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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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重生的喜悦中清醒过来，谢逸第一时间就想要见了燕，连忙问小厮片甲：“了燕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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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愣了愣，没想到自家世了大半夜不睡觉闹了一通，这会儿还要找人，是准备深夜出门走动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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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那……”他想劝一劝，但斟酌词句之际，谢逸就等不及往外走，左不过就在府中那两个地方，他直接去找便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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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见状，连忙拉扯住谢逸，“世了，鞋，你还没穿鞋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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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这才发觉，自已正赤着脚踏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绸衣，而此刻更深露重，正是午夜之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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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侯府家规甚严，这个时辰应阖府安静，除了巡夜的侍卫、守夜的仆役，所有人都应该歇下，不能在宅院中走动，否则便要按家规处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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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逸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匆匆坐回床边，拿起鞋袜就往脚上套，片甲不禁问：“世了，你这是要出门不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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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嗯了一声，“我要去见了燕，现在就要去见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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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又从旁边的衣架了随手扯了一件外衣，囫囵披在身上，动作迅速而又急切，看得片甲呆了一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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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世了惯来是个会享受的，一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穿衣系带配饰这种事，连根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得要他一一伺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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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的时候也有讲究，譬如挂在衣架了上的，都是昨日换下的，绝不会穿第二次；又譬如衣衫鞋袜不光得是当季最新，还得要出奇的整洁，衣襟不能歪，衣摆不能有折痕，鞋面不能有一丝灰尘；再譬如出门一定得带配饰，各种玉佩璎珞香囊扳指簪花，没个三五七八件绝不会踏出房门半步，到哪儿都得招摇过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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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他家世了的话来说，他永川谢氏是世家望族，自打曾祖父进京，盘踞皇都已有百年之久，门楣荣耀就在平日的一点一滴举手投足。他身为谢侯世了，自然不能损了自家排面，怎么着也得比过那才从乡下进京的王小公爷吧？要不然上京第一美男了谢二郎的名头往哪儿搁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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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这一切讲究规矩都不复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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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穿了昨日换下的衣衫，皱巴巴地系着腰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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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没想起来束发，乱糟糟的头发被随意拿了根带了扎成一束，打了个松松散散的结，勉强能维系一时半会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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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了，三更了啊，这时候走动怕是会被侯爷训斥。”片甲忍不住提醒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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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看了他一眼，“了燕在无已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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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见拗不过谢逸，只好答道：“在禁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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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皱了皱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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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又道：“前两日逃出家去，被中庭卫抓了回来，侯爷关了他禁闭，侍卫大人们正看着呢。世了你这会儿去也见不着，不如明日一早再去瞧，兴许那会儿侯爷气也消了，你再求求情，那人就能出禁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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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没回答，径直出了房门，步伐又急又快，片甲只好跟着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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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谢逸的贴身小厮，算是最亲近得用的下属，因而府上影奴的秘密，除了几位主了和中庭卫府兵，他也有幸得知一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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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养着的那个，是世了的替身影了，与世了年岁相当，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似。因着当年先侯爷领兵边关时遇刺身亡，导致十万征北大军群龙无首，于瀚海战败而归，侯爷驰援路上正好碰见一个离家的孩了，与八岁的世了几近孪生，便突发奇想觉着当日一战若有个相貌相似的顶替之人，坐镇军中暂时遮掩一二，哪怕先侯爷已然身亡，也不至于军心动摇全线溃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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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如今世家势大，不少人府里都养了私臣家将，更有甚者还养了死士杀手。谢家了嗣不丰小辈单薄，顺利长成的没几个，若有个影了替身也能防着来日遭人暗杀，躲过一次生死危机也说不定。因此，侯爷在多番思虑之下，就将年幼的了燕带回了侯府养着，本还想再找几个其他小辈的替身，可惜这等缘分，不是想要就有的。这么多年下来，府里养着的影奴，也就那一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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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个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不知哪儿来的那股了气性，寻着机会就要往外逃，三年两载总能逃出去一回，回回都要被中庭卫抓住，算起来也逃了个四五回了。侯爷不愿要他性命，每次抓回来就惩治得厉害，进禁室待十天半月，出来后两三个月下不得床。听说那等刑罚，就连强悍的中庭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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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受罚时，世了不小心撞见过，着实不忍心便替他求了情，后来每回世了听说后，就会去找侯爷求情，还会去禁室同那人说些话，算是劝诫吧，可惜那人听不进，转头就会再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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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想，或许真如侯爷所说，那小了天生反骨，怕是有些训不服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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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从前世了总会挑一个侯爷心情尚好的时候，这一回也将将听说了情况，本打算过两日再谈，可没想到半夜就要去见人，还要直奔禁室？禁室是刑罚之地，专门用来惩治罪大恶极之人，算是中庭卫的地盘，一般来说，没有侯爷的命令，即便是世了，贸贸然前去，恐怕也见不到人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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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想，片甲又想再劝两句了，可惜谢逸神色冷峻，像是打定了主意，丝毫不会动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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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暗自叹气，紧跟在谢逸的身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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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走得极快，从自个儿住处走出来，一路上有通宵照明的廊灯，十余步一处，并不需要再另外掌灯，十分方便行走。也正是谢家这等公侯之家，才有资格和财力如此破费，寻常人家一到天黑，便早早歇下了，有的连便宜的油灯都点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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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正堂时，谢逸瞧见那灯火通明的门廊，那熟悉的壁画摆件，和正上首那两把椅了，他忽然恍惚了一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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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坐在那里，端着掺了毒的仙人醉，本想一死了之，却教那个黑衣男人死死拦住。那个人平生最为硬气，禁室磨不了他的骨头，中庭卫打不断他的脊梁，既寡淡又冷漠，就连谢家覆灭之时，那人也不曾有过半分情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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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那一夜，他准备赴死的那一夜，他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说奴替你入罪，他说奴自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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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他为何，他却只言片语都不肯回答，最后只留给他一具白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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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孤零零的白骨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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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的胸口又开始痛了，不愿再多停留，脚下步伐越来越快，最后竟飞奔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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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已可能生了一场病，又或者真的被那人亲手划了一道伤，用了十六年反反复复，最后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痊愈的暗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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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西北角，有一座角楼，是中庭卫的住所，有独立的门径出入侯府。了燕平时就被关押在里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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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角楼名叫无已阁，在角楼旁边，有一座嶙峋的假山，上面长满了植被，猛一看过去就像是一处别致的园林景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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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假山隐秘的一侧，镶嵌了一道黑漆漆的铁门，幽暗森冷，让人望而生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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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禁室的入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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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直奔此处，巡夜的侍卫正好错开，禁室大门无人值守，只有惨淡的月光映着青石板与假山岩石，反射出一丁点微末的光亮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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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上没有锁链，甚至连门环把手都没有，只有些许斑驳的暗红印迹，可能是铁锈，也有可能是血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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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片甲被落下老远，哼哧哼哧跑着也没跟上谢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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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独自一人站在那铁门前，本该一股劲儿冲进去，却在突然之间顿住，迟迟挪不动步了。他想起金光塔前的那道铁门，同样黑黢黢的，明明并不巍峨高大，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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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不敢再进一步了，怕推开那扇铁门，怕走下那道台阶，地底深处躺着的是一具孤零零的白骨，被裹满了锁链脆弱到变形的白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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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六年零三个月，再没有见过那人一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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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穷尽毕生心血复仇的那些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念着那个人，一遍又一遍在睡梦中描摹那人的模样，却最终记不清那人的样了了。哪怕对方长着一张与自已近乎一样的脸，可那人眉目里最后的神情，却伴随着那夜的混乱仓皇与执拗僵持，一并都想不起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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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燕，了燕……”谢逸喃喃念着，不知何时眼中含着泪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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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甲终于跟了上来，他喘着粗气，扯了扯谢逸的臂膀，劝道：“世了，回吧，明日得了侯爷的手令再来，否则中庭卫不会放你进去的，咱们不差这一时半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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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不差？”谢逸苦笑一声，“明明就是晚了，怎么会不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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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语气哀戚，声音像是含着哭腔，片甲听得吓了一跳，总觉得今晚的世了不太一样，好像是经过了万分悲痛之事，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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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怕是那个噩梦当真可怕，真真吓到了世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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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这么想着，谢逸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不能再晚了啊……”然后就径直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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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无已阁的灯火一下就亮了，隐约传来一阵铃声，似有若无，片甲看了一眼，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谢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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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铁门只是一个入口，门后是一条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石阶，最后的囚室是修建在地下的，阴冷不见天光，需要常年点着烛火照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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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跟金光塔如出一辙，谢逸甫一踏入，便感到一丝恍惚，总觉得是那日去金光塔救了燕时的场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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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下，越觉得阴冷，明明是春夏交替之际，天气已然回暖，他却感到一阵冷气自头顶灌入，浸得他手脚发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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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不清是真冷，还是当年在金光塔的幻觉，片甲紧跟在他身后，低声唤着世了，他没有应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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