。”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定格着陈曦在《庭前花又落》中南莘的扮相。

小少女大眼睛闪闪亮：“是不是很像？”

陈曦正准备随便糊弄一下，她那非常以女儿为荣的陈爸突然道：“不是像，就是。”

小少女：？

陈爸挺起胸膛：“我女儿就是大明星陈曦本人啊！”

呃……

陈曦首先想提醒陈爸，她不是大明星。

其次，她已经叮嘱很多遍了：爸，您低调点，我那黑粉有亿点点多哦。

作者有话要说：　　黑粉团团员持续叛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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